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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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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5日
卓帆决定不举行婚礼,并没有向我说明理由,他做事向来是我行我素,而我也习惯了服从,即使现在我做了他的未婚妻,这种景况也没有丝毫的改变。我猜测他是因为再婚,不想张扬吧,我理解他,可又觉得委屈,毕竟对于我来说,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一辈子就一次,就这么草草给办了,总觉得不甘心。其实,就我内心里来讲,我是非常想办一场隆重热闹的婚礼的,我已经预备好了要大宴宾客,亲戚、同学、朋友、同事、邻居,凡是我认得的,不管喜不喜欢,一概都要请来参加。而卓帆却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原本希望借此机会大大扬眉吐气一番,以洗刷多年之前那场刻骨铭心的耻辱,谁知还是不能如愿。
一想起这件事来,就觉得十分的扫兴,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都决定结婚了,也不能再犹豫了,毕竟找到一个优秀的丈夫比一场体面的婚礼更珍贵。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有些欣慰,开始盘算着怎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
想起父母,想起家,我仿佛又看见了那朴实的灰墙,爬满牵牛花的栅栏,还有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院中着沁人清香的桂花树。
我的家位于千里之外的江南小镇,打开门就能看见青翠翠的山和绿盈盈的水。清晨,薄雾还笼罩在田间,太阳就已经升上了山顶,不大的功夫,那雾就被驱散开了,露出新鲜的还挂着露珠儿的庄稼。傍晚,太阳变得红彤彤的落在河畔,河面波光粼粼的泛着红光,刚翻作过的红土地也被渲染得金碧辉煌,竟好似一片红海。这里常常会下雨,江南的雨与北方很不同,它是细腻而缠绵的,有时竟浠浠沥沥的下了一整天,江南的儿女们也象这雨一样文静内敛却又有着极好的耐性。只有晚上,当太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以下,而月亮又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黑暗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天地渐渐被寒意侵蚀,平常看起来亲切可人的山丘此时象狰狞的魔鬼,原本寂静美丽的河水也变成了巨大的黑洞,张牙舞爪的灌木丛仿佛要把人一把抓进去再一口一口的吞噬,我不喜欢黑暗,也因着这个原因而不喜欢夜晚的家乡。
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要结婚了,而且找了这样优秀的丈夫一定很欣慰吧。有多少年没有回去了?一年?两年?三年?好象很长,又好象离开家才不过是昨天的事。这些年,一直不敢回去,甚至不愿去想起它,我害怕看见妈妈眼角的皱纹和爸爸额上的白发,只能一个人寂寞的漂泊在外,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的舔着自己的伤口。
“现在,我的流浪生活总算是到了尽头。”我在心里面对自己说。
电话嘟嘟的响着,始终不见有人接。他们去哪里了呢?可是生病了?我的心里有些焦灼。 算起来,妈妈今年已经60岁了,爸爸也已经59了吧,爸爸是性情沉默,少言寡语的人,读的书不多,很小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吧,就进了工厂当工人,一辈子克己奉公,每年都被评为劳模,直到退休。而妈妈和爸爸的性格恰恰相反,她很爱笑,即使我犯了什么错误,在责备我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她怀过三个孩子,前两个都没能生下来,我是第三个,又是以33岁的“高龄”生育的,所以对我是特别的爱护,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把我抱在怀里柔柔的叫着我“文文宝贝”。妈妈年轻的时候长得非常漂亮,高高的个子,皮肤白白的,大眼睛、瓜子脸、高鼻梁,而我却遗传了爸爸的小眼睛和塌鼻子,只有皮肤是继承了她的,也象牛奶一样白,我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象妈妈多一些,活泼开朗,其实骨子里却如爸爸一般的坚韧固执。
跟许多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的同龄人相比,我的家庭条件算是比较好的,所以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就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中无忧无虑的渡过。
到了十八岁高考那年,一直一帆风顺的我却栽了一个大跟头,高考前夕,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参加高考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没有痊愈,结果考试水准大大失常,落了榜,平时高傲自信的我深感羞辱,任凭父母老师如何劝说也不愿再去复读重考,父母只好托关系弄了个指标让我进了一所三流大学读书。
活泼开朗的我很快就忘记了遗憾,溶入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还谈起了恋爱,可也就是这场持续了五年之久的爱恋,却差点让我的家庭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至今我的手上还留有割腕自杀的丑陋疤痕,平日里,我总是用手表遮挡起来,连洗澡都不曾摘下,想掩盖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而父母也因为这件事情的打击而突然苍老了许多,那段日子里,爸爸更加沉默了,妈妈的脸上也不再有笑容,他们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已经陷入狂态的我,想方设法使我快乐,好让我忘掉伤心,每天他们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买好看的衣服,又陪我四处散心,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我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路过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心仍然在剧烈的疼痛,可看到迅速衰老的父母,我又不得不极力掩饰自己的伤心,最后,我只能选择逃离,离开了生活22年的家。
