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眼》童童捅桐桶

152、第 152 章

　　伊德应声转过身，和平时一样没有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有些不同。以往的面部肌肉要更加紧绷，就像僵硬的人偶，而此时却十分松弛，连眼睑都是半阖状态，给人一种正在放空发呆的感觉。
　　这样微小的变化一般人可能不会察觉，不过他的眼睛能捕捉到更多细节，所以看得很清楚：“你今天和平常很不一样。”
　　伊德反常地没有回避或是隐瞒：“模式不一样。”
　　“类似仿真人那种，根据需求调整运行模式？”他需要找个参照物更好地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完全一样。”

　　所以的确有一样的部分？伊德突如其来的坦诚反而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找我有什么事吗？”
　　“实验室已经在暗中转移，利用家政公司的运输车作为掩护，有迹象表明索朗会在十天之内带人撤出山地，想杀他需要抓紧时间。”
　　用平静的语气一口气说出大量关键情报，今天的伊德就是一个陌生人。和那些只在行为模式上有些许改变的仿真人不同，对方更像是换了个大脑。

　　“现在还不能直接杀了索朗……”他有些犹豫，但难得伊德直接找上门来提供情报，他认为自己也该有话直说，“我需要用他拖延时间。”
　　伊德没有质疑也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追问具体原因：“我已经收集到一部分实验室的布局，如果你不打算在山地杀掉索朗，可以等我收集完一起行动。”
　　“我这边没问题，不过你的目标会不会趁此期间离开山地？”
　　“他和索朗产生了分歧，大概率不会继续合作。”

　　这么私人的情报没那么容易搞到的，看来伊德在山地还有其他消息来源：“这消息可信度高吗？”
　　“高。”
　　这种果断的回答方式就是拒绝追问的表现，但更让他吃惊的是伊德的回答居然出现了明显的语气改变。
　　所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伊德？又或者每一个都是虚假的。

　　“那家孤儿院近期会举行一场拍卖会。”他掏出传单递过去，“我打算当天派人过去，如果条件适合就直接行动。”
　　伊德认真盯着传单看了几秒：“可以，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收集结束。”
　　“到时候怎么碰面，我去瞭望街还是你来找我？不过我这边会适当掩盖行踪，不会回丁香庄园。”
　　“我来找你。”伊德把传单放到桌上，“另外我有一个要求，把另一个修带来。”

　　意料之外的要求，他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带他来做什么？”
　　“我要见他。”
　　“你回都市就能见到，34肯定不会阻拦。”
　　“这次任务结束，我的所有数据会被删除。”伊德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理解为格式化。”

　　他不是那么容易与别人共情的人，但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如鲠在喉：“你想在记忆删除之前见他？”
　　“是的。”
　　在忘记一切之前还想再见一面，如此深情的要求令人动容，可惜不足以让他忽略现实：“抱歉，我不能答应，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合适的借口。而且这次行动很危险，如果他受伤，34肯定不会原谅我。”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自己和34之间脆弱的关系经受不住任何冲击，他不能为此功亏一篑。他相信伊德也清楚34的状况，所以才会对自己提要求而不是直接联系34。
　　“34会原谅你。”
　　他理解伊德想再见复制人的心情，可他同样不能拿34对自己本就不多的信任做赌注：“有什么理由让你这么笃定？”
　　“他救了你。”
　　“是指车祸那次？”
　　“对。”

　　对话就此停了下来，伊德提起这件事带来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心里某个不可动摇的匣子被人撬开一个豁口，其中一些曾经被视为妄想的念头呼之欲出。
　　修甚至要为此深呼吸，才能平静地问出接下来的问题：“34出现在车祸现场不是出于偶然，对吗？”
　　“他知道有人调换了车辆，选择跟踪你。”

　　所以他获救不是偶然，34对他的关注也并非从那场车祸开始。封存妄念的匣子由此彻底掀开，他努力不把内心的兴奋透露出来，但忍不住继续追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吗？”
　　“他没说。”
　　他明白不能奢求伊德替34回答所有的问题：“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或是评价过我？”
　　“他说你是痛苦的根源。”

　　这个糟糕的评价却让他像是收到无上赞美一般，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那些躲藏在冷淡态度后似有似无的温柔并不是错觉，在他被这份裹挟爱意的痛苦侵蚀的时候，34早已沉沦其中。明明只要放任他死去就能得到解脱，但34还是选择救他。
　　如果在他面前仇恨和身体带来的痛苦都变得逊色，那么作为根源，他应该也能成为对方活下去的动力。
　　既然他们都放不开这份痛苦，就要想办法甘之如饴地活下去：“我答应你，会说服复制品过来。”
　　伊德抽出笔在传单上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号码，你决定好最终行动的集合地点，把坐标发给我。”

　　尽管还有很多想问，但转眼间伊德已经跳出窗子，消失在幽暗的庭院中。
　　其实比起34救下自己的真相，他更惊奇于伊德对这些信息的理解和把控。他相信即便是面对伊德，34也不会把内心复杂又矛盾的情感全盘道明，说他是痛苦的根源，可能就是最大程度的坦白。
　　可伊德能够准确地捕捉到这些细节，并从中分析出34真正的想法，甚至以此为筹码向他换取和复制品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伊德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还不能准确地理解伊德的存在和定位，对方能够捕捉细腻情感这一点都毋庸置疑，而且敏锐程度超过了不少普通人类。
　　伊德能在复杂的行为和矛盾的语言中分析出真正的情感，并且拥有自己的情感诉求。不管这一切是否由天堂塔的系统操控，他都不能再把伊德视为单纯的机器。

　　不知不觉间，一瓶新开封的红酒见底。
　　修把玩着酒杯有些恋恋不舍，今晚的酒格外馥郁馨香，如同爱人的血浆。酸涩与甘美相互交织，彼此蚕食，最终融为令人迷醉一体。如果可以他很希望能把这种感受和34分享，连同他们必须隐藏的情感。
　　多么可悲又多么哀伤，明明身边的人都清楚，却必须在面对面时若无其事。然而这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浪漫，在关于爱的喜悦与痛苦之间纠缠、挣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