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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玉堂春 ...

  •   “娘子,娘子!”

      苏韵缓缓睁眼,雪信那懵懂双眼映入眼帘。

      “不是说,要想办法溜出去么?娘子怎么睡着了?”

      溜出去?
      她这副身子,床榻都下不了,还能出去哪呢?

      没等理解雪信那话的意思,苏韵左手臂传来一阵酥麻,低头看去,红红一片压痕,很明显是伏在这石案上睡觉压的。

      等等,石案?

      她蓦地起身,伸手去摸身下那条石案,案角她幼时亲手刻的流云纹还在。

      茫然四顾,一树一景都那么熟悉,竟是她未出阁时住的绣绮堂!

      “我,我怎么回到家中了?”她喃喃自语。

      不,不对。
      明明是冬日,怎么身着薄衫,背上还晒得暖洋洋的?

      她缓缓抬头,青阳高悬,轻风拂面,偶有粉白花瓣随风荡下,莺飞草长,是阳春三月没错。

      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柔嫩并无薄茧,扭头看向一旁庑廊尽头挂着的仕女图,图上仕女婉约神态清晰可见。

      要知道,她的眼睛已患短视许久,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无法分辨图上是人是兽。

      再活动活动颈肩筋骨,只觉得浑身轻快舒畅,哪里还有病痛折磨的模样了?

      苏韵满腹疑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瞧着仕女图发愣的时候,雪信凑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也朝庑廊望去,满脸好奇问道:“仕女图?娘子莫非又有了什么主意?要不要婢子把图取来,给您瞧瞧?”

      话音刚落,一根葱尖似的手指便戳在雪信脑门上。

      “哎呦!”

      “娘子莫要听她撺掇!”藏春白了雪信一眼,转头对苏韵道,“您今日就听夫人一回,别偷溜出去见严郎君了。夫人说得,句句在理,严郎君连纳征下聘都不肯露面,任由旁人对娘子您指指点点,这威风,必得在成亲前就杀了去,不然往后哪还有您好日子过?夫人特地没马上回礼,冷了他们严家好几日,如今您再巴巴地去寻人,岂不前功尽弃?”

      苏韵静静听完,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是严家下聘几日后,藏春曾在院中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说的人苦口婆心,听的人却没往心里去,转身便带着雪信,溜出去见了严朝闻,还给他带了唐菓子。

      可她不是病死了吗?

      怎么好似一切又重来一遭?

      到底嫁入严宅那七年是梦,还是此刻是梦,她倒有些辨不清了。

      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若是真想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何又偏偏是在下聘之后?

      见苏韵呆呆坐在原处不吭声,雪信到她面前摆了摆手,嘟囔着:“娘子好像还没睡醒。”

      “我饿了。”

      “什么?”

      没头没脑这么一句,藏春雪信两人都是一怔。

      苏韵转头看向她俩,重复道:“我饿了,我想吃阿娘做的梅花酥和酪樱桃。”

      还是藏春先反应过来,喜道:“欸,我这就去同夫人说!”
      说完,疾步出了院子。

      雪信转身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双手托腮,闷闷道:“我倒觉得,还是娘子说得有理,您与严郎君情投意合,这便足够了,何必计较这些俗礼呢?”

      苏韵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我竟还说过这么蠢的话呢。”

      彼时,她的眼里只有情郎,丝毫没注意到成亲前,便已有诸多不妥。

      她与严朝闻自十岁相识,可谓是青梅竹马。

      严朝闻五岁开蒙,自小便在读书上,展露出极高的天赋,刚过束发之年,众学子神往已久的浔岚书院,便抛来橄榄枝,希望他能到书院读书。

      他一入书院,便成了其中最优秀的学生,人人都说,严郎君学识文采双绝,功名不过是早晚的事。

      加之他清冷寡言,面容隽秀,很快便赢得了一众小娘子的青眼,成了郧乡县第一郎君。

      很快,严朝闻便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若以其母江氏的心思,自己的宝贝儿子,未来必定高步云衢,成为朝中新贵,配天仙都绰绰有余,更别提苏韵只是区区县丞之女了。

