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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为赶制样品,她们在仓房搭了临时工作台。宁婉清改良了传统织网机,用自行车链条和旧齿轮组装出半自动编织架。林秀芬学得极快,到第三天已经能独立操作,只是手指被尼龙线勒出了道道红痕。

      "疼不疼?"宁婉清抓过她的手涂抹猪油,这是村里土方。林秀芬摇头,却在她指尖划过掌心时轻颤了一下。昏暗的仓房里,织机"咔嗒"声与彼此的呼吸交织,直到晨曦透过木板缝隙在地面画出一道金线。

      展销会前夜,宁婉清从箱底翻出件米色的确良衬衫——这是她穿越时身上最体面的衣服。林秀芬咬着嘴唇看她换上,突然跑回家捧来个布包:"我娘的..."展开是件靛蓝扎染土布外套,对襟盘扣上缠着银丝线。

      "这太贵重了!"宁婉清认出这是闽南一带的传家服饰。
      "你穿着..."林秀芬低头拽衣角,"好看。"

      当宁婉清扎着马尾辫、身着改良土布衫出现在县百货公司展台时,连最刻薄的王春花都瞪大了眼。那二十套"潮汐纹"杯垫在红丝绒展布上铺开,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老周带着百货公司经理过来时,宁婉清正用普通话介绍设计理念:"每道纹路都对应农历初一到十五的潮位变化..."林秀芬站在一旁,听着这个曾经连火都生不好的城里姑娘,此刻侃侃而谈海洋流体力学,眼睛亮得像含了星星。

      "全要了!"经理拍板的声音惊动了整个展厅,"每套加价三毛,但要独家经销权。"宁婉清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打出一串数字:净赚六十八元四角,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

      回村路上,林秀芬像只欢快的麻雀,数钱的手在颤抖。宁婉清却突然沉默——她看到电线杆上贴着《全县知青返城登记通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雀跃,一个沉重。

      "怎么了?"林秀芬碰碰她肩膀。
      "没事。"宁婉清强打精神,"想想怎么庆祝?"

      她们最终决定奢侈一回——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服务员端上那碗油光发亮的肉块时,林秀芬突然哭了。她上一次吃肉还是母亲去世前,父亲把过年分的肉票全换了肥膘,说"油水足才能扛得住伤心"。

      宁婉清把最瘦的一块夹给她。两人隔着蒸腾的热气对视,谁都没提那个悬而未决的返城通知。饭店收音机里正播放《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欢快的旋律与她们复杂的心绪形成奇妙的共鸣。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她们躲进供销社屋檐下,宁婉清突然冲进雨里,回来时举着把印有并蒂莲的油纸伞——这是展销会赚的钱买的第一件东西。林秀芬惊叫:"要五块钱呢!"

      "值得。"宁婉清把伞倾向她那边,自己左肩瞬间湿透。林秀芬慌忙去擦她脸上的雨水,却在触及对方肌肤时如遭电击。伞外雨幕如织,伞下呼吸交错。林秀芬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宁婉清眼角的泪痣,直到对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秀芬..."宁婉清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如果有一天..."
      "小心!"林秀芬猛地拽开她,一辆溅着泥水的拖拉机呼啸而过。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又自然。宁婉清能闻到林秀芬发间海风的气息,混合着土布上阳光的味道。拖拉机远去了,她们却谁都没先松手。并蒂莲在头顶静静绽放,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危机在丰收节那天爆发。公社突然召集全体知青开会,主席台上坐着县里来的工作组。宁婉清攥着伪造的返城证明挤在最后排,听见工作组宣布:"省水产研究所根本没有派遣记录!"

      全场哗然。林建国刚要站起来,他堂兄——那个总爱刁难她们的林会计抢先发难:"这丫头来历不明,还妖言惑众搞什么计件工资!"王春花立刻帮腔:"整天搂搂抱抱,伤风败俗!"

      宁婉清眼前发黑。她看到林秀芬在人群前排发抖的背影,突然做了决定。就在她要站出来时,工作组里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女干部突然举起手:"我认识她。"

      全场寂静。女干部走到宁婉清面前,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张教授的学生?"照片上赫然是宁婉清母亲在医学院的毕业合影。宁婉清腿一软,差点跪下——这分明是她藏在背包夹层里的全家福!

