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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看不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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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手炉…”
兆生拿着手炉追向苏荆。
“我不用”苏荆的声音飘忽传来,下一秒人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了。
兆生冲院门喊“大少爷,你别乱跑,马上就要出发了…”
苏荆的声音却在他一侧的院墙传来。“知道了”
都城的雪今日下,明日化,青石板上现在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潮湿和阴凉。陆闻院里的梅花开始凋落了,倒是床边的盆栽,隐隐有想发芽的趋势。
“友怀——”
人还没到院门,声音就先吸引了院子里主仆二人的注意,陆闻躺在躺在摇椅上,神色微动,并未分过去目光。
冼弦拿着手中的扫帚,看向出现在院门的苏荆,来人捎带着些寒风,将他们重重呼了出来,进了院门反而步伐慢了起来。
苏荆看着躺在摇椅上的陆闻,悠闲地翻着手中的书,他很少见陆闻躺着看书,噗嗤一笑“友怀,你也春困啊”
陆闻翻了一页书,随意应着“嗯,什么事,快说”
“我要和行之一起,去丞相府拜年了”
感受到摇椅上多了一双手,陆闻移开书角,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撑在摇椅上的那个人。
他今天好像被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他觉得麻烦的大氅,不再是棉布料子的蓝色广袖长袍,头发半披着,完全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
陆闻看着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配合询问“还有呢?”
苏荆笑意更甚,轻声解释“再过几个月我就及冠了,行之想要丞相为我簪冠”
簪冠本来该有家中长辈,可他们父母皆是独生,现在父母去世,并未有其他长辈。丞相乃当朝首辅,位高权重,深受百姓爱戴,由他及冠,苏荆的身份也不会再被轻视了去。
“也好…”陆闻察觉到眼前人的眸中,似乎闪烁着什么,便哄道“回来让我看看,好看的话,给你奖励”
眼前人眸中的闪烁上扬,定住,笑容不再和冬日的太阳相似,脱离,代替了眼前的太阳。
“好”
苏荆后退两步,太阳再次归位,陆闻的视线追随着他,见他展开臂膀。衣摆垂顺,身量欣长挺拔,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最终目光偏爱般停在他的脸上,视线交汇。
“好看的”
视线中的人似乎更加明媚,被风偏爱般卷走,出了院子后,人又返回来扔下一句“等我回来”,又快速跑开。
“苏大少爷总是精力满满…”冼弦低声感叹一句,继续清扫落花了。
这是苏荆最后一次以孩子的模样去见他,去和他道别,再回来,就是个大人了。
陆闻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手中的书。
苏辛和兆生在府门前的马车旁,一同望着府门,看到苏荆快步走来,苏辛松了眉头,一旁的兆生怀中,一块黑布不知抱着什么,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焦急。
“大少爷,你去哪儿了,一会儿就错过好时辰了”
苏荆越过他,嘴里念着“我知道我知道”快速走上马车,反过来催他们“快走,走吧”
苏辛长舒了口气,撩起衣摆,缓步走进马车。
越走近丞相府,苏荆呼吸越急促,紧捏着衣袖,马车晃悠悠的,让他有些不适,撩开窗布,任由风吹散额前碎发。
突然紧握在一旁的另一只手,一片温热覆上,苏荆回头望去,看到苏辛略带安抚的目光。
“不用担心,只是一个小小的仪式而已”
加冠仪式很麻烦,需要换三次衣服,加三次冠。这次及冠与他而言很有意义,在此之后,他就不再是身处地位末端的商人了,他也可参政,从军。
他不可能不紧张,原先苏辛被允许科考已经是破例,现在他也脱离了商籍……
“我都替你准备好了…或许与他人不太一样…并无大碍”
苏荆轻轻点了点头,沉静着等待,好似也没走多久,马车就停了。
“少爷,到了…”
苏荆先一步下车,侧身看着苏荆下车,替他整理衣冠,随后面向府门。
“苏大人,请这边来”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引路。
苏荆沉了沉气,跟着走去。
丞相和常胤霖在大堂等候,苏辛快步走去拱手,“丞相,常大人安好”
“苏大人安好”常胤霖颔首应下,又对一旁行礼的苏荆颔首。
苏辛从侧身从兆生手中接过一提油纸包装,递过去,语气含着歉意。
“今日叨扰,囊中羞涩,这杏馨斋的蜜饯儿,还望您不要嫌弃”
金丞相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接过“我就爱吃这口,行之有心了”
随后又斟酌着开口“快到时辰了,着手准备吧”
指着一侧的屏风,“苏大公子可以去那边更衣”
“多谢丞相”苏荆拱手,走去屏风。
