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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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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夜。一座飞檐斗拱的府邸。
朱门高墙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内院一间添了几分药香的卧房内,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锦被里,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瑾儿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襟,脸色苍白,嘴里反复哭喊着:“她来了!她又来了!嬷嬷,她在那儿。呜哇!”
抱着她的乳母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一边笨拙地拍抚着瑾儿的后背,一边声音发颤地吩咐屋内侍立的仆人:“快!快把所有的灯烛都点上,一个角落都不许黑着。快啊!”
“还有,快去禀报娘子!”
小娘子又犯癔症了。
仆人们慌忙行动。很快,房间四角的烛台、桌案上的琉璃灯都被尽数点燃。
烛光驱散了阴影,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精美的雕花门窗以及墙上挂着的工笔花鸟画,都显得格外清晰。
当林金姝的母亲,苏宜卓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女儿瑾儿受惊,浑身被汗水浸湿,死死蜷在床榻最里侧,身子还在不住发抖。乳母在一旁手足无措,满脸焦急与无奈。
苏宜卓心中揪紧,满是忧虑。不知为何,从三天前开始,一向乖巧的女儿每到日落时分,便像是换了个人,开始哭闹不休。
头一天只是声嘶力竭地大哭,从嘹亮哭到嘶哑。第二天便添了言语,一边躲闪一边惊恐地喊着“她来了”。到了今日,已是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
“究竟是谁来了?”苏宜卓心中又急又惑。
倒是一旁的嬷嬷曾私下猜测,颤巍巍地说:“听闻,孩童眼睛干净,有灵性,能看见咱们大人瞧不见的……东西。”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前两次,瑾儿都是哭到力竭才昏睡过去。到了第三次,偶然发现,只要将房间弄得极亮,瑾儿的恐惧似乎就能缓解一些。于是今夜,仆从们虽慌,却也已能按规程行事。
苏宜卓快步走到床榻边,柔声唤道:“瑾儿,莫怕,娘亲来了。”
谁知,瑾儿看到母亲靠近,非但没有平静,那刚因满室烛光而稍缓的哭声,陡然又拔高了起来。
小手指着苏宜卓的方向,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娘,别过来!她、她就在你后面!”
嬷嬷在一旁支支吾吾:“娘子,小娘子又魇着了。”
苏宜卓蹙眉:“安神汤可喂下了?”
“回娘子,已经喂过了,可似乎效用不大。”嬷嬷一脸为难。
……
看着眼前这因自己而起的混乱,一旁的晨曦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她一脸挫败地嘀咕:“不至于吧。虽然这小孩确实是被我吓到的。可我的模样,真的很吓人吗?”
三日前,她一觉醒来,就莫名出现在了这座古色古香的府邸里。
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话,她就像个透明的幽灵,或者更确切地说,像个被困在此处的游魂。
仗着无人察觉,她倒也苦中作乐,将这座府邸里里外外探索了一遍,从主人居住的华丽正院,到仆役忙碌的灶间,大致弄明白了这是个官宦人家,姓林。
然而,每当太阳西沉,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会陡然出现,瞬间将她扯走。
那感觉糟糕透顶,仿佛灵魂像衬衫一样被粗暴地团成一团,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经历一场天旋地转的超强洗。
第一次被这样强行传送时,她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开着窗,透着夕阳余晖的小花园里。
眼前,一个拿着五彩风车,穿着绸缎小褂的女娃,正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晨曦愣住了,试探性地与她对视。
这小孩……能看见我?
不应该啊!今天白天她已经试验过无数次了,无论是主人,还是忙碌的仆从,都毫无阻碍地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这让她坚信自己处于一种非实体的灵魂状态。
这样想着,晨曦下意识地做了个拍拍身上尘土的动作之后,站起来。只是习惯性地动作,实则并没有意义。
然而,眼前的小孩目光随着她拍土的动作,从平视缓缓变成了微微仰视。
不会吧?!真能看见?!
晨曦心中一动,尝试着向左移动了两步。
小孩的视线也跟着向左。
她又向右挪了挪。
小孩的视线立刻追随着向右。
真的能看见!
晨曦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还能交流?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你……”
“哇——!”那女娃像是被突然靠近的怪物吓破了胆,扔掉风车,扭头就跑,哭声震天。
晨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看刚才那副镇定样,还以为你是个胆大的……
小孩跑出几十米远,那股熟悉又蛮横的吸力再次袭来,不容分说地将晨曦猛地拽离原地,眼前景物飞速变幻。
几个来回之后,晨曦终于摸清了规律。每当夜晚降临,她就会被强制传送到这个叫瑾儿——她后来听仆人们称呼得知——的小女孩附近,并且不能离开她超过一定距离,否则又会被瞬间拉回。
“所以,你就是引力的核心……”晨曦看着床上那个缩成一团,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恐惧哭泣的小不点,感到一阵头痛,“但这对我俩来说,都挺麻烦的啊。”
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晨曦发现那股束缚力消失了,她可以自由在府邸内外活动。她刻意远离了瑾儿的院子,以免再吓到她。
然而,当夜幕再次降临,她毫无意外地又被吸回了瑾儿的房间。这一次,她知道了小女孩的大名,林金姝。
苏宜卓柔声问:“瑾儿,告诉娘亲,到底怎么了?谁来了?”
