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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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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元:“好,你有种。”
“硬气。”
“但愿你说到做到。”
她就真的没管唐安还在饿肚子,扭头出了学校,这会子也快下晚自习了,学校门口很多摆摊的,炒面,八宝粥,油炸,浇了肉臊的米线是最贵的,一份要8毛钱。
元元心里梗着一口气,就去米线的小摊上吃。
煮到透明的米线,放豆芽青菜,小火熬煮的肉沫带着酱油的咸香。
吸溜一根米线进嘴里,热烫的香味充盈在舌尖,整个人都满足了。
真好吃。
难怪周薇说好吃呢。
唐元元一根根吸着,吃了七八根吧,满足的放下筷子,拉起塑料袋的两只耳朵,试着从碗里拎了起来,沾着汤汁的红油贴在透明的塑料袋子上,手一摸,只是有点油,并不露。
这种塑料袋太薄了,唐元元怕坏,又找老板要了一个袋子套上,车篮子早就烂了,是不敢放的,挂在车把手上,这回家的一路,米线的香味顺着风一个劲的朝鼻子里钻。
远远的,她就看见她妈张兰草,等在巷子门口。
“元元,小薇说你昏倒了,你咋样啊?”
周薇没说唐安回来要钱的事,还是说了唐元元晕倒的事。
张兰草紧张的看着唐元元,一边从手帕里掏出来大白兔,剥了外壳就往唐元元嘴里塞:“快吃一颗。”
唐元元推着自行车,就着她妈的手含进嘴里:“妈,我没事,好着呢。”
“你看,我给你带的米线。”
“可香了!”
张兰草:“你自己吃,你这孩子,给我带干嘛。”
“以后你饿了,就在外面吃,别省钱,得把身体养好。”
说着,还从衣服口袋里掏了五块钱出来塞给唐元元。
家里的钱都有定数的,她妈给她的钱,又是从她自己身上抠出来的,吃的,穿的,用的,抠着自己。
她妈扫大街,凌晨四点就要起床,活也很重。
“妈,我有钱,今天就是意外,你自己留着吃饭,你自己留着,早上要是饿了就给自己买包子吃。”
张兰草:“妈没饿着自己,一把老骨头,没有花钱的地方,你在长身体,才不能亏了身子。”
唐元元:“你自己留着,你不吃我也不吃,还有这个米线,你不吃,一会我扔垃圾桶里去。”
张兰草:“……”
母女俩推让几个来回,张兰草到底也没吃上。
唐爱国披着半旧的工人褂子,蓝色的前进帽歪在一边,泛黄的土焊烟的杆子在墙上敲了敲:“大晚上的,跑去哪了?我爸那边肚子不舒服,找你半天了都。”
唐元元的手紧了紧,肚子不舒服,这必然是拉兜子了。
张兰草:“我这就去洗。”
唐元元拽着张兰草:“妈,你凌晨四点上工,现在该睡了。”
“爸,爷爷又不是你一个儿子,二叔三叔家也该出力,不能都让妈一个人做。”
唐爱国:“你二婶是文化人,哪干的了这,三婶家孩子小,又要上班,更没功夫。”
“再说,我是长子,爸就是我的责任!”
“洗个衣服,能累着你妈啥!”
唐爱国是砂轮厂一个小组长,工资一个月有三百多块。
张兰草虽然不识字,但是她人勤快,这些年一直扫大街,夫妻俩也算是有双份工资,原本也算是小康之家,两个孩子完全供的起。
前年冬天爷爷忽然得了肝病,医生说这病不好治,或许大城市能有治好的希望,二叔三叔就说接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
唐爱国站出来:“去首都,给爸治病,不能让他回家等死!”
二叔三叔都不同意,这几年砂轮厂收益越来越差,职工直系亲属的医疗费已经不报,更何况是去首都,他们都不同意。
唐爱国骂二叔和三叔是畜生,他说他一个人管。
就这样,揣上了家里所有的存款不说,还四处借了饥荒,开春之后带着爷爷去了首都,看遍了医院,还遇上了骗子,连回来的路费都被骗光了。
最后还是二叔借了钱去首都把人接了回来。
为着这个,二房和三房对爷爷一个手指头都不沾,张春兰一边扫大街,一伺候着现在已经病重的爷爷,忙的脚不沾地。
唐爱国这边,小组长的位置也被人顶了上去,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工人,就现在,爷爷一个月喝药的一百多块中药,也是家里全出。
问就是,二叔和三叔说了,当初是爸自己说了要一个人管。
家里一分钱闲钱抠不出来,更是借不到钱,唐元元就这样下了学。
连唐安的学费,都是唐元元去了纺织厂发工资补上的。
唐元元梗着脖子质问:“不累你自己去洗啊,我妈的手都蜕皮了,你看不见吗!”
“别跟你爸这么说话。”
张兰草太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了,紧张的拽了她胳膊:“你是真要把自己名声搞臭吗,这还不指望嫁人了?”
“算妈求你了,少说两句。”
唐元元才无所谓嫁人,从他爸大包大揽爷爷的病她就不同意,和唐爱国吵,和二叔三叔吵。
唐爱国得的是孝子的名声,大院里提起他,都是竖起大拇指,孝顺。
提起唐元元,就是:“那丫头厉害!”
