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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绮陌南头 ...

  •   步摇从发间滑落,跌进水洼。白梅在星光下泛着微光。
      我蹲下身拾起它,脑海中却闪过草棚下那些失神的眼睛,和被带走的少女。迟迟未起身,说不清是悲伤还是自责——或是无力。这双眼明明看见了一切,却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何我只是个凡人,而非能撼动天地的仙人?指尖不自觉地攥紧,步摇在掌心发颤。
      脚步声从路的另一端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闻笙提着灯笼走近,神情熟悉得像是旧日重现。我张了张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他显然看出了异样,眉头微蹙。
      我揉了揉脸,故作轻松地编了个故事搪塞过去。说完,胸口的大石似乎轻了些,可鼻子却酸了。
      “闻笙,我好累……”
      我跌进他的怀里,竹香萦绕,酸涩翻涌。他轻拍我的背,声音温柔:“辛苦了,在我这儿,不必勉强。”
      防线崩塌,泪水决堤。我靠在他胸前,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待情绪稍缓,他轻声问:“想听听从前的你吗?”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苦笑,拭去我眼角的泪:“那时的你,可不会这样哭。”
      他牵起我的手,提灯引路。星河浩瀚,远山如墨,林间风声沙沙,寂寞却温柔。
      他讲的故事,正是诗诗口中的“五年前传说”——

      我在光州茶馆听闻一桩拐卖案,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被人从父母身边夺走。我怒火中烧,决定追查凶手张氏棋。
      几经周折,我在暗巷发现他正与买家交易,手握卖身契,收取银两。为收集证据,我潜入他家,发现成捆的卖身契,受害者甚至包括婴儿。
      正要离开时,张氏棋突然现身,阴笑着邀我进屋。他从容地推来一叠卖身契,挑衅道:“一个孩子十两银子,想救他们?拿钱来。”我拍案怒斥,他却冷笑:“买卖人口合法,有本事让皇帝改律法!”
      更令人心寒的是,当我找到女孩父母时,他们竟冷漠承认是自愿卖女。“女娃养不起,卖了也罢。”看着他们身后的两个男孩,我怒不可遏:“男孩能养,女孩就不行?”男人面无表情:“男娃能做苦力。”
      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我一拳砸向那张冷漠的脸。

      我想继续听故事的后续,闻笙却说他不记得了。我又问起张氏棋的事,他只说那人后来平白无故失踪了,草草结案。
      张氏棋失踪,与他有过正面冲突的齐风女侠也同一时间消失,人们便传言说是我杀了张氏棋,然后退隐江湖。
      我猛然想起诗诗跟我说的一句话:“卖人和杀人,哪个罪孽更重。”
      人一定不是我杀的,我那么怂那么怕死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闻笙也说了,平白无故死的,所以一定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隐隐觉得,和我脱不了干系呢……

      烛火在书页上跳动,将《千金要方》的墨字映得忽明忽暗。我反复比对柳砚清手书的医案,指尖在“脏腑寒热”与“外伤瘀滞”的条目间来回游移。
      窗外,那口被封的枯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医案翻至末页,忽然瞥见师尊批注的一行小字:"外伤易治,心疾难医。"
      指节无意识叩响案几——早该问清柳砚清救我出来的具体位置。如今线索如这井绳,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探不到底。
      烛泪堆成小山时,闻笙新添的茶已凉透。指尖拨弄着药材,熟悉的药香里却品不出半分把握。
      往日柳砚清总在身后,如今连当归与独活都变得面目模糊。
      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借着月光望去,闻笙的睡颜安静得近乎透明。
      想不通从前的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想不明白关于闻笙的一切。他有太多的疑点,我既信任他,又抱有怀疑。陈烈的反应就像告诉我,他认识闻笙,而且很膈应他。
      如果那种情绪不是讨厌的话……一定是害怕。
      陈烈害怕闻笙?为什么?那日去醉月楼,为什么所有人都认识闻笙,还恭敬待他?真的只是偶尔送诗来的先生吗?
      月光浅浅地照在屋内的地板上,随风起的树影摇晃。毫无征兆的,我又想起了闻笙和我说起过关于发簪的事。他说,从前做发簪是迫不得已……闻笙不是苦读书梦想考取功名的书生吗?
      我还想着什么,床上的人突然动了,脸转向我,但没有醒过来。

