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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日日是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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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结局前提下的后日谈,冷枝长生种if。
起先是天空的尽头开始燃烧,一团掺着猩红、亮橙和鎏金色的火从黑夜的狭缝中高高跃起,从此名为崩坏的火舌再不遮掩它的锋芒。狂躁的海洋在天空中兴风作浪,海波摇晃,溶解了落日的余晖,在乌云砌成的礁石上碎成满天金黄。
火焰点燃了厚重的积雨云,于是天上开始下起尚在燃烧的雨。萨鲁多森林广场开始燃起大火,行色匆匆的人们打起红色的伞,而那些伞也无一例外开始燃烧。蒙多神的石像在火焰中熔化,和满地的雨水一同流进四通八达的地下水管道,为无数地下生物带去神明的福音。唯有广场中央的石碑在熊熊烈焰中依旧屹立不倒,可惜碑上属于救世主的姓名早已模糊不清。
冷枝逆着人潮穿过广场,他听见有人在笑,但看不见是谁。他伸手抹去石碑表面的灰烬,而在他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那一串长长的名字很快又被天上不停飘落的尘埃掩埋。他不断地用手擦去滚烫的灰,直至他的衣角都被脚下的火焰吞没。整个世界飘散着呛人的烟尘,久未重现的灾变愤怒地咆哮着,将遗忘祂的世界悉数毁灭。
火势迅速蔓延,很快苏尔拉克最大的森林也燃起了一场森林大火。铺天盖地的火焰如同一把锋利的镰刀,所到之处万物枯萎,狂生的树木很快只剩下黑色的、一触即碎的枯骨。救世主倾尽全力修复的城市顷刻间不复存在,放眼望去,天空沉默、大地哭泣,千疮百孔的世界此刻只余遍野哭号。祂的承诺早已兑现,祂许诺的完整和谐、许诺的美好明日、许诺的从头再来,可你曾做过的那些承诺呢?你难道不是——
……?
炽烫而热烈的红在他的记忆中一闪而逝,冷枝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梦中浓烈的情绪刹那间褪去了颜色。他好像梦到了火,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有点像很多年之前苏尔拉克彻底崩坏的前夕。兴许是昨夜森林大火的新闻太过深入人心,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吧。
他随手拉开了白纱窗帘,窗外堆积了一层厚厚的云,看来今天不会是个好天气。世纪初的献祭仪式过后,被边缘吞没的世界重见天日,至今已经度过了整整两百个和平年。随着崩坏弱化,边缘生成的速度大大减缓,现代人几乎忘记了规则崩坏曾经、或是未来的某时某刻将要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想到献祭仪式,他觉得自己大概还出过一份力,他为蒙多祭坛带去了祭品,苏尔拉克这才有了现在的日子。“祭品”二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没抓住那个奇怪的感觉。也罢,世界上每天都有太多事正在发生,再说这些事比四十年前参加世界教会的纪念日可遥远多了。
冷枝站起身来,换了一身便装,决定给自己休假一天。洗漱之后来到前厅,他看见桌上摊着一本还没写完的笔记,笔记本的第一页是一张日历,而日历上恰好在今天的位置画了一个圈,下面写了一行小字:莫塔克海。对了。这才是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时间过得真快啊,像这样重要的事情,现在也需要靠日历的提醒才能想起来了。
桌上的收音机适时地播起天气预报,提示下午可能到来的暴风雨。苏尔拉克的初夏正是飓风多发的时刻,位于大陆东南的亚热带季风和湿润性气候区更是雨季的重灾区。他所在的城市距离黎伯拉港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若是现在启程的话,兴许还会和刚刚产生的雨带撞个满怀。既然决定南下,或许去黎伯拉港的时候再购置一些雨具,顺道给车加个油,免得在遇到边缘或者大雨的时候自找麻烦。他随手拿起笔,在记事本的待办事项中添了几条。还有常年在海边活跃的猎人法兰克,如果遇到他的话,就给他带瓶威士忌。法兰克总嘲笑他跟不上时代,说现代人都拿电子设备来当备忘录,不过他习惯了,没想改。
一边想着,他晃了个神,给麦片粥加糖的时候漏加了一勺,导致整顿早餐变得索然无味。这勺糖随后被他补进了手边的黑咖啡里。其实他从献祭仪式之后就离开了高城区(他有点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总之他一路向南,在那种连冬天都有十几二十摄氏度的热带地区住了好些年),哪怕是过去了将近两百年,他还是没能改掉从玛丽拉维带出来的饮食习惯。为了防止下一个住进来的倒霉鬼被过期商品和微生物袭击,走之前他清理了冰箱,带走了两罐汽水和三个柠檬。他好像从哪里学了烤芝士柠檬蛋糕的手艺,这些柠檬应该是上次做完之后剩下来的几个。
