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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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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赶往猎场的途中,高木秧向金庾信大概说了说狩猎大会的流程——
大会为期两日。首日午前抵猎场,武王与善花王后主祭祀,设午宴。狩猎自首日午后始,至次日午后止。其间狩猎者需宿于猎场,最终凭所获猎物多寡定胜负。及至次夜秋夕宫宴,夺魁者可向武王讨赏。
高木秧记得,扶余岐和她说,去年高句丽渊盖苏文直接要了百济一座城池。
金庾信笑笑:“那高姑娘可要加把劲了!”
“我?”高木秧一怔,方反应过来,“我不过滥竽充数,没想拿什么名次。不过,金将军,你不参加狩猎么?”
金庾信摇头,“金某来百济,便是冲高译语而来。”
是冲着她笔下的舆图吧,高木秧暗忖。
猎场入口被兵卒围得密不透风,抬眼可见远处高耸的观礼台。金庾信亮出令牌,高木秧低头站在他身后,守兵验过令牌,立马奔入猎场通禀。
猎场平地,群臣与世家子弟列坐两侧席,观赏歌舞,守兵从他们身后绕上台阶。
高台之上,武王与善花王后看向一同前来的扶余岐与扶余义慈。扶余岐神色恹恹,扶余义慈望着武王,无奈摇了摇头。
“父王,儿臣与岐弟连日搜寻,杳无高姑娘踪迹。”
闻言,善花王后怜惜地看向扶余岐:“岐儿宽心,高姑娘吉人天相。”
“无讯,或为佳音。”武王蹙眉,“唐少卿既答应赴今日狩猎大会,想必也深明此理。”
言语间,唐观与南田御先后由侍卫引至观礼台。
“秋夕,乃百济庆贺丰收之节,鸿胪寺谨代大唐,祝百济五谷蕃熟,农桑盈仓!”
唐观一袭紫袍官服,向武王、善花王后执礼,百济译语侍立武王身侧,代为传译。
“蒙大唐荫庇,百济为藩属,自当不负天恩。”武王回道。
“倭遣唐使南田御,祝百济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为了传译方便,南田御说的是汉语。
“多谢南田大使,来人,赐座!”
“听闻大唐秋夕,谓之中秋,阖家欢聚,祭月赏月。”善花王后声音如溪水般清婉,眸中带着愧疚,“因百济疏忽,累及木秧姑娘失踪数日,遍寻未果,实在愧对唐少卿。
唐观听着传译,目光扫过扶余义慈和扶余岐,一个神色自若,一个忧心仲仲。
“王后放心,高译语已找到,稍顷即至。”唐观云淡风轻应道。
扶余岐双眼骤亮,译语话音未落,通禀守兵急匆匆跑上观礼台。
“启禀王上,新罗金将军候于猎场之外!”
武王挥袖:“请进来!”
“唐少卿适才所言当真?”善花王后展颜,“木秧姑娘可曾受伤?现下何在?”
扶余岐急急用汉语问道:“师傅,来,什么时候,来?”
唐观不语,只将头转向猎场入口。众人随之望去,只见身材魁梧的金庾信阔步而来,身后似乎跟了个瘦小的花郎。及至观礼台近前,扶余岐辨清花郎面容,霍然起身,奔下台阶。
“岐儿!”
善花王后欲唤住扶余岐,奈何他早已远去,充耳不闻。武王与扶余义慈亦认出金庾信身后之人正是高木秧,不约而同看向唐观。
唐观双眸紧锁扶余岐奔向高木秧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
南田御低语:“金将军不仅守信,更懂机变。唐少卿信中未言及高姑娘,他竟知携高姑娘前来猎场。”
台上诸人各怀忧虑,扶余岐已噔噔噔奔至阶下,一把推开金庾信,紧攥高木秧双肩。
他前前后后观察她的面容与周身,将她转过来复看后背,又转回正面。
“师傅,你没事吧!”
高木秧神色微僵,她凝视着扶余岐忧喜掺半的脸,没有如往常那样笑着和他打趣。
“莫非被毒哑了?”扶余岐惊急道。
高木秧失笑,她挣脱扶余岐的手,悄然往旁边挪了半步。“我没事,且让我和金将军先去拜见王上王后。”
扶余岐这才转头看向金庾信,两人互相颔首示意,三人一同走向观礼台。踏上最后一级阶,高木秧目光触及唐观那张熟悉的脸,恍若隔世。
分明仅五六日未见,竟似乎比之前的三年更久长。
身着官服的唐观,和她四目相对。
不知怎的,高木秧忽然回想起唐观初来泗沘那晚,他晕倒后,躺在王宫偏殿榻上。那时,她手执烛台,也是这般望着他。
不同的是,此刻唐观不再疏离,他眸光清明,用专注灼热的眼神回应着她。
心口莫名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兔子,高木秧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衣带,不想被唐观看出她的慌神。
“金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扶余义慈厉声责问。
金庾信冷眼横过去:“不愧是百济大世子,好大的威风!”
“你——!”
