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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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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灯的病房里一片昏暗,微弱的床头灯只能勾勒出步林模糊的轮廓,但就在那一秒,白昱程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错愕。
此刻的步林还沉浸在白昱程他那不计后果行事的愤怒中,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思绪险些没接上。
步林下意识地将受伤的半边脸更深地藏进阴影,语气却刻意装得漫不经心。但他今天的演技又实在是太差,尾调里都仍残留着一丝未消的怒气:“拖你出来时不小心撞的。”
“我看看。”
白昱程说着手就抬了起来,作势想去撩开步林垂在左肩侧的头发。
但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步林的发梢,步林就神经反射般地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到甚至险些把凳子掀翻。
他十分抵触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声音也随之陡然拔高:“别碰我!”
白昱程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单人病房本就不算宽敞,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那样的近,纵使步林向后退了几步,但白昱程依稀可以听清他那因为极度抗拒他人触碰而紧张且局促的呼吸声。
如果说第一次的抗拒表现是因为两人不熟,那么这次的抗拒,白昱程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一月过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初次相识时好了许多,可面对突如其来的触碰,步林的反应竟和初见时如出一辙的激烈。
而他两次的表现都不像是普通的因为“不喜欢别人触碰”,反而更像是某种下意识里的条件反射。
而且,他这两次反射似乎又有些不同,上次是防备,这次好像是……惊恐?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好、好,我不碰,你别怕。”
白昱程缓缓收回手,将声音放得极软,他以躺仰的姿势注视着步林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去安抚他,“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一时忘了……伤得重吗?让我看看好吗?”
步林静静地看着白昱程,沉默了。良久,他才用冰冷的语调说:“不重,不用看。”
“……好吧。”白昱程仍然心有余悸,但他也不敢再去刺激步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去转移话题:“那我们聊点别的……”
“不。”
还不等白昱程把话说完,步林就冷厉地截断他的话,“先把你的事说完。”
白昱程哑然:“……好。”
“知道你那‘英雄壮举’的后果吗?”
步林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语气,他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并顺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病历袋,抽出里面的报告单举到白昱程眼前,“轻度脑震荡!这就是你不自量力的代价!”
步林指着报告单上的结论,“你知道脑震荡后遗症有多麻烦吗?在高考这种节骨眼上,你想过它会带来多大影响吗?”
白昱程抿紧了唇。
在这个男生自尊心最强的年纪,没有一个男生可以接受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更别提是来自同龄朋友之间的了。
但白昱程不一样,对于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任何父母关怀的他,自然也没有接受过这样完全站在他身上为他考虑的指责。
因此在步林翻出那张报告单时对他进行指责时,他所感受到的居然不是自尊心破碎,而是一种奇怪且陌生的依恋感。
原来这世界上还能有人这样在乎他。
“我知道了……”白昱程垂下眼睑,低声向步林保证道:“我下一次一定不会了。”
步林用余光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对了。”白昱程见他沉默,又开始试着去岔开话头,“那个男生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
步林又恢复了往日平淡的语气:“你昏倒后温洛就叫了救护车,我没看见。”
“好吧。”白昱程也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失落和期盼,“希望他也没事。”
“……”
步林微微一怔,随即他便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目光扫过白昱程的脸,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他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灰褐色眸子上,轻唤了他一声:“白昱程。”
“嗯?”白昱程被他看得有些莫名。
步林的声音莫名沉了下去:“你甩开我的手冲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啊……?”白昱程似乎没理解步林这问题的深意,“就是想去救他啊。”
“为什么?”步林立即追问,蹙着眉目光紧锁着白昱程。
“不为什么。”白昱程答得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就是看不得别人被欺负。”
“我小时候……被人欺负得多,所以最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
步林没再说话,他缓缓地将目光从白昱程身上移开,“我去打个电话。”
“好。”白昱程顺势问,“对了,我手机呢?”