兆生将手中的衣物和那块黑布,递给苏辛,追过去伺候苏荆更衣。
苏荆再出来时,外袍已经褪去,头发被放下,内里穿身着素雅的襦裙,类似中衣,衣缘无华饰,腰系普通细布带。
要加的衣物放置在东侧的席上,需要加的头饰被下人们以托盘托着,在西侧。
苏辛站在一旁,投来安抚的目光,一个蒲团旁是常胤霖和丞相。苏荆缓步走去,跪坐在蒲团上,面对大堂,桌上是他父亲的牌位。
常胤霖拿起梳子,为他束发,人虽然一板一眼的,可动作却轻柔。
一旁的管家发话“始加冠”
丞相随后开口。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头发被高高束起,以白色发带系紧。父亲母亲去世,他要匆匆簪冠,要承担起身为兄长的责任,那些稚嫩像发丝一般,被高高束起,成为大人。
身后的常胤霖退开一步,苏荆起身,走到一侧,苏辛为他加上玄色衣衫。
“再加”
苏荆再次跪坐回去,听着祝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
丞相走向前去,小心为他簪上发冠,后退一步,继续说着祝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此算及冠礼成。
他的及冠礼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有三顶冠,包含着父亲对孩子的祝盼,以及他应有的责任和权利,可他没有父亲前来训导。
依礼,他现在应该以现在这副面貌,去拜访母亲,以及兄弟姐妹,告诉他们,我长成大人了,可以承担很多。
没关系,他不了解礼法,他一向觉得这些礼节繁琐,他不会和自己一起伤心,苏辛这么想着。
可他依旧沉重到想哭,面前的牌位,自他父亲去世后,他不敢去看牌位,一直抗拒为父母制作牌位,摆放在家中。
这个牌位上的字,娟秀婉转,只要多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苏辛刻的,又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弄伤了自己。自己窝在韩缜房里,借着照顾韩缜的由头,逃避这件事。
苏辛迎着他的目光走来,拿出手帕,替他擦拭泪水,语气温柔。
“怎么还哭了?”
丞相使了使眼色,摆手让众人退去,留他们二人。
“成人了,有什么好哭的啊……”
苏荆眼中泪水不断盈起,轻轻将他揽入怀中,抱着。
后者一瞬无措,动作轻柔,拍着他的后背“好啦好啦……不哭了”
喉咙肿胀酸涩,他说不出话来,心中万般苦涩。
行之,一手操办父亲母亲的葬礼,亲自刻牌位,你……该有多疼……对不起……留你一人痛苦……对不起……有我这个任性又不省心的兄长……对不起……
苏辛感受到他手上力度越来越紧,无奈的继续劝说,“别哭啦,刚簪上发冠,待会儿弄乱了,我不太会梳”
“还有你不是不喜欢常大人?你让他看见你哭了,丢不丢人…”
苏荆吸了吸鼻涕,松开了苏辛,对上他无奈温柔的目光,可怜兮兮的哑声回应“对哦”
苏辛递上帕子,让他擦擦,他准备擤鼻涕的时候,却被苏辛一把夺过,瞥了他一眼,好好收回“用你自己的去”
苏荆看着变脸这么快的苏辛,觉得有些不解,拿出自己的帕子,擤鼻涕。然后他也不想要这个帕子了,他不想洗,并且很嫌弃。
“出去吧,还有事情和丞相说”
苏荆看着苏辛将牌位重新包起,抱走,跟着苏辛出去,看见兆生,将手帕扔给了他,后者也同样嫌弃,苏荆还笑他。
转头对苏辛说“给我吧,我抱着”
东西抱在怀里,并不沉。
苏辛独自一人走向回廊的亭坐,留他们两人在院里互相逗玩儿。
“丞相”
丞相看着院里乐开了的苏荆,询问道“处理好了?”
苏辛自嘲轻笑,“让丞相见笑了”
“你兄长倒是活的随心所欲”丞相移过来视线,随口一问“他不曾想过入仕?”
“家兄愚钝,不宜在朝,宜在野”
丞相没有接着说,转而说了别的。
“去年,朝中派了位刺史去郴关城,那刺史说,将军府坐北朝南,恐有造反之嫌…”
“将军府是坐北朝南没错”苏辛皱起眉头,轻声解释“可坐北朝南只是因为军营在北门,而北门常年受袭,韩将军是为了快速出兵,况且将军府前后两扇门……”
丞相摇了摇头“韩束重节,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他不会那么快认罪,这只是一个导火索…”
随后思索道“当时朝堂上不止这些,有人扒出了将军府的账本,韩束每隔半月会有大笔支出,用途不明,皇帝将他叫来都城询问,他直接承认了自己通敌叛国…”
“韩将军不可能会通敌叛国,他那么努力争取来的和平”苏辛有些急切。
“于私,我很愿意相信他没有通敌叛国,可那么多条折子,他供认不讳,神仙也难救”丞相在自己手袖里探了探,拿出一张纸递给苏辛。
苏辛打开,上面赫然是一份名单,罗列着他们参韩束的理由。
“若是都城当真有奸细,可能是他们其中的谁,也可能只是背后势力,想要除掉韩束”
苏辛抬头看向丞相,后者神色如常,继续分析。
“若不是,那他们就是你们单纯的仇敌”金丞相的语气逐渐晦涩“如何处理皆由你”
“若不是,丞相希望我怎么处理”
眼中的丞相,从慈爱,逐渐变得晦暗,语气不改平日。
“若我是你,贪官污吏者,我会伪造假案,将他们全部杀掉,对朝廷百姓有用者,略施惩戒”
旋即又恢复如常,抱着自己的肚子,懒洋洋的“不过,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说不定我会冲动,将他们全部杀掉”
“丞相要杀谁?”常胤霖的声音从金丞相背后传来,望过去,他手中拿着些什么,从那边的庭院,缓步走上回廊。
走到身边,又重复问了一遍“丞相刚才说要杀谁?”