世界教会总算记得给他换辆好点的车,他按下发动机的开关,对交通工具的进步感到相当满意。立交桥和快速路的发明确实很大程度上带来了便利。他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行人和交通灯,无数个在公路上度过的日日夜夜在他的眼前快速放映着,跨越空间和时间的景色交错着重叠在一起;沉重的回忆在脑海中打水漂似的浮现片刻,很快又坠落进时间的长河。冷枝在一盏红灯前停下,下意识地想要往车载广播里加一张光碟,才想起来现在的音乐已经可以直接下载播放。
虽说像他们这样以追逐“午夜”为生的家伙多多少少已经适应了在路上的生活,一段将近四小时的路程对他这种不爱听节目的人来说还是稍显无趣。他很少和人同行,就算是与他顺路的猎人或者使官,大多数时候也都更倾向于各走各的路;现代人就更加孤独了,他们宁愿把时间花在花花绿绿的电子屏幕上,也不乐意出门多走一步。他拨了一下转向灯,下意识地往副驾上扫了一眼,有些怀念曾经有人坐在那儿的时候。
在上路的第三个小时他路过了特拉迪瑟,一座偏僻而静谧的小渔村。由于常年维持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座小城的二三产业发展缓慢,工业化的浪潮显然对这里没有产生任何可以被称为重大的影响,从车窗中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观星角那头伫立的巨大灯塔。特拉迪瑟人引以为傲的灯塔已经闪烁了至少两百年,其间指引了无数在莫塔克海上迷路的航船。他有一百多年没有踏上他们的土地,自打世界教会的使官离开特拉迪瑟,官方就再也没有造访过这座被神明遗弃的城市;不过就现在看到的风景而言,这座城市恐怕在这些年里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
大约在两百年前的大崩坏里,他路过燕城的时候认识了一位红头发的女人,她后来就搬到了这里,在特拉迪瑟住了四五年,直到她死去。冷枝在献祭仪式之后每年定期来一趟黎伯拉港,开头的几年里还会去特拉迪瑟的咖啡店找她聊聊。她大概是姓弗洛尔,或者弗洛里达什么的,总之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对世界教会的传说嗤之以鼻,倒是和当地信仰海洋神的异教徒打成一片。她对献祭的事情表达出了相当程度上的惋惜,并委婉地询问这个世界是否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他实在记不起来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清晰地记得那女人叹了口气,往咖啡的奶盖上撒了一把细海盐,然后说了一句,“真希望我是她”。
交通灯由红转绿,他踩下油门,思维不再为先前的回忆而停留。
黎伯拉港成为自由贸易区以后经济发展一直突飞猛进,冷枝开车穿过市中心的车流,不禁被这座港口城市的魅力所打动。商业中心的高楼平地而起,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数不清的落地玻璃窗,把开阔的天空切割成一个个规整的矩形。拥挤的人群在斑马线上来来去去,他不得不将车载音乐的音量又调高两格,这才勉强隔绝广场上提着喇叭的导游介绍黎伯拉发展史的声音:那导游说得不全对,虽说历史上东部的经济重心迁移过好几次,但至少在两百年前黎伯拉港就已经成为了苏尔拉克东海岸的金融贸易中心,他低估了人口流动、海流和气候因素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大概也没有真的去考据过这片区域的历史。现代人总是更加热衷于接受自己想要看到的那部分世界,他完全理解。
他开车穿出市中心,一直向东来到郊外,找了一块没有人的空地停下,终于有心情吃上一顿午饭。可能是海边的气压一直偏低的缘故,他没太有饥饿感,空气中弥漫的海腥味让他的心脏毫无缘由地漏跳了一拍。通往海边的土路旁有一家精美的花店,已经在这里开了几十年,店老板从一位中年胖女人换成了她的女儿,花束的价格也随着通货膨胀涨了二十几个奈德,唯一没变过的只有门口挂着的那个陈旧的木招牌。年轻的金发女人远远地朝他挥手,好像知道他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一定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还是一样吗?一束香水雏菊,一共二十五个奈德!”她笑嘻嘻地说,“每年都来呀,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纪念?我妈说她都接待你二十年了,你也不肯告诉她。”
“不,只是一种——一种习惯吧。”冷枝回报以一个象征性的微笑,“谢谢你,女士,还是老样子。”
姑娘收了钱,转身回到柜台后面,拿出一把园艺剪开始修剪多余的枝条。除了特拉迪瑟的那个女人,这个世界上也许已经没有第二个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的人。对他而言,这个曾经具有重大纪念意义的日子早已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虽然他如今已经抓不住那时沉重的感情,也迟早有一天会忘记他来这里的初衷,但他还是会年复一年地来到黎伯拉港、来到这篇荒芜的海岸上,为早已不存在的人献上一束白色的花;就像他已经没有那么需要烟草来辅助他放空思维,然而每逢一些令人心烦意乱的时刻,他还是会点上一支烟,哪怕只是看着它在空气中慢慢燃尽。