      【逆梦归尘】

      五年前,从哥哥手里获得他为我量身打造神器后,死后复生再次燃起风流勇气的我再度光临光州,与闻笙再次重逢。
      神器是一把青玉色的笛子,我将它取名“玉笛”。
      问过哥哥为何偏生是笛子,他说,你坠入旷野江河昏迷时,有人每日坐在仙岛海边的礁石上,对着海面吹同一支曲子。那人说,这样沉在海底人界的魂魄才能循着音律找回家。
      蓬莱仙岛的海面下是人界,海岸边的礁石是我被关在蓬莱第几宫三千年里最常呆的地方。
      “每日?同一首?”我怔了怔。
      哥哥说:“砚清将曲子取名为《天上月》,说是用你旧诗作的引子。顾影海底月,辞眸心上人。”
      我低头凝视玉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笛身,仿佛能听见遥远的海岸线上,那支曲子正随着潮汐起伏,一声一声,固执地回荡。
      可那时,我已经和砚清大吵一架,发誓此生不再见他。
      借着下凡散心的由头,我再度踏入光州竹村,找上分别数年的闻笙。

      闻笙讲的故事没错,却也不全对。
      那日打完人离开后,我独自在长街尽头徘徊。胸口堵着团浊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南风仙子向来觉得眼泪是顶丢人的东西,宁可咬碎牙也不肯落半滴泪。这股郁气无处可去,最终全撒在了路边的无辜树干上。
      “真是没一件事让我顺心!都是那个白痴的错!讨厌!”
      我对着虚空怒骂,腰间玉笛突然发烫,此刻正共鸣着我沸腾的杀意。
      玉笛打造之时带走了我耳垂上的痣,因此,它与我心意相通。
      但我万万没想到,它竟会将这份心意执行得如此彻底。
      三日后,有樵夫在光州城外发现了张氏棋——确切地说,是发现了他千疮百孔的躯壳。五脏六腑被金线绞得粉碎,遗体千疮百孔,似被数百只黑虫啃食。
      被吓破胆的我给闻笙留下一封信后,当即逃离光州。
      此时,距离我奔赴旷野死在柳砚清怀中,还有四年。

      逃到京都后,我暗中托人打探光州的消息。三个月后,信使带回一卷竹简——张氏棋的命案,竟被一酒楼老板一手压了下来。酒楼常接待达官权贵,因此老板与各路人士多少有交情。用金钱将此事大事化了,对外说张氏棋是自己失踪的。
      “酒楼?什么酒楼?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信使压低声音:“名叫醉月楼,藏在烟花巷最深处,是位落榜书生所建。每到华灯初上时,楼里便传出阵阵丝竹之声,混着脂粉香飘出很远。那书生爱写词曲,整夜整夜地唱。您这般正经人,自然不曾留意。”
      “落榜书生?爱写词曲?”
      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不敢确定地向信使抛出疑问:“这家酒楼的老板……该不会姓闻……”
      信使猛灌了一口茶,粗陶茶碗重重砸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他抹了抹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你想说那个竹村教书的先生?不会不会。那醉月楼的勾当,说出来都脏了人的耳朵。为了敛财,那黑心老板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良家女子被他们威逼利诱,转手就卖进深宅大院。更养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专对付那些还不上赌债的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噤声,警惕地环顾四周,喉结滚动了一下。
      “只是听说啊,不保真。上月还有个卖豆腐的,就因为欠了三两银子,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漂在护城河里。”
      心中五味杂陈,我端起茶盏,怔愣着又放下。
      信使感叹着摇头道:“醉月楼好,怎么不好。有诗诗姑娘那么漂亮的姑娘在高台为你唱歌起舞,人人都像做了帝王,为了讨美人欢心,争着抢着给诗诗送去金银珠宝。可惜啊,美人早已心有所属。”
      “谁?”
      “还能是谁,酒楼老板呗。会作诗,会挣钱,长得还俊俏书生相,哪个姑娘不喜欢。”
      俊俏书生相,落榜书生,爱写词曲……
      “那老板……醉月楼的老板,姓什么?”
      信使见我眸子凛冽几分,不禁收敛了些。
      “不会是那教书的闻先生。虽然……”他别扭地挠了挠后颈,“虽然那酒楼老板,也姓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绮陌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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