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沉溺》燃栖

3、阿芙佳朵

　　温承钰生意失败破产后，温家从别墅区搬出来，在北城的五环外租了一个老破小，套内面积只有四十几平，仅有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勉强能称为客厅的空间，承载了餐厅、储物的功能。
　　房子小，采光也不好，一进去黑咕隆咚的。

　　她换了一辆公交车回家，路上给林月盈发了微信，没回。
　　她心里升腾些许不好的预感，马不停蹄地往家跑。

　　刚爬到六楼，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本就破旧的楼道内，被泼了猩红的红色油漆，墙上未剥落干净的墙皮，还有斑斑驳驳的小广告，全部混合在一起。

　　他们家的入户铁门上，还被写了大大的“还钱”两个字。
　　温柠赶紧敲门，敲了几声屋内也没动静，此时对门的邻居开了门。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温柠，“又是要债的啊，这今天都三回了。真是他妈的倒霉。”
　　说着那个大叔气冲冲的拎着垃圾下楼了。

　　温柠又敲了几声，趴在门上说，“林姨，是我，温柠。开一下门。”
　　门瞬间被打开了，林月盈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看见是温柠，林月盈委屈地扑过去，抱住了她。
　　被林月盈微微隆起的肚子顶着，她只好躬着身子拍了拍，“不怕了啊。”

　　她第一次见林月盈的时候是在十三岁，敏感多疑的青春期，那时候妈妈已经走了五年，温柠早就已经习惯了无人管教、无拘无束的日子。
　　一开始，温柠对于林月盈是抵触的、厌恶的，瞧不起的。

　　不过是手心向上跟男人讨生活的女人，所以她向来不怎么理会林月盈。
　　但是林月盈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她是否欢迎自己，只是每天笑盈盈地照顾父女二人的饮食起居。

　　家里有烧饭的阿姨，林月盈也经常亲手下厨。
　　温柠吃东西挑食，林月盈便换着花样的做，从她动筷的次数，也慢慢记下了她的喜好。

　　后来易燃易爆炸的青春期慢慢过去，温柠也似乎开始接纳林月盈。
　　而此时，扑在自己怀里的林月盈，似乎变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小孩，极缺乏安全感。

　　“林姨？要不……我们进屋吧？”温柠还是担心，不知道下一波要债的人何时上门。
　　林月盈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进屋进屋。”

　　防盗门阖上，温柠看着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要债的还进屋了？”
　　林月盈摇摇头，“你爸翻的。说是找什么证件。哎……”

　　“柠柠，不是说好了别回来吗，你怎么……”
　　“我不放心你，还有……ta。”
　　温柠指了指林月盈的肚子。

　　温柠没跟她说其实自己也被盯上了，林月盈胆子小，又怀着孕。

　　“我爸他去哪了？”刚刚听林月盈说他翻找东西，温柠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温承钰该不会是跑路了吧。
　　“他说他去澳门躲几天，说那里有个朋友，能帮他周转。”

　　澳门？
　　温柠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他不会是去澳门赌了吧？”
　　人被逼急了，确实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决定，温承钰生意上的朋友又鱼龙混杂，谁知道是不是被人拉下水。

　　“不可能，赌也要有本金啊。咱们家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哪有本钱赌。”

　　倒也不是没有。
　　温柠心里打鼓，“林姨，搬家的时候有一盒我妈妈的遗物，当时我记得一起搬过来的，您还有印象吗？”
　　“嗯，是个红木匣子吧，我记得，收在我们卧室呢，我去给你找。”

　　温柠随林月盈一起回了房间，林月盈打开衣柜里的抽屉，取出了红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俩人面面相觑。

　　“不、不可能啊，我记得就在这里的，我没动过。”林月盈有些紧张，声音微微颤抖，她知道那一盒是温柠母亲生前的首饰，温柠极为宝贝。
　　“我再找找。”
　　温柠叹口气，“别找了，我爸拿走的。”

　　“烂赌鬼，活该他破产。”温柠气得怒骂，她妈妈这盒东西，里面的金子珠宝值不了多少钱，唯有一方玉石印章，是前清的古董，温柠母亲出自南城书香门第，那枚印章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家里只有温承钰跟她知道，那枚玉石印章的价值。

　　“林姨，这地儿别住了，收拾一下东西，我给你找其他地方住。”
　　“啊？可是……”

　　“不是还有我吗，走吧。”

　　林月盈收拾东西的时候，温柠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从高考后就一直在打工兼职，算上咖啡店的工资，她自己也接一些网上的约稿，但也只攒了五千块钱，京市随便一个一居室都要三千，押一付三，根本不够。
　　缓兵之计是先住宾馆，躲开这些上门讨债的，租房子再想办法。

　　只能借钱了。

　　家里出事后，曾经交好的亲戚也都把她的电话拉黑了。
　　温柠茫然地滑动手机微信联系人，最后，停在了明予岑的头像上。

　　头像是夕阳下明予岑侧脸的剪影，那张照片还是去年夏天，他们俩家暑假一起去海岛度假时，温柠帮他拍的。

　　指尖悬停在他的头像上，很久。
　　终于，深呼一口气后，温柠还是敲下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lemon【嗨，在吗】
　　消息刚发出去，明予岑几乎秒回。
　　温柠不打算兜兜转转地假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目的。

　　明予岑【在，怎么了？】

　　lemon【可不可以，借点钱给我】
　　明予岑【可以】

　　lemon【……你还没问是多少】
　　明予岑【多少都没问题，我有的都给你，没有的，我去借】

　　lemon【我们见一面吧】

　　/

　　当人遇到生存危机的时候，首先第一个被抛下的，就是自尊心。

　　温柠先在S大附近给林月盈订了一间房，连锁的快捷酒店，正值暑期旅游高峰期，一晚也要五六百。

　　温柠先定了三天。
　　把林月盈安顿好，就去了S大南门的咖啡厅找明予岑。

　　透过落地玻璃，温柠一眼就看到了等在窗边的明予岑。
　　穿白色衬衫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读，明予岑总是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样子。
　　有时候温柠也怀疑，明予岑是否真的只比自己大两岁。

