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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37 一窍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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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仿佛要将门板拍穿。
“伊伊,你起了吗?”门外传来柳疑宁焦急的声音,“今日第一堂课是方先生的,在会讲堂,你可别迟到了。”
屋内半点动静都没有。
不一会儿,屋里的人闷声应了一句,声音软软的,透过被子传出来:“知道了。”
许楠伊将被角往上拉了拉,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只露出一撮毛茸茸的发顶,她哼哼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时光悠悠,一刻钟后。
“方先生?”
她忽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猛地坐了起来,满脸惊恐,头发炸开乱成一团鸡窝,朦胧的眼神瞬间清醒了几分,“就是那个在大殿上,跟我争得面红耳赤的老古板?”
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顾不得整理衣衫,胡乱抓起发带,在铜镜前几下把头发绾成个松松垮垮的髻,泼了点冷水在脸上,便一头冲出了门。
晨光正好,照在脸上暖洋洋。
她像一阵风卷进会讲堂,脚步慌乱,几乎撞上门框。
温雪儿坐在一隅,手指正在轻拨着琵琶,琴声低回婉转,像一池春水在湖中静静的流淌。
她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许楠伊,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指尖轻挑,原本婉转沉静的音律忽然一转,变得灵动欢快,像是雀跃的雨点儿打在芭蕉上。
“铮。”
一声弦响,子弦脆生生的断了,琵琶声骤止,会讲堂内鸦雀无声。
温雪儿脸色羞红,眼角挂着两滴泪,暗暗低下了头。
“操之过急,心思不专所致,等级乙。”袁朗缓缓睁开眼,一双下垂的老眼犀利如鹰。他看到许楠伊像根木头站在门口,歪着头,举止不甚端正,登时眉头拧成了结。
“第一堂课就迟到。”他声音带着怒火,“你是有什么想法?”
许楠伊的神经绷起,双手撑在胸前,弯身行礼:“学生不敢。”
袁朗眼角抽动:“你还有不敢的?”
说着,大手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堂中几人齐齐一抖,“老夫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许楠伊低着头,却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咕哝:这老匹夫,昨儿在大殿上被她怼得下不来台,今日就来寻仇了。
什么教书育人,分明是挟私报复!
柳疑宁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出来打圆场,声音软中带甜:“袁先生,到学生了,您还考不考了?”
袁朗袖子一甩:“回座位,继续。”
许楠伊也不再多话,悄悄向柳疑宁投了个感激的眼神,朝着第一排正对袁朗案几的空位坐下。
关键时刻,还得是嫡长闺蜜。
柳疑宁落座,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指腹带起一串串悦耳的音符,声音悠扬婉转,如晨曦中黄鹂鸟站在枝头上高歌。
她眉眼沉静,波澜不惊,仿佛外界喧嚣与她无关。指尖轻巧地在弦上回勾,动作宛如蜻蜓轻点水面,不着痕迹,直拨人心最柔软之处。
袁朗仰起头,双目闭起,眉宇舒展,手掌搭在膝头,指尖一抬一起的打着节拍,此刻完全沉醉于音律之中。
一曲完毕,讲堂一时无声。
袁朗方睁开眼,缓声道:“嗯,不错。指法娴熟,音律优美,等级甲。”
柳疑宁微微垂首:“多谢袁先生。”
袁朗略一点头,收回目光,声音转冷:“许楠伊,该你了。”
许楠伊慢吞吞地站起身,神色坦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道:“学生不懂音律。”
袁朗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语气严厉:“那你懂什么?琴棋书画总得有一样会的?”
她说得干脆,毫不犹豫:“学生一律不通。”
袁朗眼角再次抽动:“昨日你在大殿上言辞犀利,驳得老夫无言以对,四书五经总得有些基础吧?”
许楠伊声音镇定:“学生一窍不通。”
袁朗脸色当即沉下来,须眉颤抖,他缓了缓:“那女红、六艺,总该有一样是长处?”
“学生皆不擅长。”她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会什么?堂堂一个相府千金,连琴棋书画都半点不会?再怎么不学无术,至少六艺也得懂个皮毛。”他的指节在案几上“哒哒”敲了两下。
许楠伊道:“学生会勉强会作画,不算精通。”
袁朗脸上这才好转:“那就考你画技,开始吧。”
许楠伊转身,从柳疑宁书桌上取过笔墨纸砚,动作娴熟的画起来。
一刻钟后。
袁朗一眼扫到许楠伊的案几,纸张上密密麻麻画着一群歪歪扭扭的乌龟,有的昂头挺胸,有的四肢乱伸,三五成群地结队而行。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比锅底还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咬牙切齿地问道:“许楠伊,你画的是什么?”
许楠伊慢悠悠的停下笔,抬起头来,神情懒散,语气却极为认真:“王八开会。”
“放肆。”
袁朗怒吼一声,猛地抄起案几上的卷册,朝她狠狠掷了过去,“许楠伊,成绩等级丁。举着你的‘画作’,去门口站着听课。!”
