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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笨拙的父亲 ...

  •   这个伤亡数目被他报出来,让韩缜心中不禁唏嘘,还有江靳所说的散尽家财。

      “我从没听过这些事”

      在郴关城,她听到的永远都是韩束在战场如何神勇,平日里又如何爱戴百姓。这与在朝廷查出来的也不同,朝廷的档案只写了他是贫民出身,大比武而来。

      江靳看向她,眼底尽是慈爱。

      “父辈年轻时的事,小辈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一瞬,眼底又好像在透过韩缜怀念谁一般。

      “更何况是年少轻狂犯下的错”

      错?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韩缜心里嘀咕,听着更认真了,脸上的神情都是想让江靳讲下去。

      “我初次见他,便和如今的你一般大,我与他是同宗,但只是末流,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们一家,寒窗苦读出了一个县令,那县令不久便遇到政策改革,索性辞了官,改经商,坐拥万贯家财……”

      “我们就略微贫苦了些,我去山上狩猎,突然有一天,他去找了我,回家的时候,听到院中有争吵的声音…”

      “韩无缚!”一位少年愠怒的声音穿出来“你与韩伯父吵了架,我怕你出事,好心来寻你,宽慰你,你…你自己偷跑进别人的院子就算了,还要拉着我”

      他当时察觉到不对,并未突然闯进去,在门外躲着观察他们。

      自己破败的院子中,有两位格格不入的人在争执,两位看起来都像是秀气的书生,只是其中一位很不雅观的被一个人粗鲁的扯住手腕。

      那个人似乎在家娇蛮惯了。“哎呀,东旭你就陪我在这里等着呗,不算擅闯,我与父亲吵架了,你不是要劝慰我吗,坐在这里正合适”

      江靳仔细观察着,听着两人对话,想得到有用的信息,但他忘了,自家的院墙十分低矮,意识到时,还是因为韩束投来的目光。

      “欸!”

      江靳没有理会,转头向外跑,心里控诉。

      你扯别人就专心一点啊!!怎么还会看向别的地方!!!

      “欸!!别跑!!我们不是坏人!!”韩束扯着陆昇在后面追着,后者已经累的脸上皮肤开始泛红。

      最后的力气,嘶哑的喊着。“你…松…松开我啊”

      江靳跑进了林子,韩束松开陆昇,脚上借着树木的力,赶在他后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话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什么,松开了握着他肩膀的手。

      江靳也因为反击,停下与他面对面,做出防备的姿态。

      韩束见他停下了,并且面向自己,整了整衣襟,正色立好。

      “咳咳”抬手制止将要躁动的江靳,他像戏剧中的人物,非常正经的行了礼。

      “这位兄台,我非歹人,不必这般戒备”

      书生的模样气质尽显,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不知在比划什么情怀,比台上的戏子还要玉树临风。

      “我姓韩,字无缚,即是无所束缚的意思,来寻一位亲戚,他就住在那方小院儿,见兄台一身戎装,定然也是猎户,不知你可认识?”

      韩束搭配着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说完,陆昇都赶到了,气喘吁吁的走来,让江靳更加戒备了。

      好不容易营造好的气氛,韩束一下破了功,又像个唠叨的老妈子,只是姿势依旧。

      “东旭,早跟你说过,你身子太弱了,只读书,去赶考都要被劫匪留下”

      陆昇扶着膝盖喘气,一只手扯着韩束的衣服,除了喘气,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回他。

      江靳又只得面对韩束再次摆好的微笑。

      “我与那人同宗,此次来找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半信半疑将他二人领回了家,韩束雄心壮志的告诉了他。

      “我要去打仗!上战场!让我爹看看,我不是废物!!”

      “原来是…”

      “什么?!”陆昇激动的呛到了茶水。

      江靳这才反应过来,即使他从未读过书,也知道,商人为之末流,不可参政,不可参军,只有户籍上是农民才可以,他作为富甲一方的商户之子,即使父亲曾做过县令,如今的身份,也是异想天开。

      韩束拍着陆昇的后背,替他顺气。

      “你别这么激动,我父亲不是总说我所有的一切都依靠着他吗,我要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你怎么闯?又怎么上战场?你打算混进去?你不要命了?伯父只是说了几句气话,你何必当真”陆昇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江靳替韩束思考着。

      没想到韩束只是说“不能参军,我便打造一个军队,出重金配上最好的武器,先剿匪,打出名头立功,再提出归合!”

