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苏醒 ...
-
屋内无人应答。
亓徽芙了然,她母亲依旧是这副样子,既不喜独生女儿,又不忍落人口舌,总要做些样子,面子上好过得去。
贺夫人原是京中老太傅之女,琴棋诗画都是佼者,本应高嫁王侯将相,偏在诗会上相中她父亲。
月下琴声,诗笺传情,一来一回,两人便私定终身。
天之骄女一夕间隐于泥中,做了个光有名头的世子妃,在青州这个苦寒地里相夫教子。
偏偏最重名声的世子妃生不出儿子来,十年间妾室诞下庶子,却无嫡子,夫妇间争吵不休,流言蜚语早就在市井间流传。
说世子妃空有虚名,生不出儿子来还不是没用,想来头胎女儿伤了根本,儿子彻底无缘喽。
种种流言,府里的择菜婆子都会讨论一二,更别提宴会上二房、三房的调笑,让贺夫人更郁结于心。
亓徽芙厌恶世俗对母亲的禁锢,小时候倾尽所有想讨其欢心,渴求丁点母爱,但微乎其微。
她不怪母亲,只怪世人对女子的枷锁太重。
“好芙儿,”一美妇人声势浩荡进来,冲破了一室寂静。“可算回来了,天爷呀,好一出地龙翻身,扰得人心惶惶,姑姑就惦记着你。”
“数日不见,嫂子我就带芙儿去老夫人那请安,不叨扰嫂子礼佛。”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阳光冲破尘雾映照屋内的角角落落,只此短暂停留,随着人儿走了,它也走了。
端淑郡主是锦亲王的嫡长女,世子的同胞妹妹,在青州高楼招婿,随意套中一书生,婚事草草了之。幸得书生勤奋,中得探花郎回来,日子也算和美。
“这?”青石板路已然远去,亓徽芙看着与祖母的院子渐行渐远。
端淑郡主转身,纤细白皙的手指戳向亓徽芙的额头,“傻呀,我能不知道你。好了,你那玉佛牌自己收着,我那有串红珊瑚,待会拿去给老太太请安。”
亓徽芙亲昵挽上端淑郡主的胳膊,撒娇:“姑姑,我就知道您最疼爱我了。那红珊瑚祖母一看就明了不是我的,再说红珊瑚珍贵,姑姑自己珍藏还来不及,芙儿自然也买了其他物品给祖母。”
“油嘴滑舌,”端淑膝下无女,多年来明眼看着哥嫂一家,小侄女平白被流言淹没,不受哥嫂关心,雪天院内仆妇受人收买,留小娃娃独自在屋中,还有一盆煤烟炭。如若不是自家笠儿争吵要看妹妹,她这才发现,及时将婴孩抱了出来。
“我可有礼物?”
“有的有的!”
-
“祖母万安。”
亓徽芙屈膝行礼,站在正堂良久,不见上位之人首肯。
岁月不曾在这位美人身上留下痕迹,除了两鬓斑白,只余下肃穆。
说来也奇怪,母亲信佛,但祖母本到了求神问佛时,却并无所信。屋内素净,除却必要的卧榻桌椅,其余繁杂逐一没有,手持也没有。
祖母手持茶盏,座下依偎着两位少女,堂上坐着两位姨娘。
“竹海金茗辅以雪水,茶汤温热,尚好。”
亓玉献接过茶盏,轻声开口:“祖母喜欢就好,可惜地龙翻身,雪浊了,等冬至时节玉献再多储些清雪。”
“哎呦,姐姐你……”
众人好似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祖母抬手,示意亓徽芙起身。
亓玉献是赵姨娘的女儿,完美继承了出身书香世家的赵姨娘的清雅韵味,眉眼间柔情自然流露,端坐在那,就像菩萨般,好生令人信服的模样。
“姐姐怎么才回来,离府多日妹妹甚是担心,又遇上多年难遇的地龙翻身,外面流民聚集,路途危险呐。”
亓徽芙:“妹妹挂念费心了,在城门口施粥救民,我回府路上还同张叔说,幸好震动中心在几十里外的天雪关,没有百姓伤亡。”
堵的亓玉献闭了嘴,幸幸缩在蒲团上。
姨娘们也凑上来同她寒暄,热闹的说话间,话语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堪堪在老夫人的眼神中住嘴。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徽芙留下。”
“过来。”
声音不容置喙,亓徽芙上前两步,欠身搀扶老夫人起身,走过垂帘,屏风,来到隔间。
“你这次过于冒失。”
亓徽芙应“是”,束起衣袖站在桌边磨墨,看老夫人开笔压纸,在纸上写下“皇天后土”四字,收尾稳健,丝毫不拖泥带水。
老夫人直视她:“你父亲在入冬后有意为你相看夫婿,可知为何?”