金丞相负手而立,左右探头“谁?谁要杀人?”
又喊着苏辛一块儿演“行之,你听见谁说要杀人了吗?”
苏辛知道他每次碰到常胤霖,就像老鼠见了猫装乖巧,配合着摇摇头“没听见”
“对啊,没有啊”转头检查常胤霖“霖儿你是不是听错了”
后者拍开了他的手,不领情道“少装傻,我听到了,你说的…”
金丞相立马打断他“你听错了,行之,是行之要杀人……”
苏辛瞳孔放大,他从未见过这般耍赖的人。
“我…我没有…”
金丞相不罢休般,隔着围栏,扶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行之,杀人这等残忍的事,你可不能做,会被佛祖排斥在庙宇外的…”
“丞相!?”苏辛不可置信,他有些慌乱,丞相怎么这般耍无赖,还推到他头上。
“苏大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要杀人的,丞相可别吓坏了好孩子…”
苏辛点了点头,金丞相这才收回方才那般颠倒黑白的演技。
常胤霖将手中的绢布打开,递过去,是两支白玉质地的发簪“我和丞相,送给苏大人兄长的及冠礼”
“这……太贵重了…”说着便抬手推去。
“长者赐,不可辞,既然你们尊丞相为长者,就得收下,转手卖掉也没关系,这种东西,丞相府最是不缺……”
苏辛目光在两人神色流转,泄了一口气。
“既如此,多谢丞相和常大人了…”
等到几人回到世子府,才发现,马车后多了很多箱子,里面多为首饰,还有绸缎,纸上有留言。
“苏大人如今俸禄低微,料想苏大人兄长及冠后,并无首饰和得体的衣物,略备薄礼,算作你二人新春红封,不允退还”
是常胤霖的口吻。
苏辛叹了口气,看向身侧,询问道“兄长呢?”
一旁的兆生回忆道“大少爷一下车就跑进府了,想来是去找陆少爷了吧”
接近陆闻的小院,苏荆步伐慢了下来,仔细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改为快步走去。就这一小段路的距离,他的心脏跳动的却比刚才跑起来时还要快。
走进小院,摇椅已经不见了,房门紧闭,心脏又紧紧敲了两下,恢复平常。在他走进房门,抬手时,心脏又安静一瞬。
“友怀”
“进”
心中澎湃的潭水随着推开的门终于宁静,陆闻朝走来,苏荆走了一步就呆愣着,等着他走近。
“好看吗”
“嗯”
苏荆没有得到自己期待的那么多奖励中任何一种,他或许已经忘记了,只任由眼前人沉静的与自己对视。
陆闻看着他的眼睛,哭过的痕迹已经没有了,眼眶并不红,也并不肿。
随后转身走回去,坐到床边,看着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苏荆飘忽跟来,坐下。
苏荆看到他抬起双手,贴近自己,将头上的簪子和发冠取下,放在枕边,又将白色的发带解开,头发倾散而下。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陆闻一只手扶着他的脸,慢慢靠近,心跳声充斥在耳边。
“你哭了”
酒味?来不及询问,他的视线被另一只手遮挡,唇上温软,鼻息间是酒味。
还没开始反应,温软消失,视线不再被遮挡,映入眼帘的是陆闻水润的眼睛,微微蹙着眉。
另一只手还在捧着他的脸,为他拭去不存在的泪水,有些不满道“不要难过”
“你…喝酒了?”
面前的人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亲我?”
脸上的温热消失,陆闻坐的离他远了些,矢口否认“没有亲你”
还不等苏荆反驳,他反问道“你看到了吗?”
“我……”
他还真没看到……
他语塞一瞬,陆闻开始逐客“我要休息了,你该走了”
“不走”苏荆顺势躺下,墨发铺在一旁“我今夜跟你睡”
说完睁开一只眼看陆闻反应,见陆闻势动,立刻又闭上了眼。
下一瞬,自己上半身被抱起,外袍被褪去,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腰带,他立马按住,慢慢睁开眼,带着笑意说“我自己来”
两人收拾好,躺下,直到身旁呼吸声均匀,苏荆才敢睁眼去看他,抚着陆闻的脸庞,轻声开口“对不起,我逃避起来,却忘记了你们也很难过…”
父母去世后,自己逃避起来,韩缜走了,他见不到陆闻,也不敢来找,如果他早点找过来,是不是早就会发现,他疼到用喝酒麻痹自己,他最讨厌酒了。
还有行之,什么都不说,阿肆与他断开关系,自己一个人,就那么撑着,从头到尾。他根本不敢去想,行之有多疼,友怀有多疼。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