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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质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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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场观礼台下,一众朝臣与世家子弟安坐席间,饮酒谈笑,观赏歌舞,对台上的风云暗涌浑然不觉。
“方才登台的是新罗金将军吧?都说新罗花郎个个魁梧勇猛,怎的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花郎,身形单薄得像只雏鸡?”
“听闻新罗欲推德曼公主继位王座,就是咱们王后的胞姐,啧啧!现如今,选拔的花郎也大不如前,这般模样,怕是知晓日后艰难,特来百济投诚了吧。”
“我倒觉着那花郎眼熟得很,像是大唐来的那个女译语……”
“不是说那女译语已失踪数日,王上派两位世子带人几乎把百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难不成是被新罗人抓走了?”
“哎,还真有可能!刚才你们看见没,岐世子从台上冲下来,死死拽着那个花郎不放!”
“对了,大唐那位少卿和倭国的遣唐使过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男一女吗?男的好象是泗沘马社的管事,女的倒不认识。也不知道这观礼台上到底在谈些什么?”
“管他们谈什么!什么时候才开始狩猎?今年岐世子也要上场,咱们等会儿可得收着点力气,别让他输得太难看啊!”
“哈哈哈,那当然!”
观礼台上静默片刻,扶余义慈率先打破沉寂。
“唐少卿、南田大使,为弥补先前过失,我愿将幼子作为质子送往倭国,命其辅佐山背王,监视苏我氏动向。若倭国尚存倾吞海东的妄念,必当及时禀报大唐。”
“丰儿?”武王面露惊愕。
善花王后急忙劝阻:“丰儿尚在襁褓,这般年幼,怎能远渡重洋……”
高木秧忽而忆起曾有一面之缘的世子妃,那女子容貌秀美,恬静温婉,眉宇间却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愁绪。
彼时,高木秧为赐婚之事登门求证,刚进世子府,便见世子妃向扶余义慈行礼告退。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
扶余义慈望着世子妃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被高木秧听到,当时她只顾着自己的事,心绪烦乱,只轻咳表示自己来了。
外人看来,这对夫妇感情疏离,扶余义慈鲜少在外提及这位世子妃,宫中的宴席,世子妃也常称病推拒。
如今世子妃产后尚未满月,想必身子还未恢复,因此也缺席了今日的狩猎大会。
若是在府中休养的她得知刚生下的孩子,要被她的夫君,孩子的父亲,送往隔海相望的倭国,不知当作何感想。
权势漩涡之中,掌权的男子尚且身不由己,作为陪衬的女子,怕是连浮萍都不如。
正午的日光倾泻在观礼台上,高木秧却觉得寒意浸骨。
“大世子,想证明你愿与苏我氏割席,或许还有其他的法子。”唐观忽然开口。
高木秧侧目观察,见南田御神色平静,对唐观所言未作回应,似乎并不苟同。苏我芥则面沉如水,望向扶余义慈的眼神中情绪纷杂。
“此事我意已决。”扶余义慈语气斩钉截铁,“只是请父王允准一事。”
武王蹙眉:”何事?”
“百济不可迁都益山。”
唐观低声问高木秧:”百济有意迁都?”
高木秧轻轻摇头,此事她从未听闻。忽然心念微动,想起一桩旧事,不知有所关联
“大世子的母妃,好像就安葬在益山。”
武王面色骤沉,显然未料到扶余义慈会以此事作为交换条件。
“此乃百济内务,与各国要事何干?”
“父王既为百济之主,家事即是国事,国事即与各国要事相干。”扶余义慈寸步不让,"若父王不允,儿臣恐难向大唐交代。"
唐观与南田御交换眼神,南田御适时开口:“王上与大世子尽可放心,山背王定会悉心照料世孙,保其周全。”
武王见唐观并未出言阻拦,心知大势已定,只得闷声道:“既如此...迁都之事容后再议。”
"谢父王成全。"
“这般处置,”武王转向唐观二人,“唐少卿和南田大使可还满意?”
唐观颔首:“日后倭若再遣使大唐,还望百济多加照应,勿使今日之事重演。至于百济与新罗之间,王上、王后可与金将军自行商议。"
金庾信抱拳致意:“多谢唐少卿不追究金某的罪过,再次向高译语说声抱歉。”
高木秧扯了抹笑:“金将军授我狩猎骑射之术,算是扯平了。”
提及狩猎,武王展颜道:“既然诸事已定,事不宜迟,岐儿与高姑娘便去准备准备,可以入场围猎了。”
武王挥手,侍从击响观礼台战鼓,浑厚鼓声在猎场上空回荡。
高木秧深吸一口气:“唐少卿,属下出发了!”
