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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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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未散尽,山道上已经传来了熙攘的人声。
裴嫣被喧哗声吸引注意,她推开合华学宫沉重的大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退了一步。
从宫门前正门到蜿蜒下山的青石台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穿着粗布的农户与绸缎的商贾并肩而立,甚至还能看见几顶官家女眷乘坐的小轿挤在人群中。
“这、这是?”裴嫣下意识地回头。
风邑澜一夜未睡,听到动静后从门内走出,晨光恰好穿过山间薄雾,在她素白的衣襟上镀了一层金边。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报名处挤满的人群,放声大笑,所有的压抑都在此刻释放。
“阿姊,今日不是休沐吗?”贺昭儿抱着账册从偏殿跑来,见到门外景象也愣住了,“这些人都是来求学的?”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响起高呼,声浪如潮水般涌来。
“先生!请收下我家闺女吧!”
“小人愿捐三百两束脩,只求小儿能在学宫启蒙!”
“先生!老朽带了全村十七个孩子”
窦婕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风邑澜身侧,低声快速道:“香池阁改制后,京都坊间都在传,说合华学宫出来的女子,一不靠嫁人,二不靠祖产,单凭手艺就能自立门户。”
说完又补充道:“胭脂铺这个月的订单,排到了明年开春。”
风邑澜的目光扫过人群,她看见粗布衣衫的母亲紧紧牵着女儿生满冻疮的手,拄着拐杖的老者身后,十几个半大孩子挤作一团,每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某种她熟悉的名为“渴望”的光。
“章绮兰。”风邑澜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哗的人群为之一静。
机械院的教管老师应声上前,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窄袖衫,头发在脑后挽成简洁的发型,全然不似闺阁女子打扮:“先生。”
“带八院所有教习到前殿。”风邑澜顿了顿,“再通知后厨,烧三十锅热水,蒸五百个馒头。”
“五百个?”章绮兰微怔,暗道哪里需要这么多。
风邑澜的目光落在山下那些天不亮就赶来,衣着粗布面黄肌瘦的面孔上道:“不够就再加。”
他们必然是经过彻夜挣扎,或是走投无路,或是决心一搏才赶来。
风邑澜立刻安排学员前来帮忙,并让后招的教习老师到正厅集合。
季祁策此刻出现在她身后,低语,“有事,你先忙,后面再与你共贺。”
风邑澜点头,又想起什么道:“你的貂裘落在藏书阁了。”
藏书阁就是昨晚风邑澜带他去的地方,在学宫后山,只是还未建好,将来专门供学员查阅学习。
“没事,就放你这。”季祁策不甚在意,牵着月儿乌从后门离去。
正厅内,八位教习老师分坐两侧,她们大多出身寻常,有像章绮兰这般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也有房春晓这样做工出身的巧手匠人。
三个月前,她们还是忐忑不安的求职女子,三个月后,她们已能镇定地坐在这里,商讨如何接纳更多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
“按旧制,学宫每季收生不过五十。”
礼仪院的教习是位姓曹的寡妇,丈夫早逝后独自撑起绣坊,说话时总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如今门外少说三百人,就算我们日夜不休地教,也教不过来。”
“教不过来就不教了?”房春晓反驳,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凤仙花汁,“曹娘子莫忘了,你我当初是怎么进来的,若非先生破格收录,我如今还在给人洗衣裳!”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眼看争执将起,风邑澜轻轻叩了叩桌案,声音清脆,满室寂静,“今日来的人,大多不是为考取功名。”
风邑澜开口,声音平静,“他们要的,是一门能安身立命的手艺,一条不必看人脸色的活路。”
她抬起眼睛,目光扫过在座每一张脸,“合华学宫从今日起,改制。”
厅内教习老师们不语,落针可闻。
“设速成、专修、深造三科。”她当机立断道。
风邑澜接过窦婕递来的炭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勾画,娓娓道来:“速成科,三月为期,专教最紧俏的营生,像纺织、剃头、妆面、烹饪。
她画了一个标识,道:“学成通过考核,便可领学宫出具的凭证,去合作商铺上工,或自谋营生。”
曹教习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法子。”
“专修科,一年为期,授机械、算学、药理、商道等专精之术,需有速成科凭证,或通过入学考核方可入读。”
“深造科,”风邑澜笔尖一顿,犹豫片刻,“三年为期,文武兼修,通识与专精并重。每季仅收十人,需两位教习联名举荐,并经我亲自考核。”
她放下笔,看向众人:“如此,可解燃眉之急,也不负求学者远道而来的诚心,大家以为如何?”