冷枝从女人手里接过新鲜包好的雏菊,向她道谢,姑娘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喷壶,在花瓣上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作为他的回答。
非要说的话,他这样想,其实你也有点像她。
买了花,又在街边的摊位上买了一包用来喂鱼的面包屑,他从熟悉的小路走上莫塔克海的海堤。长长的堤岸上几乎只有他一人,络绎不绝的游客向来聚集在更有观赏价值的市中心一带,除了几个端着相机的摄影师之外,没有人会对这座空港产生兴趣,连那些擅长捕风捉影的自媒体都不愿对这片荒地进行更多的美化。很久之前他还会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坐下,眺望港口来来往往的货船和轮渡,但自从一百年前的一场地质灾害过后,港口就被迁移到了更北的位置,此刻这里的海比附近任何地方都要安静,安葬着曾拯救了世界的伟大灵魂。
和之前的每一年一样,他把花束放在相同的位置,然后让大海替他转达去自己的问候。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心绪复杂,分明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她的倒影,但当他试图再去故地重游地重温彼时彼刻的遗憾和其他丝丝缕缕的感情,却只像是伸出手去,徒劳地握住一把散落的风。他拆开手里的吃食,往手心里倒了一把,顺着咸涩的海风往海面上随手抛洒过去。平静的水面上瞬间窜出一群银鱼,争先恐后地吞咽着从天而降的美味。随着鱼群的聚集,本在半空中盘旋的海鸥也扑棱着翅膀飞向海面,它们用橙色的喙拨动海浪,迅速衔出几条鲜鱼大饱口福。
鱼在吃食、鸟在吃鱼。大自然从不吝啬它的生机。冷枝伸出一只手,赶走几只想要趁机抢走他的面包屑的鸟。
天上飘过一朵灰色的云,海边无端掀起了一阵狂风,将海堤上的落叶毫不留情地甩到他的脸上。不远处的滩涂上立着一根孤零零的旗杆,代表着苏尔拉克和世界教会的旗帜都被拆了下来,只剩一条升旗用的钢丝绳在风中四处撞击着,发出框框的声响。城里现在应该都已经换上电动旗杆了吧?他抬起手,风中裹挟的砂石横冲直撞地敲击着他的手臂。他心想是快要下雨了。海上的风浪渐渐大了起来,一朵朵浪花接连不断地把自己撞碎在海堤上,天上落下细密的水珠,他分不清这是风吹来的雨水,亦或是海浪的碎片。
沿海城市的暴风雨总是说到就到,这里的雨不像北境那样干涩,又不似普拉瓦那样绵延不绝,它只是突兀地来又突兀地走,只留下满地亮晶晶的水洼。冷枝带了一把伞,但他来过这里太多次,知道平常的雨具在这里起不了一点作用。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在他的指尖,在随后不过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黑云压城,海水和雨水劈头盖脸地落了他一身,连素来和善的海风都发出愤怒的嘶鸣。他堪堪撑开手里的伞,起到的作用也无非是抵挡住了狂风的突袭,确保他身上的物什和配件都老老实实待在衣服上而已。不过片刻,他就被天降的骤雨淋了个湿透,他边顺着海堤寻找避雨的场所,边庆幸今天没有带什么贵重物品在身上。
靠近公路的位置新修了一座天桥,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桥下此刻已经站满了湿漉漉的人。冷枝狼狈地收起伞,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像拧毛巾一样挤干外衣上的雨水,又拆了一包纸巾来擦去发尾和刘海上滚落的水珠,最后才想起来要把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都擦一遍,防止里面的芯片受潮。倾盆的雨在遥远的海上起了一层浓重的雾,远至市中心高耸的双子塔,近至街道上悬挂的街灯和彩旗,全都在白色的雨里影影绰绰。桥下陆陆续续地涌来更多躲雨的行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看上去都把海边的暴风雨当成一种惯常的体验,只有那些不走运的摄影师满脸心疼地拿毛巾擦拭着相机的镜头,再小心翼翼地装进防水袋。
“小伙子,不是游客吧?”同他站在一起看雨的老人冷不丁地开口问道,“看你在岸上站了好久了。那些子游客可不爱来这地方,又没商店又没风景的,平日里也就我们这些本地人才来这边散散步。你别看这边的海比别处温和,莫塔克海经常发怒,这儿的海堤都淹了好几回哩。”
“这边的海底地形比北边复杂得多,不仅自然灾害多发,潮汐现象也比其他地方更加明显,所以当年他们才把港口迁走了。”冷枝的目光在雨幕中停留半晌,便礼貌地转移到提问者那里,“对,我来这边只是……来看一个故人。”
“哈哈,你还懂得挺多,我老了,听不懂。”老人摆了摆手,“你爱人?”