5年过去了,我伪装得很好,连父母都认为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对我的突然沉默寡言,他们以为是成熟的表现。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生命中早就不再有欢乐,夜深人静之时,内心里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我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拒绝了父母安排的一次又一次提亲,其实,是我害怕再爱了。
而现在,我的失败都要成为过去了,我是真的要再爱了,是应该叫他们真正放心的时候了。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心里宽松了许多,所有关于家的温馨记忆也一点一滴的怀想起来——那散发着肥皂清香的被窝,香甜松软的烤红薯,还有妈妈温暖舒适的怀抱,这一切多么令我想念啊。
“喂”爸爸熟悉的声音终于自听筒中响起。
“爸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是啊,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比这个是更令他们高兴的好消息了。
“——呯——”电话那头是一声巨响,想必是爸爸在激动之下跌落了话筒吧,我的心里有些伤感。
“你这丫头不是开玩笑吧,他对你好吗?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纪,哪里人?” 妈妈急急的声音响起,一口气问了一大串。
“妈妈,您一下问了这么多,我哪回答得过来啊。” 我使劲了抽了一下鼻子,把那股酸酸的味道压了下去。
“文文,怎么了?他对你不好吗?”妈妈的声音焦急起来,经历了那场浩劫以后,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未来女婿的地位和财产,而是对我好不好。
“不是,妈妈,你别瞎猜,他对我挺好的。”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兴高采烈一些。
“那你为什么哭?”她急切的追问道。
“没有啦,是听到你们的声音太激动了。”我把脸扭到一边去,悄悄的抹了把眼泪。
“哦。”她还是有些怀疑。
“真的,妈妈,他真的对我很好,也很优秀,自己开了一家很大的公司,我现在是董事长夫人了。”
“有没有钱爸爸妈妈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好就行。”
“你们就放心吧,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拿我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我信誓旦旦的保证着,心却沉甸甸的,因为我知道卓帆对我其实是心不在焉,没有多大兴趣的。
“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们好早做准备。”妈妈的声音开心了一些。
“他太忙,反正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不想办婚礼了,十一前扯结婚证,然后去旅行结婚。”我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不想让他们听出心里的失落。
“这样不好吧,一辈子就只有一次,怎么样也要办得风风光光的才行,要不回家来,在这边办婚礼吧。”妈妈小心翼翼的征求我的意见。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这是想帮我完成梦想,可是这不是由我能够决定的啊。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更加悲苦起来,只好急急的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妈妈,我约好去看房子的,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和你多聊了,我先挂了,你和爸爸说一声。”
“哦,那你先去忙吧。”妈妈有些失望。
“你们多保重,过春节的时候,我带他来看你们,再请亲戚们吃个饭就算是补办婚礼了啊。”我安慰她。
“哦,那也只有这样了,再见。”她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还是有些不高兴。
如释重负的关上手机,我瘫倒在床上,满身大汗,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鸽笼式的小房间里闷热得厉害,这家是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我爬起来,梳了梳头发,洗把脸走了出去。
楼下不远处就是这个城市著名的商业街,夏天的傍晚比白天凉爽多了,竟然还微微的吹着风,我沿着街道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婚纱店旁,一抬头,又看见了橱窗里那件看了无数遍的婚纱,那颜色、面料、款式都是我所心仪的。
“小姐,您身材好好哦,这套婚纱您穿起来保证倾倒众生呢。”营业员小姐真是深暗女人的心理,对不漂亮的女人就恭维身材。
“我只是看看。”我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那浅浅的中式立领,缀着小珠子的盘扣,应该正适合我纤细的脖子,袖子也设计得很特别,我纤细白嫩的手臂露出来一定很漂亮,还有那窄窄的腰,倒是象为我量身定做的呢…… “您试试看,不买没关系。”她注意到了我灼灼发光的眼神,不失时机的怂恿。
“那好,我就试试看吧。”我真是经不起恭维,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明知已经不需要,还是经不住诱惑的试穿了。
挽上长发,戴上头纱,镜中的我好美啊,软软的小缎帽斜带在头侧,薄薄的头纱垂在四周,胸前镶嵌着亮片的长裙打着摺皱一直垂到脚背,衬得我原本就雪白的皮肤光彩夺目,映得我琥珀色的瞳仁也更加晶莹剔透,想不到一件衣服的魔力竟然这样大,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自己了,高挑、优雅,真象个仙女 。
“小姐,真漂亮呀,就象个活模特,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您的老公真有福气,这样吧,给你打个八折,就当是给我们打广告好了。”
在营业员巧舌如簧的煽动下,头脑昏昏的我买了也许是我这一辈子买的唯一没有用处的东西。
我没有告诉卓帆这件事,一个人把婚纱摆在我的小床上翻来覆去欣赏了好久才挂进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