小林金姝哭得一抽一抽,小手指着一脸无奈的晨曦:“她来了!又来了!”
苏宜卓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只有空荡荡的桌凳和跳跃的烛火。“她是谁?长什么样子?”她耐着性子引导。
瑾儿努力描述着,词汇却有限:“红色的衣服,戴着帽子。就是,就是很奇怪很奇怪。”
一旁的晨曦默默地把连在卫衣上的帽兜从脑袋上拉了下来。
时间线回到苏宜卓刚进房的此刻。
苏宜卓心中焦急,快步走向床榻想抱住女儿安抚。然而,她行走的路径,恰好从飘在床尾的晨曦身上穿了过去。
在林金姝的眼中,看到的便是母亲直直地走向那个可怕的、穿着奇怪红衣服的影子。
然后……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这一幕远比之前单纯的看见更加惊悚诡异。
林金姝的哭声瞬间达到了顶点。
苏宜卓被女儿更加激烈的反应惊得停住脚步,茫然四顾,满室烛光明亮,却照不出女儿眼中的那个“她”。
苏宜卓看着怀中女儿日渐憔悴的小脸,听着她夜夜惊惧的哭嚎,心如刀绞。
大夫开的安神汤药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毫无效用。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嬷嬷那句胡言乱语般的猜测——“孩童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难道……真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寻常医药已然无用,或许只能求助方外之人了。
她去找老爷商议。书房内,烛光下,苏宜卓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和盘托出。
“瑾儿这病来得蹊跷。我想着,是不是该请些有道行的真人来看看?驱驱邪,或许……”
老爷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林家岂能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苏宜卓难得地生了气,语气也硬了起来:“笑话?是瑾儿的性命要紧,还是那些虚名要紧?老爷若顾忌名声,我来办。我们苏家虽是商户,却也认得几位有真本事的道长。”
沉默片刻,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烦躁和妥协:“罢了罢了。你要请便请吧,只是需得隐秘些,莫要闹得满城风雨。”
得了首肯,苏宜卓立刻动用人脉和钱财,很快便请来了一位在附近颇有些名气的男道士。
这男道士身着八卦道袍,手持拂尘,留着山羊须。他被引到内室,看着嬷嬷怀中依旧有些蔫蔫的林金姝,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半晌,口中念念有词。
飘在一旁的晨曦冷眼旁观,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此女命中带煞,易招阴邪’?这不是万金油台词吗?哪个被吓到的小孩不能套用?而且都专门请道士上门了,摆明了就是家里觉得有事啊。果然是骗子套路。”
男道士又与苏宜卓交谈了几句,详细询问了发病的时间和症状,越发显得高深莫测。最后,他面色凝重,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令媛这是被怨念极深的缚地灵缠上了。此灵与她气场相连,寻常符水驱赶已然无用。唯有行险招,以极阴之地侵染,辅以贫道秘传符箓与法咒,方能强行斩断那恶灵与小姐的牵连,将其彻底净化!”
他顿了顿,看着瞬间脸色煞白的苏宜卓,一字一句地说道:“需得将小姐放入府里古井之中。”
“什么?!把瑾儿扔进井里?!”苏宜卓失声惊呼。那口井又深又冷,瑾儿才那么小一点,扔进去还能有命在吗?!
晨曦在一旁听得也是目瞪口呆,怒火中烧:“谋财就算了,还想害命?!这么小的孩子扔井里,这哪是驱邪,这是杀人!这混蛋!”
老爷闻言,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但他看着道士笃定的表情,竟真的开始权衡起来。或许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
小林金姝依偎在嬷嬷怀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完全听不懂她们在决定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晨曦心中警铃大作:不是吧?!真的在考虑这个脑残的方法?!
果然。
老爷:“道长,此法,果真能保小女无恙?需要准备何物,道长尽管吩咐,我立刻让人去办。”
男道士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开始罗列所需物品:黑狗血、朱砂、黄表纸、桃木剑……
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按照指示准备法事用品。
晨曦急得团团转,“扔井里会死的!”
她又冲到苏宜卓面前:“你别信他!他是骗子!快阻止啊!”
她甚至尝试去推搡那个男道士,手臂却一次次徒劳地穿过对方的身体。
“等等等等!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她的呐喊只有林金姝能听见,可惜林金姝什么也不懂。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害死吗?
一个念头闪过:“到时候,她会不会也变得和我一样?”这真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