      事实证明,他的方法行不通,装备齐全后,整个就是土匪模样,不成气候,于是他便将我们聚集在一起,操练起来。

      国家正是动荡,即使规模很小,也被官差注意到。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是我聚集起来的,要抓就抓我去!”

      “带走!”

      国家危乱,他们不去救助百姓,不去整顿朝堂,也不去强化军事,偏偏要抓一个富家子弟组成的“土匪窝”,而韩束也是死耗子碰上瞎猫了。

      他被安上疑似造反的罪名,严刑拷打,差点丢了命,韩伯父求了许多人,砸了许多钱将他赎了回来,两人大吵一架,自此韩束离家,云游山河,好友陆昇和苏镜陪同。

      “三年后,国家衰亡,韩伯父去世,韩将军赶回奔丧,守灵时期恰巧碰上郴关城破,朝廷退兵,每日都会有一些百姓被抓捕而去,当做战俘筹码,你祖母身患痨疾,久病在身,在你父亲舞剑之时,撞上长剑一了了之……”

      韩缜仿佛听见了,长剑落地,一声暴呵冲出。

      “母亲!!”

      祁愈曾说她的性格与父亲年轻时最像,那么是从这里开始不像的,还是什么时候。

      江靳的声音继续传来,打断了她脑中风波。

      “我们再次聚集在一起,韩将军散尽家财,打造军队,重建郴关城,给了流民一口饭吃,三月准备时间,司城城破之时,我们从里破开敌人防守,与朝廷里应外合,那些流民也自愿加入了军队,支援司城,曾经的一盘散沙,变成了国家最后的希望”

      “最后局势定格在郴关,我们守着郴关城,直至如今”

      韩缜垂眸思考,韩束犯下的错,是年少轻狂被安上造反的罪名,是不曾理解祖父的用心良苦,与祖父无休止的争吵,外出三年却错过了祖父最后一面。还是祖母心生悲戚撞死在他剑下,他无法阻止。

      横刀,韩缜心中捻着它的名字,单面刃,所以他们都用横刀。

      江靳看向东门方向,话语间逐渐沧桑。

      “在很早之前,往那边再数三座城池,也该是我们的”

      “那里是我们的家,可国家的情况不允许我们再次征战,我们的军队也只剩下这百余号人”

      韩缜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可以让江靳好一些,她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所经历的生死离别,不及江靳万分之一,她自顾不暇。

      思索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会有回去的那一天的”

      江靳回过神来,“让四小姐见笑了”

      韩缜轻轻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

      “江副将前来接替兄长的位置,那凛城怎么办?”

      “四小姐不用担心,凛城现如今也算是平静,这还多亏了四小姐在都城的安排”江靳说着便要起身行礼,被韩缜抬手制止。

      “不必瞒我,此时的凛城情况再好,也不会比这里好到哪儿去”顺带一问“兄长的伤势如何?”

      江靳心领神会到了什么,带了些笑意“伤势并不严重,这只是对朝廷的说辞”

      韩缜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松下一口气,仿佛是在对自己的嘲笑,也对,她的兄长,战事上从未出过错,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

      “江副将”韩缜斟酌着开口“方才说我父亲是商户书生,那他的武艺可是江副将所传授?”

      江靳面对这位四小姐的不按常理出牌,还不适应,又当她是小辈怜爱,自然而然的有些被动。

      “四小姐猜的不错,是将军极具天资,又十分勤奋…”他的话被韩缜起身的动作打断。

      韩缜直直朝他一拜“小辈斗胆厚着脸皮请求您”

      江靳被她这番话又按坐了回去,韩缜说了求他,那他就不能否了她的心意,需得让她好好拜上一拜,心中才会平衡。

      “虽然这个请求有些不合规矩,会让我父亲气的跳脚,但我不得不为之”

      听到后半句,江靳脸上的风霜似乎化了些。

      “小辈求您教我,纸上得来的终究太过浅薄”韩缜的头埋得越来越深,声音反而夯实“剑术,枪法,刀法,驭兵,驭敌,请您务必毫不吝啬的,全部教我”

      江靳想起,韩束曾两次拜他为师,第一次,便是找到他,说要创建军队的那日。

      “你疯了?”陆昇拽了拽他的衣袖,压着声音劝告“且不说你这样很容易被当成造反抓起来,你自己根本不懂的什么武功,空有一身蛮力罢了,又上哪去找那么多强兵悍将?!!”