卷册带着风声飞出,正中许楠伊的额角,随后“啪”地一声坠地,力道不轻,额前瞬间鼓起一个包。
许楠伊硬生生迎上卷册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画纸,毫不迟疑地起身。
她步伐从容,神色如常,站定时还顺手把那张“王八开会”的画作朝后抖了抖,像是怕别人看不清。
淤青的额角清晰可见,却无半分狼狈,看上去比在座的几人还要淡定。
她刚起身,左后方就传来一声轻笑。
温雪儿原本还因方才的失误郁郁寡欢,低垂着眼帘,指尖紧紧绞着衣角。可当看到许楠伊举着那幅荒唐可笑的“王八图”,她眸光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朱唇轻启,忍不住笑出声。
她偏头靠近前面的宋熙,语气低而清脆,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调侃:“堂堂相府嫡小姐,居然连个等级都拿不到,还真是少见。”
话语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快意。
她说得不大声,却足够让许楠伊听见。
许楠伊抬脚出了会讲堂,她懒洋洋地靠着墙壁打起了盹儿,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刻钟后,讲堂外的钟声清响而起,回荡在整个学院上空,各堂学子闻声,纷纷收拾笔墨、起身离开。
可唯有会讲堂,仍无动静。
袁朗坐在讲堂内,面色如常,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拖堂讲课。
会讲堂在最外面一间,别的堂里的学生鱼贯而出,下课必经过这里,目光全都集中到许楠伊身上。
许楠伊重新站直,身姿挺拔如松,可脚早已麻得不行,换了好几次重心都缓解不了,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她忍着酸麻,咬牙强撑。
心里骂得正欢:“这老匹夫,分明是故意。钟响了也不下课,摆明是想让我被全院围观,出尽洋相。”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小喷嚏,闭上眼,自我安慰似的轻声念叨:“哎,无所谓。反正我脸皮厚,不怕看笑话。”
这时,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如一盆冷水泼在她头顶:“许楠伊。”
许楠伊闭起眼睛:“哎,无所谓,反正我脸皮厚。”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宋辙逆光而来,身形修长,一身朱红色长衫微扬,神情沉静,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抿唇不语。
许楠伊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画纸往身后藏了藏,她动作极快,恨不得将那群乌龟“毁尸灭迹”。
宋辙走到她面前,视线从她藏画的动作略过,落在她额角的淤青处,眉头轻皱:“被打的?”
她下意识想说“没事”,瞥了一眼他那张清冷的脸,赶紧闭上了嘴。
宋辙道:“跟上。”
许楠伊乖乖跟了上去,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这位阎王爷怎么突然冒出来?不会是来补刀的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又绕过一处偏堂,走进学院最静谧的一角,静心堂。
静心堂的门扉半掩,堂内沉静无声,几案、书卷、炉香摆放有序。
她进了门,脚步轻得几乎没声,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书案后的宋辙:“山长,您叫我来这里干什么?不会又要罚我抄写院规吧?”
宋辙没抬头,语气淡得像清水:“你若真有抄写的兴致,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着,手指拨了拨案上铜质香炉的盖子,细烟袅袅上升,带着淡淡的檀香,缓缓弥散在堂中。他终于抬起眼看她:“把画交上来。”
许楠伊吓了一跳,还是老老实实地从身后抽出那张皱巴巴的“杰作”,展开摊平,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不想抄,学生已经对院规了然于心,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宋辙接过那张纸,手指略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纸上乌龟神情各异,排列成阵,明明荒谬绝伦,却意外觉得画得有模有样,笔势之间甚至带着几分灵气。
他拢了拢香炉盖,重新扣好,抬起眼,语气转冷:“许楠伊,你知道周律为要找的人是谁吗?”
许楠伊一愣,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心中一紧,脸上却装作云淡风轻:“他说了呀,是幼年失散的知己。”
“你为何要帮他?”宋辙上、下嘴唇一碰,声音低沉,“你与他很熟?”
许楠伊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开始装起傻来:“他不是说了,幼年失散的知己。”
许楠伊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中暗暗打起鼓来,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无辜神色,顺嘴扯了个理由:“也算不上熟吧。只不过前些日子,老夫人的寿宴被人搅了场,此事虽然不是学生干的,可也跟学生沾了一点边。学生心里有愧,想着弥补一二,才想帮周律为吧。”
她又一脸认真:“再说了,方先生不是常说,同窗之间要互相帮助、患难与共么?”
宋辙紧盯着她的眼睛,眉眼未动,神情淡淡,像是在分辨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这件事,你别再掺和了。”
许楠伊眸中闪过一丝狐疑,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忽而眯起眼,语气慢了下来:“为何?莫非山长已经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了?”
宋辙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