想看夫婿无疑是她来年将要及笄,又是王府孙辈的长姐。无论庶出的姊妹们嫁与何人,亓徽芙的婚事别无选择。
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不知。”
老夫人轻呵一声,“天高路远,你祖父在青州当山大王习惯了,你们小辈也没有在京城举步维艰的生活过,松松筋骨久了,想再行走,万难。”
“入冬之前,京城来消息,皇帝龙体抱恙。这几月,不断有江湖术士入京,千古来,都是如此。你祖父这个与皇帝同胞的亲王如待宰的羔羊,稍有把柄,死不足惜。”
亓徽芙心中大惊,今日这些话单拎出来都是诛九族的罪,当然,没有外人在场,便当家常话又何妨。
“万不到穷途末路之时,徽芙,不要轻举妄动。”
-
亓徽芙回来连轴转一下午,将带的礼物一一送出去,饭没吃两口,茶水喝了个饱。
夜明星稀,银筝早早候在主屋外,脚底下频频挪动,双手一会紧握,一会拽自己衣角,就是面上不显现情绪,这是她回到王府自动触发的技能:县主的冷面绝情掌事丫鬟。
“县主,”银筝上前行礼,高声道:“您带回来的东西都收在库房里,有几样奴婢不知怎样放置,请您去看看。”
亓徽芙应声,向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俯身行礼:“杜嬷嬷,徽芙还有事处理,就不留嬷嬷喝茶了。”
杜嬷嬷不言笑,回了礼就此离开。
待没了人影,亓徽芙嘱咐银铃回房收拾,自己同银筝往后头的矮房走。
银筝:“县主,奴婢找了信得过的大夫瞧了那人,情况不是太好,外伤养几天就好。可砸了头,昏迷不醒,大夫说一月内不醒,就一直昏迷,醒了也有痴傻的案例。”
亓徽芙点头,“从乱石中活下来,这种情况我也意料到了。”
矮房内只有男子一人住着,照拂之人安排在隔壁,这会儿避开县主煎药去了。
男子安静躺着,夜光透过窗在其面庞上轻舞,晃动。
“眉眼,鼻梁,唇峰,”亓徽芙描摹着男子的面容,想起祖母的话,手下没轻重,在男人唇角留下红印,“还真是似天仙。”
“喵~”
屏风下,一只小猫探头探脑,四肢还没驯服,摇头晃脑的朝床边走。
亓徽芙看着灰黑斑纹的小猫,不足月的模样,应是院子里的猫下的崽。
“呦,小乖乖怎么来了,也来看看仙子吗?”亓徽芙双手捧起小猫,放在男人胸口,“等会儿。”
亓徽芙细细端详男人的样貌,近看远看,叫来银筝询问,“你看他,是不是与小猫一模一样。”
说是与小猫一样,不如说是和成年狸花猫样貌神似。
倒三角的五官位置,眉眼深邃,眼尾上挑,浓郁的睫毛似狸花的眼线,鼻梁高直,烛光都照不透,阴影落在另一侧脸。
“喵!”
小猫回答了这个问题,四肢颤颤巍巍朝着男人的下巴走,未修剪的指甲还会勾住棉布线条。终是跋山涉水来到神山,小猫用湿润的鼻尖轻触下颌肌肤,最后滑滑梯似的溜到男人颈边,蜷缩安睡。
这是给自己安窝了。
一人一毛睡的香甜,亓徽芙逗弄之心作罢,就潦草给男人起了个名字,咪咪。
咪咪与猫暂时安置了,她回房沐浴。
热气氤氲,热水浸泡肌肤,自外而内的疏通经脉,疲惫尽数被释放出来。
会想起祖母的话,她想,自己到底是贪图美色豢养男宠,还是一时气盛,随意找个男人成亲,至少话语权在自己手里。
未出阁的女子想不透这些,也不敢想。
亓徽芙闭眼沉入水中,试图逃避长大要面对的一切。
-
刺眼。
沈迦寻有了一丝意识后,最先感受的是光亮。
雪后晴空已有半月有余,伸手仿佛就能够到的太阳普照大地,相近又灼热,可离开阳光之下又觉得冰冷刺骨。
矮房窗户全用月绢纱糊,阳光直直打在沈迦寻身上。
眼睛被光映着,刺目,唤醒了阴霾深处的灵魂。意识慢慢苏醒,记忆空白,像新生儿般遵从自己的内心,眼睛不舒服了,就要伸手去挡。
手指用力,只能蜷缩起来,手臂似有千斤重,动一根手指就花费了他全身力气。
“喵?”
小狸花猫早已可以自行上下床榻,它跳上被衾,还带来了自己一窝的小猫们,来炫耀自己的大窝,却发现温暖大窝会动了。
沈迦寻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猫叫声,听不真切,他下意识想呼救,动弹不能,只能动动眼珠子。
狸花猫们看着人的眼皮下有东西不停的动,一个好奇的跳到人的脸上,伸出舌头舔舐,另外几个窝在人的颈边,感受被包围的暖意。
嗯?!
沈迦寻感受着眼睛上的温热,温热的气息铺在颈边,是小猫在打呼噜。脆弱的地方被接近,身体做出了下意识反应,他瞬间爆发力气,整个人挺起来,倚靠腰腹力量坐起来。
然后两只猫大眼瞪小眼,爆发尖叫。
亓徽芙给祖母请安后,觉阳光甚好,漫步到后院,顺带看一眼咪咪。谁知刚过游廊,便传来尖叫声,入不得耳,声音嘶哑难听,还有猫给他伴奏。
“我的天!”
昏迷半月的男子清醒了,乍一看,亓徽芙面颊温热。对面之人她本就钟意样貌,自己未经人事,哪有机会见过这等场面,衣衫半解,睡袍之下的肌肤影影绰绰,好生神秘。
话本子也不是这样写的。
没等亓徽芙出声,沈迦寻就换了个进攻对象,似三岁孩童没有安全感,渴望热源,抱住她哭诉,“有……舔……呜~”
一字一字往外蹦,沈迦寻完全空白的大脑,实在难以支持他发表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