      韩束眼中闪着光亮,瞥向一处,陆昇顺着目光看向认真旁听的江靳。

      后者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迎着韩束让他不适的笑容,底气不足的指了指自己。

      得到了韩束连续点头的肯定,立马双手齐齐摆手,慌忙解释。

      “可,我我我,不会武功啊”

      迎着韩束不信任的表情,想起他调查过他们,又接着快速解释。

      “我父亲虽然会,但是他只教了我打猎,偶尔与我相扑,他教我的剑术什么的都是杂技表演,并无用处,上街都无人打赏的”

      韩束上前晃着他的胳膊,一脸向往“教我,都教我,我会把他们都变成真功夫的!”

      “我带你读书,你教我武功,两全其美的方法!”

      陆昇见此便由着韩束去了,并且帮他拜江靳为师,后来独自一人当着双面间谍,韩束的军队一直不成正形,他表面扶持,又要暗自挑拨,让他们始终不成形,还要应付官差,替韩束管理。

      韩束被捕,是因为陆昇见他剿匪,便纵容他去了,虽然已经找好了由头,四下传播,可依旧被官差揪了错,这一切只怪他们并不了解朝堂。

      第二次,韩束拜他为师,是韩伯父去世,为了对抗外敌,当时他的头也这般低。

      “求你…”

      韩束回来守灵心存疑虑,可只顾着悲伤,好友两人就着手调查韩伯父的死,后来发现并不是生病消散。

      陆昇来到灵堂,拉起憔悴成一团的韩束。

      “走!跟我走!我带你去见真相!”

      韩束猛的来了精神,双眼通红看向陆昇,眼中的泪水将要倾泻,脸上是错杂的痕迹,看的陆昇呼吸一滞。

      “真…相…”

      陆昇将他带到了一座破庙,走向他们的秘密基地,撩开袈裟,从佛像后面走进,不断向下摸索,直到身体站直,空间宽敞,开始显露出灯火。

      走近灯光,慢慢发现,那处主要的光亮并不是灯火,而是来自上方的豁口,这里是一口废弃的圆形井。

      苏镜在那里等候他们,有一位性格些许泼辣的女子在他身后,正在给那几位掌嘴。

      “这张嘴如果再说出什么本小姐不爱听的话,我会让你后悔开口!”

      随后整理了衣衫,看向韩束他们,语气平常。

      “可算是来了,再不来,你要的真相就会被本姑娘打死,不能让你亲耳听到了”

      这是林栀,小字鲜支,是苏镜未过门的妻子,性格直爽豪迈。

      韩束快步走去,审视他们,“为什么!?”

      几个人瞎抖擞没有开口,林栀踹了旁边那人一脚,“说!”

      “我们只是听吩咐办事,韩老爷树大招风,朝廷如今资源匮乏,想要韩少爷曾经重金打造的…”

      “谁让你说这个了…”林栀抬脚踹他,可还是晚了一步。

      “军需装备…而韩老爷一直不肯说…”

      韩束刚燃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开始不自觉的后退。

      原来…是因为自己……

      林栀想要上去再揍他一顿,被苏镜拦了下来,看着苏镜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看向陆昇,后者移开了视线。

      韩束喃喃。

      “那批东西一直被他们藏起来,我父亲是真的不知情……”

      林栀上前半步,胳膊被苏镜扯着“不是的,这狗东西乱说!”

      “是敌人找韩伯父做生意,将他掳了去,韩伯父并未答应,嘴上说着敬佩商人,放他离开,其实下了毒,又在外营造韩伯父与他曾有交往,官差将韩伯父关起来,韩伯父在牢中毒发而亡,而官差对外告知畏罪自杀,与你并无原因!”

      “朝廷为了军火,才会将我父亲关起来严刑拷打,他若是回了府,郎中晨昏定省诊脉,他定然不会死去”

      陆昇向前走去,晃了晃韩束“别傻了,都是敌人的错!若是他们,若是他们不攻打我们!朝廷又怎么会看上你的那些不知真假的军火!!”

      “是啊…”林栀被苏镜扯着衣袖打断。

      韩束抬眸看向陆昇,什么也没有说,从他的双手挣脱,转身就走了。

      “韩…唔……”林栀的嘴巴这次直接被捂住了。

      陆昇踹了踹那几个人,罕见的发了脾气。

      “你们是真觉得,我们不会,杀你们是吗!?”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你们怎么不打听打听我爹在都城什么职位!”

