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纪》陈落微

373、玉骨生烟回故地

　　锦和院中，游紫陌守了玉生烟一夜，第二日清晨，他推开门看到外面等候的众人，红着眼睛说：“化了吧，我送她回家。”
　　锦和院的后院，多少昆仑武者埋骨于此，那一块块石碑，记录着他们的过往和功绩，如今，玉生烟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可玉生烟，代表的是乱玉冢，是乱玉冢的灵魂。
　　游紫陌接住玉有灵手中的火把，说：“是我对不起她，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玉有灵紧握火把不松手，她面色冷峻的说：“我能理解你救轻水，但不能原谅你弃掌门不顾，今后，乱玉冢与月华宫，再无瓜葛。”
　　月轻水深觉是自己害死了玉生烟，昨夜已经在玉生烟门外待了一夜，如今听到这话，更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仅如此，她也永远失去了玉有灵这个朋友！
　　玉有灵缓慢的走向前，用火把点燃草垛，草垛上就躺着玉生烟，她的掌门，她的师姐，她大喊一声：“掌门，走好——”
　　一代佳人玉生烟，终究在熊熊火光中化作了一缕白烟，众人无不掩面低泣。
　　吴涯风也来了，敌军又在攻城，他安排好城楼上的一切就赶了过来，面对冲天而起的火光，他脱甲行礼。
　　游紫陌心痛难捱，但见月轻水自责，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轻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不要自责。”
　　这般光景，大师兄还在为自己宽心，月轻水的泪水哗哗流下，此时有个肩膀依靠，多好！此时胡清落在身边，靠着她放声大哭一场，多好！
　　玉有灵和乱玉冢的师姐妹一起扶灵回昆仑，拒绝游紫陌同行，游紫陌远远的跟在后面，一直送他们离开梁国，进入昆仑地界。
　　再远，就是古月镇，就是颜村了，他没有再往前，他的确对不起玉生烟，的确无颜面见乱玉冢诸人！

　　游紫陌伤心的回到密云城，白日作战，深夜饮酒，日渐憔悴。月华宫的师兄弟们见大师兄如此，无不伤感，大师兄失去了妻子，一对孩子尚且年幼，怎能不悲伤？他们轮番劝慰，轮流陪饮，可没一句话能安慰到大师兄，大师兄依旧打他的仗，饮他的酒，一日不停。
　　剑仙门的人也来劝慰，剑今朝也来开导，可惜还是没用。月轻水身上的伤快好了，专程来陪大师兄喝酒，可被大师兄拒绝了。
　　“你若在此，我便更觉得对不起生烟了，你走吧！”
　　月轻水错愕在原地，大师兄这是在怪她呀！月轻水泪流满面，忍痛退了出去，但她把寻遍全城找到的一壶美酒留下了。
　　吴涯风知道此事，专门来找游紫陌，还命人搬来了二十坛好酒。
　　“大师兄，今夜我们一人十坛，谁也不许认输！”
　　游紫陌拎起一坛递给吴涯风，又自顾自拿了一坛，说：“那便喝起！”
　　两人喝完一坛，也不说话，又来一坛，一坛喝完，再开一坛，足足喝得腹中满满才停下。
　　吴涯风有些醉意，看着颓废的游紫陌，突然笑起来：“大师兄，你可太不像从前了！从前你风流潇洒、玉树临风！”
　　游紫陌说：“任谁遭此丧妻之痛，还能一如从前？”
　　“不，你从成婚之时，就不似从前了！”
　　“是吗？”
　　游紫陌皱皱眉，又喝一坛，瘫坐在椅子上，脑海中隐约浮现成婚时的画面。
　　吴涯风见游紫陌喝光一坛，也打开一坛努力喝完，说：“大师兄，你是我敬佩的人，但在婚姻一事上，与我相差甚远！”
　　“哦？”游紫陌本有三分醉意，如今一听吴涯风这样说，又清醒了三分。
　　“此话怎解？”
　　吴涯风站起来，夸夸谈道：“我喜欢清落，从见她的第一眼见就喜欢，喜欢了就决不变，哪怕我们之间有家国血仇，有千难万险，我都不改初衷，我要用千百倍的努力去克服一切，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可若是你不喜欢了呢？”游紫陌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一句，天知道他多么希望胡清落和吴涯风永远互相喜欢，永远幸福在一起！
　　“不喜欢了就分开，强行纠缠在一起，同床异梦，是对彼此的耽误、侮辱！我知道清落也会这样认为，但我和清落决不会有这样的一天，我爱她入骨，我不可能没有她！”
　　“也许是因为你们尚未日日相处，也许是你们还未发现更为重要的那个人。”游紫陌说这话的时候，满心都是悲哀。
　　吴涯风大声反驳道：“我们跨越天堑、相思至今，早就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永远也不可能分开！”
　　游紫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举起一坛酒，说：“敬你，祝你们永不分开！”
　　这话吴涯风爱听，他迅速喝完一坛，醉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他还有重要的话没问，于是赶紧说：“大师兄，这些时日你的纠结多于悲伤，若使你重回那日，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重回那日？重做选择？这是游紫陌绝不敢想、可又时时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呀！
　　游紫陌再喝两坛，把自己灌得神昏魂迷，趴在桌子上不愿思考。可吴涯风还在不停的问，他认为这就是游紫陌的心结，只有认清了、说出来了，才能慢慢解开。
　　“大师兄，轻水危在旦夕，玉掌门命悬一线，你重新选择，救谁？”
　　游紫陌面前出现月轻水的身影，一会儿是幼年时天真活泼的模样，一会儿是少年时娇俏任性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成年后坚强隐忍的哭泣，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惜一切保护她，关心她……
　　“大师兄，你究竟救谁？”
　　吴涯风步步追问，逼他回答；游紫陌醉意朦胧，任性回忆。终于，游紫陌直起身来，说：“救轻水。”
　　是的，任何时候，他都会不顾一切、忘记一切去救月轻水！这才是他真正伤心纠结的，真正不能原谅自己的！
　　吴涯风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大笑起来，说：“大师兄，如此你更不如我了！连燕有缘都不如！”
　　若不是燕有缘，轻水定能少几场心酸哭泣，如何又提他？游紫陌焦急、生气，自责、愧疚，一切情绪袭来，又听吴涯风这般说，忍不住与他动起手来。
　　吴涯风推门飞出几步，说：“我正想与大师兄一教高下，来！”
　　两人飞出锦和院，从寂静的东街打到西街，从密云城的南边打到北边，又飞到城墙之上，和着风声一路缠斗，从单纯的招式到带动内力，从徒手搏斗到以气御剑，两人打的昏天暗地、酣畅淋漓！锦和院的众人担心得引颈观望，城墙上的战士看得目瞪口呆，密云城上下，无不为两人深厚的功力和潇洒的招式折服！
　　终于，黎明之前，两人坐在城楼的最高处，望着天地相接处的一线微光，大笑起来！
　　这一结，再难解也总要解！游紫陌自此不再夜夜饮酒，他只等此间战事结束之后，回月华宫，守着藏书阁，陪着两个孩子长大。