他无意识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可能吧。”
抱歉,他想,他忘了,只记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那些转瞬即逝的日子离他太远,远到他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挺好的,至少你一直记得嘛。”看他没有聊天的欲望,老人咳嗽了两声,拄着拐杖开始颤颤巍巍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会记得。他记得自己好像说过那样的话。这几个字触电一般击中了他,暴风雨、黄沙和落日的幻觉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能抓得住早已风蚀的记忆,然而那种真切的情感只是像水,凉薄而寡淡,除了轻柔的触感之外一无所有。当年他逃亡一般离开了高城区,将所有关于她的痕迹全部留在了那里。回想起来,他也许从一开始就尝试遗忘这些痛苦的记忆,只不过命运女神太过眷顾他,便从此遂了他的心愿。就像永远那样荒谬的誓言一样,他曾经试图许下的承诺,可能客观而言也不过一句傲慢的空谈。
斜斜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他走了个神。天桥的走廊有一处地方漏水,落下的水滴在桥下的积水上敲出规则的节奏;呼啸的海风一刻未息,但那些风穿过交谈或埋怨的行人,吹到他耳边只剩布料摩擦的簌簌异响。他没来得及再想些什么,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天色将晚,于是他给法兰克传去一条简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海上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半个小时,最大的雨势已经过去,厚重的乌云消散,天上只剩一层浅灰色的高层云,如同一扇磨砂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够看见背后太阳的光晕。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舒畅的清新,地上的水潭倒映着天空的颜色,好像整个天空都倒悬在深不见底的海。他回到海岸上站了一会儿,想了想高城区,又想了想特拉迪瑟。冷枝在苏尔拉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已经不太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把一些名词和一些城市的意象自动联系在一起,就像说到雨他会想起普拉瓦和马拉夫罗,说到雪他会想起燕城,说到火他会想起瓦奈法,太多东西在他这里没有具体的含义,只有一个虚幻的、毫无意义的轮廓。
就像冷枝偶尔也会想起她,在他偶尔听人说起星星、说起月亮、说起日出和日落的时候,他还会想起那个模糊的、曾经鲜活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该准备回市里了。他踩着太阳的余晖回到黎伯拉港的中心城区,从后车厢取了一瓶威士忌,打算到餐厅去和法兰克碰头。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有那种和人一起分享酒的习惯,不过总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就当便宜那小子吧。黎伯拉港的特色菜当属这片海域特有的一种深海鱼,他要了一份香煎的,又要了一份烤海鲜串配海草和一块苹果派切角,随后他把菜单往法兰克那里一推,问他要吃什么。
“嗨,这么大方,什么风把你吹到黎伯拉港来了?”法兰克往加满了冰块的玻璃杯里倒满了威士忌,“这么好的酒,看来这顿饭我得请你。他们说你不爱往海边跑,但看你这架势,是刚从码头回来吧?哦,对了,加一份鱼肉卷。”
“有点私事。”冷枝像往常一样回避了他的提问,“其实我每年都来,这些年边缘生成得少,工作没那么忙。”
年轻的猎人爽朗地笑起来:“是吗?哎,你知道么,大家都说你活得越久反而越乐意和人打交道了,怎么了,像你这种人也会开始同情人类?”
冷枝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他倒是愿意把法兰克当小孩看,后者有时候会让他想起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那人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他们会有话想聊。听着店里悠扬的钢琴曲,他有些恍惚地摇晃着杯中的冰块,脑海中的画面和现实短暂地重合了一个片刻。他淡淡地回答说:“生活需要罢了,多认识些人总没错。”
“哦!那倒也是。”法兰克也举起了杯子,“今天过得怎么样?黎伯拉港是个不错的城市吧?”
冷枝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虽然还没到夏至日,但苏尔拉克的日落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七点,黯淡的落日半掩在云层中,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红光。渐渐昏暗的街道上依次亮起了黄色的街灯,晚高峰的车流堆积在十字路口,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短促的鸣笛。平心而论他还不适应新时代的嘈杂和快节奏,也很难说他喜欢现在这样计划性的规律生活,有时候他觉得人生应该做些出格的事情,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觉得已经太迟了。
“嗯,”于是他说,抬起手与法兰克碰杯,“算是不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