      为了将‘勉为其难接受苏韵’的这份心思昭告天下,江氏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先是谎称猎不到大雁,且连只面雁都不肯准备,而后对外大放厥词,称,要不是苏家催促,绝不会将婚期如此仓皇定下,害得好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引得外界一度传言,二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这才急着成婚。

      在下聘之日,又以不好耽误学业为由,叫严朝闻去书院呆了一整天。

      当然,这些她也都是在后来的日子,才慢慢知晓的。

      一想到这些,苏韵眉头慢慢蹙紧。

      刚成婚的那些日子,她只顾着与严朝闻你侬我侬,哪有心思顾及耶娘的感受。

      郧乡县并不大,严家如此行事,苏家怕是早已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如今想来,她还真是不孝至极。

      ……

      “娘子怎么了?”雪信见她面色变了又变却不说话,疑惑问道。

      微风拂来,夹杂着淡淡花香,一绺碎发飘在眼前,定是刚刚打瞌睡时弄乱的。

      苏韵抬手拨了拨,缓缓站起身,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挺直了腰背,“雪信,帮我整理妆发。”

      雪信一听,一蹦三尺高,兴奋道:“我就知道!娘子刚才,是为了支开藏春阿姐对吧?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苏韵朱唇微启,轻轻吐出两个字,“退亲。”

      *

      厨房内,苏韵的母亲林氏,正系着襻膊,在蒸腾的热气与烟气之中忙碌着。

      只见林氏将刚摘下的新鲜樱桃果,一颗一颗,小心摆入玉盘中,偶尔还因形状不佳,转头在篮中仔细挑选调换,摆好之后端着盘子左看右看,这才满意点点头。

      侍女玉奴见状掩口笑道:“夫人刚刚还说气得头疼,结果一听娘子要吃食,就浑身利索,巴巴地跑到厨房来了。”

      林氏怅然,“我还能真生她的气不成?等她嫁了人,想吃也吃不到了。”

      “夫人多虑了,娘子嫁得又不远,想吃随时可以回来吃啊。”玉奴宽慰道,“或者婢子也可以去送。”

      “也不知这严家的规矩多不多。”林氏轻叹一声,随后俯身端起蔗浆,缓缓浇在摆好的樱桃上,喃喃自语道,“这蔗浆啊,得多浇些,徵儿爱吃甜的。”

      徵儿是苏韵的小字。

      见此情景,苏韵鼻子一酸。

      也只有阿娘时时记得她的喜好。

      苏家举家迁离时,她成亲不过三载,算起来,已经快四年没见过母亲了。

      “阿娘!”她情难自已,冲进厨房,从身后紧紧抱住林氏。

      林氏被吓了一跳,转头见是她,不禁哑然失笑,“哎呦,都是要嫁人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阿娘,儿想您了。”苏韵将头靠在母亲肩上,撒娇似的摇晃道。

      “早上我不准你出门,你不是还气鼓鼓的吗?”林氏捏起一颗蘸了蔗浆的樱桃,送入她口中,旋即又蹙眉,警惕道,“你莫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样来诓我吧?”

      苏韵没说话,只是将母亲抱得更紧。

      唇齿间七分甜三分酸,久违的味道叫她百感交集,她刚想腾出手来接樱桃核,却见母亲回身,习惯性地摊开手掌,送到她唇边,等她张口吐核。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落起泪来。

      林氏慌了,忙擦了擦手,转过身拉她入怀,帮她擦泪,“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

      苏韵抽泣,“儿不孝,连累阿耶阿娘,跟儿受苦了。”

      林氏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定是最近严家所为,传到女儿耳朵里,叫她伤心了,不由得也红了眼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着。

