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海域秣妖（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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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渊师兄！你不要命了！”
霁薇嘶声竭力地朝他吼道，寒流陡然卷住身形，迅速将她带进了金光之内。
千渊跪在大敞着的扇贝之上，双臂青筋暴起，血管将要突破极限，而他高举的手掌划出数道口子，殷殷鲜血蔓延向下，弄脏了衣袖。
他背后本就割伤未愈，此刻也已是鲜血淋漓，衣物粘连血肉，十分触目惊心。
可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上空，口中念诀声句句决绝。
金光不断地从脉络涌出，化为一道微弱得不能再弱的结界。
“快停下！你的□□会消散的！”
霁薇急忙向他跑去，声音着急而颤抖地不停呼唤着他。
而千渊对此充耳不闻，毫不理会，甚至连个余光都没给她。
霁薇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刚要抬起手阻止，却在看到他涣散的瞳孔时瞬间僵住。
他、他竟然没了一半的魂魄！
鲜血混合腐肉的腥臭味飘进鼻息，霁薇皱眉看去，便见千渊身后褴褛不堪的衣衫上沾了几滴难以察觉的深绿黏液。
不过眨眼片刻，霁薇便认出了那黏液为何物。
可当时，自己不已经全部给他割掉了吗？
难不成……
思绪转圜间，霁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那抹黏液，而半瞬之后，他背后的腐肉内便会溢出新的黏液。
霁薇看着从指尖滑落的液体，不信邪地再次拭去他身上黏液。
然而无论她用何种办法，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低沉的怒吼蓦然逼近，三只庞大如斗的蛇头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猛地撕裂了霁薇仅存的思绪。
锐利白光射进它们的额顶，坚硬的鳞片寒光凛凛，似是被某种力量净化，那双双森然的蛇眼深处，渐渐弥漫出一股满足而贪婪的神情。
蛇头挤进光芒之中，令周遭瞬间暗淡下来，而立于两人头顶上方的金色屏障，也在白光散去后，变得愈发醒目。
失去了半数魂魄的千渊神情木然，他丧失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却依旧倔强而孤独，甚至有些可笑的燃烧自身脉络，只为护住身下早已变得普通的蚌壳。
蛇头群聚向前，争先恐后地受其白光净化。看着越来越多的秣妖涌来，霁薇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旋即打出一道灵力加固结界。
而她的脉络并未感受到一丝气流，反倒在灵力没入金光后，便瞬间销声匿迹。
她心中疑窦丛生，转而看向高举双手的千渊。霁薇将灵力打进他的脊髓，感受到体内渐渐枯槁的气息，灵根已成了他的负担，即将要脱离而去。
千渊的灵气几近枯竭，忽而察觉出有道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托举着自己，脊髓处的灵根迅速而贪婪地向外索取更多。
这股吸力来得迅猛又霸道，瞬间将她的灵力牢牢锁定，疯狂地吸食着每一丝力量。
霁薇额角渗出豆大的虚汗，咬牙强撑着，顺着这股吸力，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那贪婪的灵根。
而她也在悄然间猛地发现，自己注入的灵力竟顺着千渊的灵根，毫无保留地穿透设下的结界，融进周遭刺目的白光中，最后被秣妖吞噬干净。
天雷轰鸣，海浪翻涌，周遭气息霎时间降到冰点。
两道灵力交融着没入结界，当完全辨认出其中蕴含的东西时，霁薇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一盆冷到极致的冰水当头浇下，寒意瞬间裹挟而来，直击面门。
千渊丢失的半数魂魄，竟被那道屏障吸附在内！