章绮兰第一个站起身,躬身行礼:“先生思虑周全,绮兰无异议。”
房春晓紧随其后:“春晓愿负责速成科妆面和指蔻晕染班的遴选与授课。”
“算学班我来。”
“纺织班交给我。”
八位教习陆续应下,眼中皆有光芒闪动,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风邑澜勾画的不仅是一个学宫的制度,更是一条能让无数女子,乃至寒门子弟从尘土里站起身的路。
遴选在巳时正式开始。
合华学宫门前支起了八张长案,每张案前立着一块木牌。裴嫣带着昭儿、窦婕等人在旁维持秩序,将人群按照意愿初步分流。
第一个走到妆面案前的,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手指冻得通红,说话时不敢抬头:“俺、俺想学这个,听说学好了,能给官家小姐们上妆,一天能挣五十文。”
房春晓温和地问:“你叫什么?以前碰过胭脂水粉吗?”
“俺叫二丫,没、没碰过贵的,但俺娘过年时用红纸给妹妹抿过嘴唇,是俺帮着抿的…”少女声音越来越小说道。
“伸手我看看。”
二丫怯生生地伸出那双生着冻疮、指节粗大的手。
房春晓仔细看了看,忽然笑了:“手指稳,关节灵活,是双巧手,去那边排队,待会儿考你辨色。”
“俺通过了?”二丫不敢相信。
“只是初试。”房春晓笑着在名册上记下一笔,“下一个。”
另一边,机械案前的队伍最短。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匠人正与章绮兰交谈:“小人世代打铁,会看图纸,也会使唤车床,听闻学宫能教连动机括之术?”
章绮兰点头:“但机械院规矩,凡入院者,无论男女,须同堂听课,互称同窗,你可能接受?”
年轻匠人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纺织案前那些女子,犹豫片刻,还是重重点头:“只要能学到真本事,小人都接受!”
“好。”章绮兰提笔记下,“去测力区,考你臂力与准头。”
刚写完,便听到剃头案前爆出一阵喝彩。
只见一个矮瘦男子手持特制剪刀,在学徒头上一番缭乱操作,不过半盏茶时间,一个时兴的“浮云鬓”便初具雏形。
曾是香池阁专用匠人的胡师傅拍案叫好:“留了!直接进速成班!”
那男子激动得连连作揖,眼眶都红了:“谢师傅!谢师傅!小人、小人定好生学习!”
正午时分,后厨蒸的第一笼馒头抬了出来,热气在冬日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麦香弥漫。
排了大半天队的人们领到热腾腾的馒头,许多就蹲在山道旁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母亲把馒头掰成两半,大的递给女儿,小的自己小口啃着。女儿约莫八九岁,瘦得眼睛显得格外大:“娘,俺真的能留下来学绣花吗?”
“能,一定能。”母亲摸着女儿枯黄的头发,声音发颤,“学好了手艺,将来就不用像娘一样,一辈子看人脸色。”
不远处,几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聚在一处低声交谈:
“刘掌柜,你真要把儿子送来学算学?不去考科举了?”
“考什么科举!”被称为刘掌柜的胖商人一摆手,“我打听过了,合华学宫商道班出来的学生,三家票号抢着要,起薪就是每月五两!比那些穷秀才强多了!”
“可这学宫毕竟是女子办的……”
“女子怎么了?你看到刚才机械院那个女教习没有?人家画出的机括图,工部的大匠看了都说妙!这世道,有本事的就是爷!”
议论声随风飘上山阶,飘进学宫深处。
风邑澜站在藏书阁二楼的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遴选现场,窗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是她刚写完的信,
看着忙碌的学宫,她静静寻思着季祁策透露的消息,沉吟片刻叫来了房春晓,问道:“你前几次试探路奇水,看他可有倒戈之意?”
房春晓点头,“我猜他绝非诚心跟着太后与长公主作对,只是朝廷被萧氏掌控太深,一时的虚与委蛇罢了。”
“嗯,你去指蔻坊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任尔东,咱们学宫得要写像样的衣服。”
房春晓笑着点头,“好,咱们学宫也越来越像样了,您等到了。”
风邑澜浅笑,二人望着学宫白石广场,皆是欣慰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