      "我姑父是七三届的。"女干部压低声音,"他上个月还提起张教授..."宁婉清浑身冰凉,她母亲在2022年才评的教授职称。就在谎言即将揭穿时,女干部却话锋一转:"现在政策鼓励技术人才下乡,手续可以补办。"

      散会后,宁婉清在晒谷场角落找到哭泣的林秀芬。对方扑进她怀里,眼泪浸透衬衫:"我以为...他们要抓你走..."宁婉清抚着她颤抖的背脊,望向场边那排杨树。秋风吹落黄叶,有几片沾在林秀芬发间,像金色的发饰。

      "我不会走。"宁婉清摘去她发上的落叶,"我答应过的。"这句话比任何誓言都沉重。暮色中,她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钟声,惊起一群麻雀。

      那晚,宁婉清在油灯下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母亲"的——她必须为女干部可能的联系提前布局;另一封是商业计划书,详细规划了从手工作坊到品牌建设的五年步骤。林秀芬蹲在灶台边煨红薯,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尝尝。"她掰开烤得焦香的红薯,金黄的芯冒着热气。宁婉清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林秀芬突然说:"我想学写字。"她指着计划书上"有限责任公司"几个字,"以后...帮得上你。"

      宁婉清喉头一哽。她抓过林秀芬的手,在计划书背面一笔一划写下"林秀芬"三个字。对方的手指跟着她的力道移动,在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像她们交织的命运线。

      "明天开始,我每天教你五个字。"
      "那...先学'宁婉清'怎么写?"

      灯花又爆了一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交叠的部分像只振翅的蝴蝶。夜风送来远处海浪的声音,潮起潮落,如同她们此刻澎湃又克制的心跳。

      女干部的姑父登门那日,恰逢渔村三十年一遇的大潮。宁婉清在灶台边煎鱼,油星溅到手腕上烫出个红点。林秀芬匆匆跑进来,辫子散了一半:"县里来人了!开着吉普车!"

      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宁婉清透过窗缝看见白发老者正与林建国寒暄,那副金丝边眼镜与女干部如出一辙。她摸到藏在衣领里的玉坠——这是她与2022年唯一的联系,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

      "张教授的学生?"老者坐在堂屋太师椅上,茶盖轻叩杯沿,"我七三年跟她在舟山搞过血吸虫调查。"他忽然用方言念了句诗,"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总说这句最衬渔村月色。"

      宁婉清指甲掐进掌心。她母亲确实爱这首诗,但从未去过舟山。老者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她:"听说她现在带研究生了?关节炎好些没有?"

      堂屋静得能听见门外潮声。林秀芬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抖,茶水在杯口晃出危险的弧度。宁婉清接过茶盘,指尖在杯底轻敲三下——这是她们之间"有诈"的暗号。

      "老师现在研究海洋药物了。"宁婉清故意将茶壶放在八仙桌裂缝处,"去年我离校时,她正带团队在青岛..."壶嘴对准裂缝,茶水慢慢渗入桌缝。老者突然拍桌而起,茶水溅在他呢子裤上。

      "青岛?"他声音陡然提高,"张明华这辈子最恨青岛!她丈夫就是在那..."话戛然而止。宁婉清如坠冰窟——她母亲从未提过父亲的事,更不曾有"恨青岛"的说法。

      林秀芬突然插话:"教授,您裤脚沾泥了。"她蹲下来用抹布去擦,实则在老者脚边撒了把黄豆。当老者踉跄着扶住博古架时,宁婉清看清他腕表上的刻字:1973年舟山防治站留念。

      "我想起来了!"宁婉清猛地站起,"老师总说最感激舟山的李大夫,送了她银针盒..."这是冒险的赌注——如果真有李大夫,她就能圆谎;如果没有...

      老者表情突然松动:"李玉堂?他去年脑溢血走了。"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宁婉清趁机转移话题,说起"老师"教的针灸技法。当她在老者合谷穴精准下针时,危机暂时解除。

      送客时,老者突然回头:"丫头,你老师右眉上的疤..."
      "切海胆划的。"宁婉清脱口而出。这是真事——母亲右眉确有浅疤,但来自2021年的厨房事故。
      老者长叹一声,坐进吉普车扬长而去。

      林秀芬在晒谷场角落找到呕吐的宁婉清。对方瘫坐在草垛边,脸色比月光还白:"秀芬,我有事..."
      "别说。"林秀芬捂住她的嘴,"我不管你是谁。"掌心触到对方颤抖的嘴唇,像捧着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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