“在门口衣架的校服里。”步林站起身来,开始向门外走,他拧开了门把手,“我打完电话拿给你。”
白昱程说话的同时,恰好与步林的关门声重合上:“好。”
在步林走后,白昱程才极其缓慢地把头转正,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昏黄灯光晕染开的光斑,回想着刚才谈话时步林那古怪无比的眼神。
是错觉吗?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步林的眼里好像掠过了一丝极淡的情绪。
而那个情绪……似乎有点像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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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林并未去打电话,相反,他只是在微信上简短地向温洛报告了白昱程醒来的消息,随后他便走进了电梯,下到了一楼。
吕老师的电话依旧没有回音,看样子大概是还没有联系上白昱程的父母。
纵使现在是夏日,但医院里的温度依旧很低,步林向来不喜欢医院这种刺骨的温度,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顶部,并把下巴埋在立起来的校服外套的衣领里,揣着手默默地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后再直行几步,就能见到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步林走进去,从里面买了一小瓶热牛奶和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他撕开糖纸,将粉白色的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弥漫在他有些苦涩的口腔里。
草莓味的棒棒糖很甜,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沉重。
步林在便利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将白昱程的就诊卡和那瓶热牛奶放在冰冷的桌面上并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就诊卡上,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卡面,脑内思考着关于白昱程预交费的事情。
白昱程这次住院的费用还没交,而医院那边对预交费又催得紧,可他的父母却一直联系不上,步林也不确定他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么多的钱去交这笔费用。
虽然这人从吃穿用度上都无不体现出不差钱的模样,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普遍自尊心强,有的时候只是装得有钱,实际上不一定能拿得出这笔钱。
他也不是不能帮白昱程垫付,只是……
在他交完步林曦这一年的美术集训费后,步林手头上也只剩下了八万左右,而这八万块还有一部分要留给步林曦用在下一年美院校招的时候跑学校以及一中下学期的学费上。
刨去这些,步林身上可能就只剩下了五万不到,而这五万块是在实验中学的奖学金还没下来以前他和妹妹唯一的生活费。
五万块看起来多,但是只有从小掌管家里财政大权的步林知道,这点钱其实根本不够看的。
尤其现在他们还是高三生。
步林的学杂费有学校支出,但其他的交通费和他自费购买的教辅费以及妹妹的颜料费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没有收入的情况下,他是万万不敢乱动这笔保命钱。
可眼下白昱程的父母又联系不上,吕老师又说他没买过学生保险,而两边学校都有老师不允许帮学生垫付任何费用的规定,现在医院那边又催得紧,除了自己先帮他垫付外,步林想不出别的办法。
可是他不敢去赌。
一千的预付费不算多也不算少,步林不是垫不起这笔钱,而是多年的生活磨砺让他早已不敢轻易拿钱去赌人性。
如果白昱程的“阔绰”只是表象呢?
如果他拖着不还呢?
草莓味棒棒糖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步林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刚才病床上白昱程的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想起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那个欺凌者是否安好的话,想起他轻描淡写说“看不得别人被欺负”的样子。
步林狠心嘎嘣一声将嘴里的糖块咬碎,他抓起桌上的就诊卡和牛奶,站起身大步走出了便利店。
算了,最后赌一次。
信任和爱这种越用越少的消耗品,步林终究还是把他那所剩无几的额度,划给了白昱程一份。
缴费窗口前,步林将卡和钱递了进去。在缴完费后,他接过打印好的发票和就诊卡,转身走进了电梯,回到了白昱程的病房。
当然,进门时步林也没忘了顺手摘下挂在门边衣架上的校服外套一起带给他。
“谢了。”
白昱程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一边从口袋里掏手机一边向步林问:“又是和你妹妹报备去了?”
“没。”
步林把热牛奶和就诊卡放到床头柜上,“她们画室十一点熄灯,打不了。”
“哦。”白昱程终于摸出手机,“看你出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又去煲电话粥了。”
“没有。”步林语气淡淡的。
其实现在已经凌晨十二点半,步林在实验中学已经养成了十一点四十睡觉的生物钟,现在那么晚了,他也的确有些疲惫了,于是他也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只想让白昱程早点休息。
“天!都十二点半了!”
终于拿到手机看到时间的白昱程顿时意识到现在真的已经很晚了,况且明天步林还要上课,他顿时急了,“你快回宿舍吧!现在还能打到车吗?”
“我去旁边的网吧凑合一晚。”步林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落在了窗外离医院不算远的小区里,“明天早上七点前赶回去上早自习就行。”
“那怎么行!”白昱程立刻反对:“网吧哪能睡得好?你今天都因为陪我没上晚自习在这儿耗了一晚上,要是今晚再休息不好,明天的课还怎么上?”
“那我睡哪儿?”
步林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好笑,“难不成跟你这个病号挤一张床?”
白昱程瞬间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