霁薇喉咙一哽，眼底满是错愕地看向身侧木讷的千渊。
深绿的黏液早已深深扎根于他的血肉之中，且与之相融，只要身体内的血液还在流动，那它们就永远不会被彻底清除。
他的脊髓此刻宛如崎岖的沟壑，在身后诡异且狰狞的高高隆起。黏液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肉身，挤压着他的灵魄。
直到无肉可食，无血可饮，届时这副身躯便彻底沦为一具枯槁残躯，化为海底的养料。而他的魂魄，也将永远被困在这片黑暗的深渊中，成为秣妖永恒的祭品。
这就是千万年来，世人寻不见秣妖踪迹的原因。
它们不是盘踞一方，不愿离开领地，而是从未有人或物能够从它们的魔爪中逃脱。
凡是试图反抗的灵魂，最终都被吞噬、同化，成为它们力量的一部分。
霁薇心中倏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
眼下若再迟疑片刻，那最后一线生机也将彻底灰飞烟灭。
可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将他从这绝境中救出？
千万种思绪如藤蔓般攀上心房，将其缠绕得密不透风。她一时百感交集，设想过事情的艰难程度，却万万没想到，轨道竟会是这样的一条路。
可现下没有留给她妄自菲薄的时间，所幸霁薇察觉的不算太迟，那半数魂魄尚且还有转圜之际。
海水在无声无息间分化为数百条细小的寒流，宛如蛇身般缠绕而上，悄然攀向千渊的身躯。
卷卷寒流触碰肌肤，顷刻间凝结成冰，冻住他的四肢脉络，尽管金灵根反应迅速，刹那间撑开一道金色的屏障，阻碍了寒流的侵袭，而冰霜仍如潮水般涌来，层层覆盖，最终将他的整副身躯彻底冻结。
脉络不再燃烧，金色屏障耗尽存余的灵力，霎时间暗淡下来。
见此，霁薇速度极快地挥出寒流，去托住那化为萤球，飘零空中的半数魂魄。
而魂魄并非实物，寒流与冰霜无法真正的触及到它。
突然间少了一处残余的魂魄，领头的秣妖极其敏锐地察觉出异样，那双贪足的竖瞳变得幽深，沉沉低吼溢出喉咙，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瞬间寂静下来，静到霁薇足以清楚地听到身旁千渊微弱的呼吸声。
然而不过喘息一瞬，秣妖猝然张开巨口，腥臭唾液顺着可怖的獠牙滴落而下，落在下方石床上的刹那，瞬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将石面腐蚀出密密麻麻的空洞。
上百条蛇妖蜂拥而上，獠牙如利刃般森然外露，带着腥风扑向两人。
寒流卷起千渊冰封的身躯，在汹涌的水流内四处逃窜，霁薇紧迫不舍，双手飞快结印，灵力化为条条银色光纹，登即融入海水之中。
在她的操控下，水流变得凶悍猛烈，顿时化作道道锋利的水刃，狠狠地抵抗着秣妖的冲击。
眼下身处秣妖地盘，她们不能再多僵持，须得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三道寒流如利箭般急速而上，霁薇压阵在后，以自身灵力筑起一道高厚的水墙，将扑面而来的冲击一一挡下。
可是面对数量众多且能力强悍的蛇群，霁薇的灵力逐渐难以支撑。
她尚未渡劫至金丹，灵根与肉身相依相生，纵然灵根为她补全了脉络，但蛇群的攻势愈发猛烈，水墙在强大的冲击下隐隐有了裂痕。
就在霁薇咬牙坚持之际，蛇群中领头的秣妖乍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百条蛇妖瞬间得到号令，原本分散在四周的冲击猛地融为一股，汇聚成一道巨大的深绿光柱，直直撞向霁薇布下的水墙。
一击之下，不过片刻，仿若一面破碎铜镜，水墙登时支离破碎，化为无数水珠四散飘飞，凶猛激浪冲击而上，霎时将寒流利箭劈开。
失了灵力托举，冰封的身躯以极快地速度向下坠落，无形萤球卷进激浪，再无踪迹。
粗壮的蛇尾盘旋交错，虽暂时止住了攻击，但那一双双森冷竖瞳仍旧警惕的扫视四周。秣妖首领伸出黄青的滑腻蛇尾牢牢锁住坠落而来的千渊，将他拖入那乌压压地深渊之中。
海水激浪冒出细密白沫，低吟的咕哝声四下起伏，似是在宣告着它们的胜利。
而这声音，却也隐去了一瞬悄然消散的咯咯声。
须臾之间，数只森然竖瞳骤然紧缩，眸底齐齐闪过难以置信的诧异之色。
还不等它们有所动作，深海旋涡悍然间冲破包围，乌压压地蛇尾被打的措手不及，如同天降蛇雨般纷纷腾飞空中，最后狠狠摔落在同伴身上，激起一片尘埃与水花。
