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随笔》王轼轩

1、食之味

　　男人结束了一整天的疲惫，终于赶回家。
　　原本锃亮的皮鞋上蹭了几块污渍，西装裤也不再平整，褶皱堆叠。依旧是日复一日的现实，上司是位脾气暴躁的人，电梯里的玻璃映出男人失落的神情和紧皱的眉头。
　　电梯到达目的楼层，男人还未进家门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楼房里潜藏着不少位烹饪高手，独自来大城市打拼的单身女性、专注于孩子公婆的家庭主妇、或是像妻子这样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晚饭时刻，隔壁孕妇偏爱煲汤，今天是枸杞鲫鱼豆腐汤；六楼几个合租的女孩子偏爱火锅烤串；对面人家偏爱西餐，西冷牛排还混合着黑胡椒汁的味道……
　　几种味道截然不同的小分子物质通过气体传播，费尽心思从缝隙里钻出来，在楼道相遇，像是树藤互相缠绕直到最后融为一体，又活像一场食物碰撞的天体运动。
　　进门后，男人在玄关处换了拖鞋，不动声色将皮鞋擦拭干净。一阵红酒香飘来，熏的人鼻子似醉晕了一般。果然在桌子上看见一瓶开了封的红酒，他猜测，红酒烩鸡？
　　掀开桌子上的沙煲盖，鸡肉混合着洋葱的味道扑鼻而来，沙煲具有保温的作用，这又像是一场东西方的完美结合。
　　男人转身冲了杯咖啡，他实在太累了。
　　厨房里油锅还在继续噼里刺啦作响，同时一股刺激着味蕾的香气飘来，土豆的香味混着咖喱，正在发生着一场激烈的分子碰撞。
　　男人笑了，他偏爱鸡肉和土豆。
　　妻子是很细心的人，同时也很聪明，关于这次升职，她必定听到了一些风声，才会这样不动声色地安慰着他。
　　咖啡豆被细细研磨成粉，初始甜，末时苦，似乎还能感受到原产地巴西亚热带湿热的气息。妻子将清炒油菜和凉拌黄瓜端上桌，都是很小的一碟。他注意到她有些憔悴，身子也比以往更消瘦。男人突然想起，她前两天说自己要减肥，昨天还要他周末陪着逛街看电影来着……
　　他到底是有多忙，竟然全部忽略了。
　　窗外一轮弯月半挂枯木，鸟儿暂歇。北方的秋太萧瑟，满是寂寥，似在诉说着大都市的冷漠无情。男人将咖喱土豆端上桌，一面在反思，妻子的工作也很累吧。听说现在的学生并不好教育，家长要求更多，稍有不满就去教导处投诉。人民教师也愈来愈难做。
　　他怎么从没听过她的抱怨呢？
　　男人与妻子是象牙塔里走出的爱情，两人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太大的波折，也没有留下太多遗憾，日子平平淡淡。
　　他曾经下定决心要将她宠成小公主，但他婚后忙于升职加薪，成年人的世界太残酷，容不得他一丝松懈。于是一日三餐和照顾父母，都成了妻子的责任，而他竟不知不觉中把这些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男人迅速打开手机，看了附近几家评价还不错的服装店，之后搜索出最新的热门电影，当即定了两张票。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长呼一口气。玻璃窗映出妻子忙碌的身影，夜幕降临，一切都静悄悄的，灯和影都是静的，男人的心也静了下来。
　　最后端上桌子的是两碗米饭。
　　菜满满摆在桌子上，中国饮食向来讲究色香味俱全，所谓食欲，由此而来。
　　妻子唤他洗手，他点点头去了洗手间，眉梢上扬，脚步轻快。
　　原本的烦躁在这场盛宴中全部化为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