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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墙头马上遥相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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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照野不喜欢建安城,这个城这么繁华,但却容不下一个他。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来往的商贾络绎不绝,茶肆酒楼中传出阵阵喧哗,可这繁华似锦都与他无关。
建安人提起忠义侯府那座巍峨的朱漆大门,总是要说说许将军如何顶天立地,单枪匹马在那敌人的人堆里来来回回,身下的白马都被敌人的血染成红马。末了总是要加一句,可惜候世子身体不好,不能承将军的衣钵。每当这时,路过的行人总会望向那高墙深院,仿佛要看到些什么。
忠义侯府必衰,所有人都想着,但是没有想到这天来的这么早。
“那王贼将我们的作战计划泄露完了,贼寇烧了我们的粮草,趁着晚上跟王贼里应外合 ,兄弟们……都死了……”一米八的汉子冲阶上喊着,眼神涣散,他眼前还是那片红色,满目疮痍,鼻间仿佛还能嗅到那股冲到带煞的血腥气。
许照野在跪在侯府冰冷的石板上,耳边是娘的哭泣,还有后院姨娘的吵嚷。
是了,这侯府如今只有他一个男孩,但是偏又先天不足,羸弱地连把刀都扛不起来,这侯府注定是要败落下去的。
他觉得好冷,从他出生起就压在他身上的这些东西,那些闲言碎语,他以为他习惯了,已经不在乎,却在此时深感自己的无力。
月亮照着少年人,逼着他一天长大,从此再无许照野,只有忠义侯。
丧事一切如常的办着,许照野看着从千里外运来的棺木,心中连一丝悲戚也无,他好像成了一个空壳,在从高处俯瞰着侯府里各怀鬼胎的众人和自己。
府中庭院里摆满了白色的纸花,檐下挂着的白绫在春风中轻轻摇曳。许照野身着素白丧服,跪在侯府冰冷的青石板上,耳边是娘的哭泣,还有后院姨娘的吵嚷。他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拂动,却挡不住从地下渗上来的寒意。
府中宾客往来,素白的衣衫在庭院中穿梭,像一群无声的幽魂。三姨娘着薄纱白裙,跌坐在地上,眼妆已经被泪水晕染。二姨娘柳氏一身素缟,面目狰狞地俯视着她。周遭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什么,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许照野。
“你走路不看路啊!”女人尖利的声音伴着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炸裂开来,直刮的人耳膜痛。倒在地上的人是三姨娘,才刚进门半年,此时正畏畏缩缩地往人群后退,“好你个小贱蹄子,平日里我就看你不老实,说,鬼祟地从那个房间拿了什么出来!”二姨娘柳氏是个暴脾气,说着就要上手去翻三姨娘的衣服。
周遭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白眼和幸灾乐祸几乎弥漫在整个侯府周围,少年面上强撑着镇定,让管家把她们带下去处理,宽大衣袖里的手却将衣服揉成一团。
周遭的声音逐渐失去原本的音调,变得尖利而面目全非,无数声音围绕在他周围,“可怜啊”“小小年纪”“身体虚弱”“可惜了”“可惜了”“要是大公子还活着就好了”……
许照野低着头,任由自己在这人海的嘈杂中浮沉,攥紧衣袖的手逐渐松开,盯着自己沾满土的鞋尖:要是当年大哥活下来……就好了。
正当许照野在这人声鼎沸中几近窒息之时,忽听得一阵清脆的玉佩相击声从院外传来。春风掀起朱红色的帘子,一道模糊的身影随风而至,逆着正午的阳光站在院中。
"我竟不知,建安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懂礼的叔伯,在主人家的葬礼上不动手只动嘴。"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宾客,此刻都噤若寒蝉。
“将军在前线为国为民同敌人厮杀,身受三箭依然连斩三人,直至力竭而亡,诸位享百姓之所养,受将军庇佑,却如村口老妇般多舌!今日所见所闻,月明定要在进宫后同姨母好好分享一二!”
周围好像突然落入了真空,许照野抬起头,正看着眼前的姑娘。
太阳太大,看不清面容,他被光刺痛,茫然无措地落下一滴血泪来。
薛月明一袭藕荷色织锦长裙,腰间系着碧玉腰带,玉佩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她的发髻高挽,簪着一支白玉步摇,衬得那张玉面愈发清冷。她立在阳光下,目光凌厉如刀,周身笼罩着一层高贵逼人的气势,仿佛九天之上降下的仙子,不容亵渎。此时的她就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替他斩断了所有纷扰。
薛月明,薛五姑娘,母亲在出嫁之前是有名的才女,姨妈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祖父薛大儒待她如珠似宝,甚至特意为她求了郡主的恩典。许照野虽然在这之前从未见过她,却听了不知多少关于薛五姑娘的事情。
在反应过来面前人的身份后,许照野低下头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就又是平素人前温和淡然的少年形象。
“薛五姑娘,这边请。”
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没见过薛月明之前,许照野其实并不喜欢她。
在见过她之后,也未情根深种。
许照野跟薛月明完全是两种人,一个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皎皎明珠,一个是忠义候府不堪大任的二公子,哪怕许照野在京中文人中素有美名,哪怕京中歌女为争他一顾大打出手。
许照野,可惜,可惜。
有时候他想他是恨薛月明的。
他因身体被家族放逐,薛月明却从未因为是一介女流而被家族排挤,可有时候人的境遇就是这么可笑,他从没想着跟薛月明扯上关系,命运却在这转了个弯,将两个人的人生缠绕成打不开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