旋涡卷起千渊的身躯，以风驰电逝般的速度迅疾而上，逐渐消失在海底深渊。而蛇群此刻根本来不及去在乎那刚到手的“香饽饽”再度不翼而飞，冰冷霜气自身下迅速攀升，莫大的恐慌充斥在周围。
方才威风凛凛的秣妖大军一去不返，徒留一群只为活命的深渊海蛇。
似是快刀斩乱麻般，冰霜触及到层层交叠的蛇群刹那，寒意迸然爆发，沿着无尽水流，顷刻间将慌乱逃窜的秣妖冻结成座座冰雕。
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牵动全身，从不远处的冰雕上慢慢爬了上来。
霁薇有些吃力站在一条被冰封住的蛇头上，衣袖因方才的冲击蓦然碎裂，此刻借由霜块映照，她这才注意到腕间的脉络冒出红点，正一点点向后消散。
只瞥了一眼，她旋即双指并拢，以脉络为媒介，法印重重覆在肌肤上。
手指连心，灵根似有耗不尽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供她驱使，冰霜变得更加凶猛，眨眼间便将千里海底内的一切彻底冰封。
海底深渊，瞬间化为归墟之地！
这转变来的太快，而始作俑者在此之后，戛然无声地从高处坠入寒冰之中，再也没了失踪。
——
凉风裹挟潮湿呼啸而来，薛稷等人不断将灵力灌入三清箜篌，祥金波纹化为利刃，狠狠刺向屋内伏倒在地的人身上。
清脆音波不再悦耳，划开坚固的玉石瓦屋，重重撞向四周。
屹立门外的修真者稳固心神，何况自家仙器并无破坏之意，自然不会受其影响。
可那三清箜篌所要净化之人，却感受不到一丝舒坦。
失去魂魄的千渊双眸迷离不已，视线模糊了窗外众人的身影，唯独那根随风飘摇的淡蓝飘带紧紧抓住了他的眼睛。
岛屿寒风四起，他远远望见那根飘带离自己近了一些，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向前伸了伸手。
然而三清箜篌投注他在身上的音波愈发猛烈，千渊艰难地挪动了半寸，身上的重压令他无力反抗，他只得喘着粗气，任由汗水流进眼睛。
现下他顾不得眼睛灼烧般的刺痛，只满腔希冀地仰面看向窗外，期待着他的希望来临。
“啊、啊……”干涩的喉咙忽而挤出几声焦急地嘶吼，迷蒙的视线中，千渊突然寻不见那根飘带的踪迹。
屋外有人一拥而上，将他视线所及之处挡得严实。
霁薇倒在何皎怀中，嘴巴微张，浑身虚弱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众人满门心思的放在三清箜篌上，全然没有注意到霁薇神情的变化。
她突然在身后尖叫了一声，还不等众人循声而望，下一刻便身体一软，毫无征兆地瘫倒下去。
薛稷最先反应过来，他撤下灵力，旋即回身捞住她的胳膊，何皎急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抬手便去抓她的手腕，凝神为她把脉。
腕间脉搏急促却孱弱，像是被狂风撕扯的残烛，摇曳在生命的边缘。
而霁薇却是睁圆了眼睛，手指攥着何皎的衣袖，嘴巴一张一合，奈何声音微弱，众人难以得知她想要说的话。
薛稷这时俯下身子，目光紧盯着倒在地上的苍白面孔，倏然开口道：“你说的是何物？”
何皎看了眼蹲在面前的薛稷，随后再次将眸光移到霁薇身上。
须臾，薛稷又问：“它在何地？”
霁薇嘴唇蠕动，薛稷敛下眸子，唇角不自控地抖动两分，最后问道：“它属于谁？”
霁薇蓦地瞥向一旁，眸光因远望而变得涣散，直到她终于说出答案后，薛稷才悄然松开自己攥紧衣料的手。
何皎忙道：“你会唇语？小师妹都说了什么？”
薛稷轻吐出口气，注视着昏迷过去的人儿，声音极低：“她方才说，千渊丢失的魂魄在她身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神色各异。
“千渊丢了魂魄！？”杨隐诧异地看向他。
何皎眸色担忧，沉思了片刻后，继而追问：“那在她身上何处？”
薛稷唇畔紧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她的心脉里。”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海域秣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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