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城》林格linge

55、第 55 章

　　有小米在，就算是喝酒也是就舔一舔的量，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清这阵子也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馋酒了，喝了两罐就停了手，听着小米和卫长风闲聊，艾力偶尔搭两句话，但听得很专注。

　　短短三四个月时间，从朋友到恋人，她和卫长风关系的每一次推进，似乎都有搏星的见证。

　　散场后，卫长风照例将林清送到楼下：“明天虽然不用值班，但是要查董祺祺的货源，恐怕还有几个地方要跑，对不起啊，明明是周末，又不能陪你了。”

　　“忙你的，恋爱也不是非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块儿，这样就挺好的了。”

　　第一次相爱的两个人，相处的方式都在摸索中前行，林清说的是实话，这样的状态对她来说还不错，大家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因为恋爱而被打乱，分别时候那一点点思念，反而让相聚变得格外让人留恋。

　　在卫长风的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平缓的心跳，林清觉得很舒服，也很安心。

　　同样的，卫长风也舍不得松开环抱着她的双手，哪怕现在夜已经深了。

　　“行了，我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最后还是林清先开了口，卫长风揉了揉林清的头发：“晚安。”

　　林清大概也能感受到，在她亲自开口留人之前，卫长风都会像现在这样，礼貌地告别，他不会在林清还有顾虑的时候侵入她的领地，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给她充分的，为自己考虑的自由。

　　接下来的调查工作，主要还是从两个方面展开，一个是对董祺祺仓库管理员的审讯，一个是关于董祺祺的进出口货源。

　　董祺祺名下没有自己的工厂，就算是黄琛名下有几个厂子，也是同成衣制造不相干的行业，那么圣罗裳的成衣，就只能是贴牌代工，水山城是轻工业城市，像这样的纺织品工厂有不少，要说近的，红兴村里就有一家。

　　只是红兴村虽然不像南平村那样，因为走私案而对警方抱有敌意，但因为南平和红兴一事，他们的人同样对警方心存戒备。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直觉得黄家人背后一定有政府部门的靠山，现在举报信的事一出，他们那头一定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局里现在要求暂缓对骗税案的调查，如果贸然进入村子里查村企，只怕随后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所以王赫想到了一个人，小旺，小旺的父亲林永福原先就在红兴村的纺织加工厂工作，纺织厂里算的是计件工资，很多工人在假期里都会带上自己放假的孩子，一起劳作，就算孩子们能力有限，多做一件，就是多一件的收入。

　　这次再见王赫和卫长风，小旺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孩子气的敌意，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在那里枯坐着，直到他们两个人走进来，他才抬了抬眼皮。

　　愤怒、悲伤、不甘……那些一直藏在小旺眼睛里的情绪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这种眼神，卫长风在很多被害人亲属，乃至是罪犯眼中都曾见过，那里面只写着两个字。

　　认命。

　　唯有把自己的一切不幸推给不可改变的命运，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一些，才能说服自己，把这失去了希望的人生给熬下去。

　　“出去走走吧，我们也来了这么多次了，你也没带我们逛逛你的学校。”

　　工读学校不是监狱，会见不一定非要在会见室里进行，只是被送来这里的孩子，多半连家长都已经对他们失去希望，所以会见要么是草草了事，要么是声泪俱下，多半都在这间会见室里。

　　小旺愣了愣，但还是站起了身：“走吧。”

　　第一次送小旺过来的时候，卫长风和王赫穿着警服，那会儿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会儿见了他们两个，工读学校里的很多孩子都能认得出来，这就是当时的那两个警察。

　　或许是因为早早地在社会上接触三教九流，这里的孩子虽然没多少人把正经心思花在读书上，可却有很多正常孩子不具备的能力，比如认人记物，比如察言观色，甚至他们说出来的话，也比一般同龄孩子成熟的多。

　　“你愿意跟我们出来走一走，是不是因为他们？”

　　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伙人，其中一个是小旺上次动过手的孩子，和卫长风视线交错的瞬间，那群孩子有些生硬地扭开了头。

　　“不是。”