      林栀也顾不上气恼了,和苏镜一起看的目瞪口呆,因为陆昇平时的包袱还挺重的,君子做派,从无逾矩之事,又或者什么不得体的言语和事情。

      陆昇转身就看到他们那副表情,稍微辩解了一下。

      “这几个人真是太可恶了,让我这个佛门俗家弟子都动了粗”

      随后拂了拂袖子,“我先走了,他们三位你们处置吧”

      两人眨了眨眼并没有戳破。

      陆昇走后,林栀有些焦急的说“现在怎么办啊,这家伙又要钻牛角尖,他不会造反吧…”

      苏镜按了按她的肩头。

      “放心吧,就算他想,东旭也不会让他出现那种情况的”

      韩束走进铁匠铺,那是江靳三年后第一次见他,整个人沧桑之态,脸色纸白有些枯槁。

      “教我,你所会的一切,也许有些厚脸皮,我太弱了,全部都教给我吧”

      韩束跪在他面前,拱手将礼行了个满。

      “请恕我无法行全拜师之礼……”

      记忆中的模样与眼前的人重叠,话语将近。

      “…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弟子才疏愚钝,渴求迷津点拨,誓学不怠,以师为镜,求您…”

      年四月。

      边关战况,阿里梵正式出兵,我方获胜,敌人暂时没有动静。

      年四月中旬,郴关被打的节节败退,有城破之势,朝堂上世家被皇帝盘查,皇后一党被拔除。

      被扫荡出的大臣,都是秘密处死,由陆闻和丞相他们执行,并无百姓围观。

      常胤霖追上转身离开的陆闻。

      “陆友怀”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有些费劲的追过去。

      “陆友怀,等一等我”

      常胤霖以为陆闻不会停下来了,毕竟他一直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可陆闻走过了城门,却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好似在等他。

      常胤霖跑到他身边,呼吸的节奏有点快。

      “什么事?”陆闻看着他,冷淡的声音传过来。

      “朝廷动乱,敌人伺机而动,现下郴关要城破了,韩四曾立下军令状,城破她就要偿命,即使功过相抵,朝廷无人可用,也绝不会轻饶”

      陆闻收回目光,向前迈步,边走边说。

      “常大人应该更加信任边关的将领”

      常胤霖追上跟着走。

      “他们比你想的更加铜筋铁骨,且韩家不会轻易将郴关交出去”

      “那你呢?”常胤霖皱着眉头分析。

      “如今朝堂肃清,丞相的门生遍布,皇后一脉被拔除,太子为皇后亲子,不可能心中不存隔阂,皇帝曾依附的势力,无论是冤假错案,还是逃亡路上被人截杀,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此时他若造反,改换朝堂,成算最大,再拖一拖,太子恐怕要对他下手。

      常胤霖看着陆闻面上神情不改,小心翼翼的问出。

      “你,什么也不做吗?”

      “常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常胤霖皱着眉头,说出心中不解。

      “皇帝杀了你们的家人,为何你们还要替皇帝拿回官商,替他拔除奸佞,若说守关是因为你想要无后顾之忧,可你在朝堂一副良臣的模样,蛰伏许久,如今又不行动”

      陆闻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角,看了看常胤霖。

      “你想要我造反?”

      “不是要你造反,而是你动机充足,时机正好,却不造反”

      说着不要陆闻造反,可一字一句都是在替陆闻谋划,替陆闻喊着不公。

      陆闻从第一次见常胤霖,便和太子一样,觉得这是一个心肠十分柔软的人,他心中的公正,最是模糊,所以才会正直到偏执。

      陆闻耐心的解释。

      “皇帝的仇,与百姓无关”

      “报仇,不止起兵造反一条路,我答应了父亲不做乱世之臣”

      “朝堂有丞相,有张应臻,几方制衡,而我只需要做一个良臣,仅此而已。”

      得到这个解释,常胤霖很意外,不论是内容还是陆闻这个人。

      陆闻做事,通常都是不做解释的,更何况是自己这样追过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怪不得,自己会一直想要和他做朋友。

      “我会帮你”

      如果你不会伤害百姓的话,我心疼你,陆闻,我会帮你。要是你变坏了,违背了这句话,我会杀了你,随后以死谢罪。

      陆闻却笑意更甚了。

      “现在,你也变成了我手中的一把刀”

      “我还有什么理由,输这一场?”

      常胤霖这才反应过来。

      如今朝堂,一半是丞相的人,而丞相手下的得意门生,两个人,都在自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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