唐观轻握她的手腕:“让你参与狩猎本是个由头,现在若不愿去,可以不去。”
若在之前,高木秧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去了,安坐席间,饮酒赏舞,何等惬意。
但此刻,她实在难以在经历方才的剑拔弩张后,即刻与这些人谈笑风生。一来,纵马狩猎可舒解她心中郁结,二来,她也确实有些话要问扶余岐。
高木秧轻轻挣脱唐观的手:“无妨,总不能白费了金将军所授的技艺。”
高木秧与扶余岐施礼告退,经过正要归座的扶余义慈时,听见他低声嘱咐:“高姑娘,岐弟,务必当心。”
狩猎林中箭矢纷飞,他们又需在林场宿夜,确实危机四伏。高木秧点头:“谢大世子提醒。”
扶余岐一只手搭上高木秧的肩:“师傅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岐世子顾好自己便是。” 高木秧肩头微沉,避开他的手。
扶余义慈抬眼正对上唐观的视线,向来从容的唐少卿,半垂着眼帘,望向二人离去的身影,眼神中的不悦,清清楚楚,毫无遮拦。
他不由在心底冷笑,这位在朝堂之上,对各藩交聘事务运筹帷幄的鸿胪寺少卿,碰上某些人,某些事,也不过是个束手无策的凡夫俗子。
十余名参与狩猎的世家子弟进入林场后便四散开来,各自寻觅猎物。
林场中多有野兔、野猪、狐狸、雉鸡、貂等走兽。在百济,熊被视为圣物,若能在狩猎时捕获棕熊,此为祥瑞之兆,可直接夺得大会魁首。
只是听闻武王在位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在狩猎大会上遇见过棕熊。即便遇到,也难将其擒获。
高木秧策马穿行林间,目光不断搜寻着猎物踪迹。她接连放出几箭,箭矢却都擦着目标掠过。
看来用火把练习和真正的狩猎还是有所不同,高木秧些许有些气馁,但心情却放松了很多。
扶余岐催马赶上,惊叹道:"方才师傅张弓的架势又稳又利落,真厉害!"
高木秧看他手上连弓箭都没拿,身后背的箭袋甚至都没打开,不由问道:“岐世子不打算试试?”
“我都没好好学过,就不浪费箭了,”扶余岐嬉笑着眨眼睛,“待会我的箭矢都献给师傅。若是猎到好东西,分我一只应付父王便好。”
正如善花王后所言,全百济都知晓两位世子的秉性,大世子稳重周到,小世子跳脱活泼。
即便武王与王后更偏爱小世子,朝政政事和军权却尽归扶余义慈参与掌管。若非扶余岐身负新罗圣骨血脉,无人会质疑下任百济王的人选。
高木秧约莫能体会扶余义慈对扶余岐的矛盾心理,既瞧不上他的天真散漫,没有城府,又忌惮其身后的新罗势力,两人终究难成毫无芥蒂的兄弟。
此刻眼前的扶余岐仍如往常般嬉闹偷闲,满脸不谙世事的纯真。
可这份天真,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日头渐渐西沉,草丛中传来窸窣响动,高木秧张弓搭箭,绷紧弓弦,瞄准一只灰狐,箭咻的一声飞出去,灰狐应声倒地。
“射中啦!”扶余岐欢呼,灰狐在地上抽搐,策马便要去拾取猎物。
“岐世子。”高木秧突然唤住他。
扶余岐已奔出数丈,他勒紧马绳,回头:“怎么了,师傅?”
高木秧凝视着他,眼中带着犹疑。她忽然改换汉语,轻声问道:“那根羽毛,是你的吧?”
扶余岐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周遭一瞬安静下来,
林间风声穿过沉默,拂起高木秧的头发,扶余岐刹那的怔忡,已让她眼中的犹疑化作笃定。
昨夜她在白马庵辗转难眠,半夜惊醒时,忽然将诸多线索都串联起来。
扶余义慈在汉书苑拿出羽毛时,扶余岐坐在桌上走神,心不在焉地把玩杯盏。她与唐观发现扶苏山城内的兵营时,扶余岐在山洞外徘徊,寻找他们。崔十郎给唐观偷递纸条时,扶余岐也在宴席之上,谈笑风生。就连她被金庾信劫走那日,崔十郎与扶余岐也都在场。
她并非健忘之人,善花王后明明说过羽毛是她的,今日,金庾信却坚称是自己的物件。
直觉告诉高木秧,这两人都在说谎。
太多巧合便非巧合。崔十郎真正效忠的人,恐怕始终是这位看似纯良的小世子!
箭矢破空的锐响与风声同时从背后袭来,扶余岐瞳孔骤缩,纵身扑向她。
“师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