　　卫长风看了小旺一眼，他还是和刚才一样，没什么表情。

　　“别蒙我，他们知道我们是警察，也和你打探过我们的关系，而你顺水推舟，想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你的靠山，上次跟你动手的那个小子我查过，桥东一个小帮派的成员，因为多次盗窃进来的，想知道你和明月帮其他人还有没有什么联系，我只要想查，就能查到。”

　　小旺往前走的脚步停下了，一直平稳的表情终于变成了愤怒：“卫长风，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牛x啊？警察嘛，看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像看脚底的蟑螂一样，碰到了嫌脏，踩死了嫌恶心，那你为什么还非得一次又一次出现，那些孤儿院敬老院还不够你献爱心的吗？”

　　听到这话，王赫第一个没忍住，一个箭步走到小旺面前，指着他的眼睛：“林来旺，你说话注意点。”

　　小旺笑了一声，眼神里却看不出半分笑意：“我说错了吗？卫警官、王警官，天天来看一个家里人都快死绝了的孤儿，你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呐？”

　　王赫还想说什么，卫长风却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你是孤儿吗？林来旺，别忘了，你妈还在呢。”

　　一个疯了的妈，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拉着自己的手，从村口一路走回家，包里装着从城里带来的好吃的，爸爸也不会在家门口守着，看着妈妈回来，就只知道高兴地傻笑。

　　现在的妈妈只会哭，不停地走，一边走，一边哭，嘴里颠三倒四，需要医生和护士时刻提防着她吃自己的头发，抠医院的墙皮。

　　但是想起妈妈，小旺还是冷静了一点，再疯她也还活着，活着就需要他的照顾。

　　“接着走吧。”

　　工读学校管理严，在操场上闲逛的学生不多，偶然碰上一两个，看到这个场面，也不敢跟小旺打招呼。

　　“什么是孤儿，我比你清楚。林来旺，我告诉你，我妈生我的时候就走了，我爸走的时候，我十三岁，这么算起来的话，我比你还值得同情，起码你在这读完了这半年，就能守在你妈身边了。”

　　这话不仅小旺听愣了，连王赫也听愣了，局里有照顾政策，他是知道卫长风烈士遗孤的身份的，只是这事儿卫长风从来不提，他也不敢问，而父母双亡，这还是今天头一回听说。

　　“我没法跟你说，这些伤痛总会过去的，因为我自己就知道，过不去，起码到我这个岁数，它还是过不去，有可能一辈子也过不去了，就算我认了命，这辈子就趴着，抱怨老天不公，这事儿也不会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走到了一片小树林，这里靠近教师办公楼，比操场那边要更安静：“我不知道你爸是不是这样，反正我爸是，从我还是个娃娃，就念叨着我未来会是什么样，是个医生，大学者，说不定是奥运冠军，总之可敢做梦了，我就想，如果他知道我后面活成了一坨烂泥，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活成了一坨烂泥，他该多自责啊？”

　　拢共还没二十棵树的林子里没有什么花，连叶子都不是很茂盛，但角落里，却能看到一只灰白色的蝴蝶，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那是一只扑棱蛾子。

　　“他那样心软的人，没能陪着、护着、看着自己儿子长大，应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就别让他更过意不去了吧。所以啊，我得活出个人样来。”

　　卫长风看着那只蝴蝶，想起了林清说过的话，按他爸的年龄算，这会儿也已经是个小老头了吧，应该不至于这么放心不下，儿子提到一句，就巴巴地赶过来看一眼。

　　“小旺，咱俩说到底，就是陌生人，我左右不了你人生的路，你要真想好了，这辈子就做一坨烂泥，那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我可以告诉你，要想未来每一次想起你爸的时候都能问心无愧，就一个，照顾好你妈，照顾好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天很晴朗，小旺看着天上的太阳，涨红着一双眼睛，他拼命地想把眼泪憋回去，但是眼泪还是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成串的眼泪，收也收不住。

　　“太难了。”

　　“太难了。”

　　小旺一遍遍地重复，先是低声的嗫嚅，到最后几乎是怒吼，他不想示弱，尤其不想对卫长风，这个总是体面的，冷静的大人，不想展现出自己是多么的无力，连把自己活好的能耐都没有。

　　直到一双大手将他揽入自己的怀里，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恐惧，他的脆弱，这一切他本以为已经扛住了的痛苦，终于还是决堤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