      “徵儿,阿娘阻拦你,不让你出门去见朝闻,并非是在意苏家脸面,才非要与他严家争个高下不可,而是怕他们觉得我们软弱,从而苛待于你。朝闻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知他是个稳妥的好孩子,可他母亲江氏,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完,想到两家已经在谈婚论嫁,再说这些也不过徒增女儿烦恼,又轻快改口道:“不过,现在阿娘也是想通了,这往后啊,毕竟是你们两个过日子,只要你们两个情比金坚,再多困难,也都是不怕的。”

      情比金坚。

      对于现在的苏韵来说,这四个字却是刺耳无比。

      她用袖子拂了拂泪,“阿娘,阿耶在何处?儿有话要同你们说。”

      *

      “退亲?”
      苏崇错愕万分,手中的荠花饮险些翻洒,可瞧着女儿神色凛然跪在面前,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不由得转头看向夫人林氏。

      林氏则轻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这…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吵着闹着,说非严朝闻不嫁吗?如今这聘礼都送来几日了,眼看定下日子便要嫁过去了,怎么又想着要退亲?”苏崇不解,“你们两个,吵架了?”

      林氏也劝道:“徵儿,这外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更不必为了我和你阿耶,变心易虑,违背自己内心。婚姻大事绝非儿戏,需得三思而后行才是。”

      苏韵跪得笔直,斩钉截铁道:“阿耶阿娘,正因为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儿才要退亲,儿不是一时意气,是真的想好了。”

      瞧着她决然的模样,苏崇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蓦地撑案而起,怫然问道:“莫不是他严朝闻,偷偷在外面养了别宅妇?或是,做了其他对不起你的事?”

      苏韵摇头,“那倒没有。”

      “哦,没有就好。”苏崇松了口气,缓缓坐回去,可转念一想,还是想不通,“既然没做什么对不起的你事,那为何非要退亲不可?”

      “可并非洁身自好便是良配!”苏韵目光如炬,字字铿锵,“先前阿耶阿娘劝儿的话,儿都细细想过了,耶娘说得没错,严家夫人强势,儿只身嫁过去,日子定是不好过,原本是想着,严朝闻能怜我爱我,护我周全,可几番事情下来,儿发觉他虽对儿有情意,却天性软弱怯懦,毫无担当,处事要么避重就轻,要么搪塞推诿,实难托付终身。”

      林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苏崇也沉默片刻,“可如今,严家已经下了聘,两家也过了官府文书…”

      苏韵急道:“阿耶,总不能因为已下了聘,便明知道遇人不淑,所托非人,还硬要儿嫁过去,毁儿一生吧?”

      听女儿把话说得这么重,夫妇二人惊诧对视一眼。

      苏韵继续道:“您也瞧见了,这还没过门呢,他母亲便要事事做儿的主,明知儿不愿,他也不肯从中调解,只一味地和稀泥,两面敷衍,如此行事,我与他母亲岂不是日久积恨,徒生怨怼?”

      “他不敢担当,难为人夫,需他母亲处处代劳,他母亲自是不会怨他半句,吃的苦受的罪又将算到我头上。现在他与我情正浓时,尚且敷衍塞责,待到日后情浅爱驰,再让他在我与他母亲之间做抉择,又当如何?”

      她越说越激愤,“既如此,儿宁愿现在退亲贻笑大方,也不愿稀里糊涂嫁过去,含辛忍苦,抑郁而终!”

      林氏彻底愣住了。

      今日之前,女儿还是个,眼里只有‘朝闻阿兄’的稚气小娘子,怎的才半日不见,便一改痴心面容,且说话条理清晰,仿佛一下子长了好几岁?

      苏崇也是被这一席话惊得不轻,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屋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半晌,林氏正色问道:“徵儿,你可想好了?以他母亲江氏的性子,此次若是退了亲,即便不成仇家,也必将老死不相往来,届时你再回心转意,想嫁进严家,亦是不能了。”

      苏韵点头,笃定道:“阿娘,儿想好了。”

      话音刚落,堂外传来高亢尖锐的女声。

      “不过是孩子的玩笑话,毓秀妹妹哪能当真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玉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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