“大世子!”武王沉声打断扶余义慈,全场霎时陷入死寂。
唐观收回打量高木秧的目光,轻嗽一声,起身道:“王上、王后,我带了个人来,可否邀他登台?”
“唐少卿,这是怎么一回事,本王不明。”
唐观扫视一周,将每个人的反应收入眼底,不止武王,台上诸人,除了南田御,皆面露疑云。
“高译语——”
高木秧本还在猜唐观说的那个人是崔十郎还是苏我芥,听唐观叫她,立马反应过来。
她小跑上前,熟练地替唐观传译。
“南田大使遇刺的真相、高译语被劫的缘由、金将军为何带她来此——这些问题的答案,请王上宣那位上台便知。”
武王蹙眉,偏头与善花王后交换了个眼神,点头准了。
“好,那便请上来。”
崔十郎被带上来时,看向扶余义慈,眼神中再无先前的谦卑与顺从。
“马社掌事崔十郎,拜见王上。”
唐观问道:“大世子可什么要说的?”
自唐观押下崔十郎不放,扶余义慈就料到了对方会叛变,他早备好说辞,起身拱手:“儿臣误信奸人!这崔十郎表面与我交好,背地里竟是新罗细作,借机打探消息刺杀倭使、协助金将军劫走高姑娘。儿臣有负大唐、倭国与百济!"
不等武王说话,善花王后先出声道:“大世子慎言,金将军是新罗贵客,无凭无据岂能污蔑!”
没想到金庾信自己站了出来:“王后恕罪,劫走高姑娘确是金某做的。”
扶余义慈大手一指:“新罗欺人太甚,竟敢在百济地盘对倭与大唐的来使动手!”
“且慢,”金庾信抬手,“金某只认劫人,刺杀倭使的锅可不背。"
崔十郎突然磕头大喊:“是大世子指使我刺杀南田御的!”
“胡言乱语!”武王怒拍案几,“那根羽毛呢?拿出来给金将军认认!”
扶余义慈立即掏出羽毛,一旁的侍卫将其递到金庾信手中。
金庾信瞥了一眼,点头道:“此物是金某的,那又如何?”
扶余义慈冷笑:“这是在南田大使被刺杀的地方找到的。”
“这是在下与大世子商量好的计谋,特地以此诬陷新罗。”崔十郎解释道。
此话正中扶余义慈下怀,他反问道:“同本世子商量的?既是金将军的东西,我怎会拿到?”
崔十郎看了眼金庾信,而后又将目光转向唐观。
高木秧站在唐观和南田御之间,替两人传译,唐观抱臂旁观,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崔十郎犹犹豫片刻,道:“是我找来献给大世子的...”
扶余义慈立刻抓住漏洞:“父王明鉴!金将军初次来百济,他的冠羽怎会轻易落到崔十郎手中?分明是他们串通诬陷儿臣!”
高木秧一边传译一边琢磨,虽然三人话里都有漏洞,但事情的脉络在她心中慢慢清晰。
唐观终于开口:“当初高译语指认崔十郎为刺客时,大世子为何一口咬定他在猎场?莫非崔十郎的手已经伸到了守城士兵那里?”
“唐少卿所说,未尝没有可能。” 扶余义慈回道。
武王随即下令:“取城门籍册来!把当日守兵也带来!”
“不必麻烦,”唐观看向扶余岐,"岐世子,我托你带的籍册可带来了?”
扶余岐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高木秧提高音量:“岐世子,唐少卿是不是让你带东西了?”
“哦哦,是!”扶余岐慌忙从怀里掏出籍册。
扶余义慈暗叫不好——他忘了修改出入籍册!
当时替崔十郎否认后,一直诸事缠身,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果然,武王翻阅籍册,发现刺杀当日和前几日,根本没有崔十郎的出城记录,厉声质问:“大世子果真说过崔十郎不在城内的话?”
“许是...儿臣记错了。”扶余义慈气势顿减,急忙转移话题,“羽毛的事金将军还没说清!”
唐观紧追不放:“大世子当初否认得那般肯定,轻易帮崔十郎洗脱了嫌疑,如今一句记错就想了事?”
武王眯起眼睛,察觉唐观句句针对扶余义慈,沉吟道:“纵使崔十郎行刺,谁指使尚无定论。况且他手握新罗羽毛...”
“在下曾为金将军麾下新罗花郎。”崔十郎终于坦白。
“这么说,你果然是新罗派来百济的细作?”武王怒道。
金庾信讥讽道:“是又如何,难道新罗没有百济的细作?”
“哼!”武王冷哼,“唐少卿,你听到了,一个新罗的细作,怎么会为百济世子卖命,即便大世子卷入此事,也定是被这细作蒙骗!”
唐观见扶余义慈死不松口,对南田御使了个眼色。
南田御立即上前:“鄙人也带了一人,请王上准她上观礼台。”
南田御依旧说的是汉语,待高木秧将他的话传译出来后,扶余义慈脸色骤变。
高木秧心中猜想,南田御说的那个人,想必就是苏我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