　　楚国太子胡复楚派胡亚得将泽地新征的粮草全部送至北地，但碍于密云城外大军，无法进城，还担心被劫，不得不隐藏行踪。密云城粮草不足，全军上下缩衣减食。
　　吴涯风伫立楼顶，拿琉璃筒远望，除了漫山遍野的梁军，并不见渝楚粮草运输队，难道没有一个运输队能突破梁军围堵吗？吴涯风忧心忡忡。他命人日夜瞭望，专看是否有粮草补给。一旦粮草补给来到，无论如何他都要出城迎接，哪怕正面迎战梁军。
　　两相对峙，难有一方独善其身。
　　梁军日日攻城，连夜间都在进行军队调动。太子胡复楚派遣的粮草押运先锋官胡亚得在密云城外逡巡了半个月，竟无法与城内人取得联系。
　　胡清落和楚随云也到了密云城外，眼见梁军密密围城，只得在外围寻找入城时机。
　　盘桓三日，他们与先锋官胡亚得相遇了，胡亚得说明情况后，胡清落去看了隐藏在五十里外山坳中的粮草，不禁赞赏胡亚得的细致，看来阿楚会识人用人了。
　　胡清落正想办法入城，又在外围看到了来援的渝军。双方交换印信，原来是指挥官韩预强。胡清落听过他，渝国最强的武状元，十分低调，吃苦耐劳。
　　韩预强也认出了胡清落，赶紧行军礼拜见。胡清落请他平身，说道：“韩指挥官年少有为，英武不凡，必能在这里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韩预强谦虚的笑笑，说：“谢皇上夸赞，末将不敢当。”
　　韩预强又说：“皇上，末将途中遇到上阳城来的运输队，他们的粮草被劫了，一队两千人只有十几人突围出去。城中现在怕是粮草不足。”
　　“梁军着实可恶！”胡清落皱了皱眉，随即又说，“楚国的运输队正隐蔽在附近，等我们想个办法送粮入城。”
　　“是！”
　　是夜，三方军队兵合一处，将领齐聚，商讨破敌入城之策。
　　楚随云说：“我们的四万兵力不足以对抗梁国十几万大军，无论如何，都需要与城中取得联系，合力制敌。”
　　胡亚得说：“臣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梁军四面围城，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实在难以取得联系。”
　　韩预强说：“末将愿意率部抵抗梁军，杀出一条通道，请皇上带粮草入城。”
　　胡清落说：“一旦开战，城中必然知晓，出城迎战，离城太近则密云危，离城太远则将士危，我不愿伤亡太多。”
　　将士们都沉默了，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呢？城中怕是弹尽粮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