　　“嗨，不好意思，来晚了。”温柠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看了一眼明予岑给她点好的咖啡。
　　气泡美式，是她钟爱的咖啡，明予岑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细腻的人。

　　“没有，是我来的有点早。给你点的，我记得你爱喝这款。”
　　“谢谢。”

　　温柠有些局促，可能是因为这是搬家后第一次见明予岑。
　　而且还是，跟他借钱。

　　“温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温叔叔他？”
　　“他跑了。”温柠叹口气，继续说“催债的去了家里，林阿姨还怀着孕，我想把她先接出来，租个房子，但是我现在钱不够，所以……”

　　“你需要多少钱？这里有一张卡，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自己的，你先拿着，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不不，我不需要这么多。三、三万就够了。”

　　来的路上，温柠算了算，给林月盈租房子，押一付三，三个月起租，算上押金，第一笔开支就要一万五，她自己的兼职每个月还有三四千的收入，她可以再找一份家教辅导，然后生活费她可以再压缩一下。

　　“你都拿着吧，温柠，你这样我有点难受……”
　　温柠看出明予岑脸上的同情跟关心，那更让她有点无地自容。
　　她不想明予岑可怜她。

　　“予岑哥，你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我目前确实需要这笔钱周转一下，但是我保证，一定会还你，就是可能会还的慢一点。”

　　“温柠，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跟我见外，可以吗。”少年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抹笑，他抬腕扶了扶眼镜。

　　“还钱的事儿你不要着急，这笔钱我暂时用不到，你不要有负担，还是那句话，我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我听说你现在在咖啡厅打工？”

　　“嗯，反正大学也没开学，高考后那么长的假期不能白白浪费。”

　　温柠笑得勉强，手里一直在玩吸管的包装纸，已经被她蹂躏地不像样子。
　　感觉明予岑眼神的压力，温柠抬眸干咳了一下，“明叔叔跟阿姨，身体都挺好的吧。”

　　“嗯，都很好。前几天还念叨你了。”
　　“是吗，有时间去看叔叔阿姨。”

　　“好啊。”
　　话题又断了，温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扒光了审视的人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跟人借钱，还是跟从小就崇拜的哥哥。

　　她努力表现得镇定一些，游刃有余一些，好让对方放心。

　　两个人在咖啡厅又聊了一会儿，明予岑察觉她在频频看时间，也不好再耽误她，要了卡号，明予岑把十万块全都转给了她。

　　钱的问题暂时缓解了，温柠终于舒了一口气。

　　跟静雯姐请了两天假，快速地租完了房子，又半夜回了一趟原来租的房子，温柠收拾了一些日用品。

　　门口铁门上的油漆字还十分醒目吓人，温柠叹口气，赶紧离开。

　　她现在就想照顾好林月盈，让她安心把宝宝生下来，只要人好好的，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

　　一切安顿好，温柠又早早地去咖啡厅上班。
　　按部就班地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准备完后也不忘照顾店里的“财神爷”，给大橘的碗里添了猫粮还有水，两天不见，大橘好像很想她，在她的腿边蹭来蹭去的。

　　九点多的时候，静雯姐也到了。

　　温柠跟她打了招呼，这两天请假只说是给家人租房子，其他事情她倒是没跟静雯姐说过，都是烦恼的事儿，她不想给别人徒增烦恼。

　　静雯姐刚放下包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说，这两天一直有客人来找她。

　　“找我？”温柠的手没停，正拿着杯子去接刚刚萃取出来的浓缩咖啡液。
　　“是啊！你猜是谁！”静雯姐的语调提高几度，颇有点故作玄虚的样子。

　　温柠的心跳却加快了几分，不会是那些债主跑到店里找她了吧。
　　“是谁？”温柠有点心虚，连声音都弱了下来，脊背僵硬着。

　　“是Z客人！”
　　呼……温柠终于放松下来，“是那个每天下午三点按时点阿芙佳朵的小姐姐吗？”

　　“是那位客人，但他可不是什么小姐姐，他是一个大帅哥！”静雯又觉得用“大帅哥”这种平淡的形容词不足以表达出那个人的相貌给自己带来的冲击感。
　　又补充道：“是那种可以直接出道的超级超级超级大帅哥！”

　　温柠听静雯姐说，原来每天来店里取咖啡的并不是Z本人，而是Z的助理。

　　“那他找我是……觉得咖啡做的不好喝吗？”温柠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温柠你怎么这么可爱。”静雯姐捏了捏温柠的小脸，“他说是专程过来谢谢你的，说你借了一件衣服给他。”

　　温柠脑中蓦地闪现了那天交通事故中遇见的那个黑色身影，面容早都模糊了，连侧脸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随手帮忙的一个陌生人，竟然是每天在下午三点点阿芙佳朵的Z客人。

　　温柠跟静雯姐大概说了一下那天下班坐公交碰到的交通事故。

　　“喏，给你的。”静雯姐从柜台后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张白色小卡片。
　　温柠接过来，是一张名片，上面有微弱的山茶花的香味，卡片很简单，白色纹路的卡面，上面是凹陷下去的一行黑色小字。

　　像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刚下过一场雪，落了一行足迹一般。

　　原来人如其名是这种感觉，他的气质跟名字一样，像是凛冬的雪。
　　在燥热的夏季，骤然出现在温柠的世界里，连空气都变得凉丝丝的。

　　那是温柠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周凛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