“心冷的很,连她亲爷爷都不想管。”
“爸妈都是老实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这么个闺女。”
大院里的人都让子女离唐元元远一点,就怕跟着她学坏了。
唐元元不放在心上,张兰草听了闲言碎语,回回都哭的眼睛红肿,后来,只要发现唐元元跟人起冲突,就哭着求她。
唐元元也只能把一肚子不忿憋回肚子里。
“妈,你去歇着,我去洗。”
张兰草已经挽起袖子:“你这丫头,哪有小姑娘给爷爷洗贴身的,你名声还要不要了。锅里给你温着饭,你自己吃了早点睡,衣服留着,妈一会搓完了就回来给你洗。”
唐元元只能红着眼眶子,看张兰草挽了袖子去堂屋。
回头,唐爱国拎了车龙头上的米线,“这是啥东西?死丫头,又乱花钱。”
说着,自己拎了去房间。
唐元元掀开锅盖,玉米面贴的饼子,薄薄的围着一圈,锅中间,翠绿的青瓜里一点鲜红的肉丝,青瓜的颜色还很新,一看就是单独给她做的。
余温的水汽氤氲,迷进眼睛里,睫毛湿湿的。
另一口锅里,还有绿豆汤。
唐元元一口咬着玉米饼子,一口吃青瓜,喝着绿豆汤,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砸。
上班苦点,她不怕。
她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妈不这么累。
原本以为自己辍学就行。
可是她妈的日子,分明比以前还难。
家里总是需要钱,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要债的,她妈这个人朴素,欠了人钱,总是惴惴不安的,就想着早点攒着给还上。
都九二年了,谁家还捡拾别人的旧衣服穿啊,她妈宁愿捡别人的旧衣服,也想着攒钱给人还上。
她也舍不得委屈自己,大院里多少女孩读了初中就辍学了,家境有的比自己家还好。
张兰草偷偷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再回来,带回来五十块钱,拉着她的手:“元元,你看,妈借到学费了,你不用辍学。”
唐元元那个高兴啊!
傍晚,她就知道了,她妈去了大家,跪在大舅院子里的。
大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了。
唐元元知道,她妈虽然总是跟人客客气气的,干的也是扫大街的工作,可她从不开口主动朝人借一分钱。
“就唐爱国家的那口子,那个扫大街的,为了50块钱,跟弟弟下跪的嘞,为了钱,真是脸都不要了。”
唐元元听的心里纠扯的难受。
回到家,唐爱国也是骂骂咧咧的:“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有没有廉耻,为了50块钱跟人下跪……”
一个贫穷的家里,往往愿意吃亏的,都是那个心最软的。
唐元元哭着抹眼泪,坚决道:“我不念了!”
“妈,你把钱还回去。”
张兰草难受了很久,说起念书这事,总是说,自己对不起她。
这大院里,很多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尤其是长女,七八岁就开始干活,带弟弟,家里的衣服,做饭什么的就丢给大女儿。
张兰草却不这样,几乎不使唤唐元元,如果只有一颗糖,还会偷偷藏起来,单独留给她,叫她自己吃。
连洗碗筷这样的小事,也舍不得她做。
她总是说:“有妈妈呢,妈妈洗。”
夏天屋里闷热,张兰草也是打着蒲扇只给她扇风,夜里都是拿着蒲扇睡过去的。
为此,就算是那么想读书的唐元元,丝毫不犹豫的说:“我辍学,弟弟念吧。”
只要能让她妈轻松一点,就好。
可是,妈妈还是那么辛苦。
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唐安现在才15岁,光是上大学都还要四年。
梦里那个年岁,怎么看都有三十了。
难不成要妈妈辛苦15年吗?
只要能让她妈别这么辛苦就行,至于唐安能不能照顾她,无所谓。
唐元元大口吃光了饭,洗了锅碗,再提桶烧洗澡水。
“快去歇着,妈给你烧。”
张兰草扶着木桶底,嗔怪的道:“你都累了一天了。”
唐元元鼓着腮帮子:“我不累,你去睡吧,一会就要去上班了。”
水倒满,张兰草把木桶放下来,“这怕啥,我下班早,你上一大天呢,夜班又熬人,吃的饱饱的,睡的久一点再起来,家里的活别做啊,等妈妈回来,明天好好给你补补。”
唐元元不想跟她掰扯,扫地的笤帚那么大,扫的街又那么长,一点不比纺织厂的活轻省。
更何况,她妈还做了早饭才去上班,回来又要马不停蹄的伺候爷爷,现在白天也睡不上几个小时。
闷闷的回到屋子里,不一会,洗澡水烧好,张兰草连水温都给她兑好了,趁着她洗澡的功夫,又把她的工作服搓了。
真希望她弟能早点发达。
让她妈早点享福。
抱着这个念头,唐元元再次梦见了唐安。
这次,是在一个大学的讲座上,唐安照旧是名牌西服,胸前别着红花,手里拿着话筒,棉签的铭牌上写:著名企业家唐安。
“我生在一个叫棉城的小地方,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劳动工人,小时候最深的印象是,冬天吃不完的白菜炖粉条,夏天餐餐都闷豆角青瓜,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繁重的劳动早早的压弯了爸爸的脊梁,我本来应该和大部分的工人子弟一样,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好在,我有一个好爸爸,我最感谢的就是他。”
“我爸爸是一个很宽厚的人,我的爷爷病了,二叔三叔都不管事,是他带着去的首都看的,代价是花光了所有家里的存款,还借了很多饥荒,我的妈妈,姐姐为此怨恨了爸爸很久,我爸爸却跟我说,做人,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我就是把他这句朴实的话记在心上一辈子,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饲料厂,别人都在偷,我不愿意同流合污,被厂长看重,委以重任,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份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