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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沐甘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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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哥,若再不救,他恐怕撑不过今夜啊。”白娴头发乱着,与泪、汗一同糊在脸上,一手护住孟希寰,一手紧紧扣住金韬袖口。金韬坐在原地,瞥一眼白娴怀中的孩子,重重一叹道:“这……就是他的命。咱们村今年都第几个了?要治也是图个安慰,治不好却也无法。看他自己造化了,要是有福气,就能跟老王家的一样自个儿好了,若没有……”
“别说了。”白娴打断,她松开攥紧的手,眼神由游移转为坚定,直直走出门口,“我替他争。”说罢她不再流连,向最远处的木屋跑去。
待赵佩鸣开门时,白娴站在门口,风沙打在她身上,整个人都覆上一层灰土,他急将人带进屋里,递上一口水安抚道:“白姑娘请说。”
白娴将水一饮而尽,跪地道:“求将军相救!寰儿发病不愈,求了段兄弟救,掐人中与姜汤都不起效,”赵佩鸣欲扶,白娴执意不起,“贫妇自知飒沓骑军纪严明,但今日实在走投无路,这才投奔您来求医……求您相救!”
赵佩鸣再去扶,忙道:“军民一体,必然会救!姑娘且稍等,赵某这就去寻医。”他示意白娴坐在榻上好生歇息片刻,白娴摇摇头只坐在桌前木椅上。
赵佩鸣直向晓寒尽屋前,敲门喊道:“小儿发病急需医治!让甘霖带上器具随我来!”甘霖听后起身看向晓寒尽,后者点头,起身一同收拾药具。
两人回到屋内,甘霖只看了一眼便将孩子接下,口中道:“他抽搐翻眼,是惊厥症状,又未发热,大多是长期奔波落下的虚症所致的慢惊风。”言毕,他已从布包中取出三棱针夹在指间,刺开十指放血。他正准备揉按穴位,刚触到孟希寰脊背后便摇头放弃,将他安置在白娴怀中便起身借赵佩鸣炊具熬起药来。
白娴疑惑,将孩子送出去些道:“冒昧发问,小兄弟为何又交我怀中?”
甘霖调着药材并未回头:“他身上有几处跌打旧伤,恐怕不适宜推拿,只能先食疗为好。”
白娴点头,她早年在辰平时便时常挨饿,孟希寰出生后自然体弱,再加上兵荒马乱,路上跌落也来不及仔细治疗,确实易落下病根。想到这,她又落下两泪。
这一来一回,村民们都因好奇围聚在不远处讨论,金韬一人若无其事地挑着水,段后启也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附子理中汤喝下,孟希寰肉眼可见地更加平静,不久便睡去了。甘霖忍不住叹道:“如此病痛,他却一声不吭,实在坚强异常。”这时白娴才注意到甘霖样貌,皱眉道:“神医,您……”
“他是我们行军半途遇到的,医术精湛,一路救人无数。”赵佩鸣道。
甘霖紧张一笑,道:“在下名甘霖。虽是疆人,但也学好了汉话,并无异心,绝不会加害于你们。”他又退后两步,低下头。
“不,恩人,您误会了,”白娴轻声说着,低头看看孩子,“不论何所人,有济世之心,乱世难求。贫妇得遇将军介绍,已是感激不尽。”
甘霖听罢抬起头来,与白娴对视许久,他忽然看向赵佩鸣,道:“这位姑娘难道是孟兄的……”
“正是。”赵佩鸣接道,又转向白娴,“姑娘喜结连理,可与他同住。”赵佩鸣知道孟语行为人,这么大的事情不见他上前,那绝对是白娴根本就没告知。
白娴笑得有些疲惫,道:“孩子常病,怎能给他添乱。”
“既然同在一家,这担子就要一起挑。”赵佩鸣坚定道。
白娴没再说话,微微转身遮蔽窗子外透出的光,轻轻摇晃着孩子。
晓寒尽就在不远处拦着乡亲,见人群向门口猛然涌动,回头便看见一行人走出。“赵兄!”晓寒尽得救似的喊了声。
赵佩鸣小跑上前,示意众人安静,道:“孩子已然无恙,诸位可以散了。”
“神医!给我家孩子也治治吧!”一老妇死死怀抱着孩子,噗通跪地。身旁老汉赔着笑,狠命把她往起拉,嘴里喃喃的不知念着什么,见拉不起,脸色一变,踹了两脚。赵佩鸣一看不对,忙穿过人群隔开两人,自己去扶老妇。这老妇刚被扶起,见了赵佩鸣,还以为是所谓神医,又跪在地上,任凭怎么扶都不肯起了。
“甘霖!来!”赵佩鸣转头喊道。
甘霖忙上前蹲下,道:“我是医师,让我看看。”老妇将襁褓掀开一角,抬头看见甘霖样貌,退后起身将孩子护在怀里,抬手就是一巴掌。
赵佩鸣上前制住老妇,这才免了下一掌。“这是做什么!”他质问道。
“疆狗也能混进军队做医师啊!你们快来看啊!”老妇拉扯着身旁人,嗓音也沙哑似扯布条。她这一喊不要紧,周围人由分头骚动转为共同上前,不一会儿人就都聚在甘霖面前。
赵佩鸣皱眉,松开老妇,扶甘霖起身向后退去。晓寒尽按耐不住要冲上去讨说法,被赵佩鸣一手拦住。
“我看谁敢非议!”白娴上前,此时孟语行也得信赶来,接过孩子,站在白娴身后。
人群再度噤声,向白娴看去。此时这姑娘衣裙飘扬,隐约能见她双腿直直扎在土地上,固定着她瘦弱的身子。她将乱发拨拢耳后,道:“甘霖神医虽生异域,心却澄明!治好我儿惊厥,还愿为大伙无偿医治!”
人们讨论着甘霖的样貌——其实不过是比汉人更柔的样貌、更浅的虹膜、更白的皮肤罢了,与村人一样颠沛流离的经历,早就磨平了他的性子。逆来顺受,是他也是众人共同的本领。
“神医,能给我儿看看不,他这地方疼了几天,饭都吃不下。”一男子上前,拉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甘霖也不顾脸上肿痛,上前抓住那小胳膊,道:“许是脱了臼,待我摸索一下。”说着,甘霖做起鬼脸逗幼童一笑,趁机将那胳膊复了位。甘霖退后一步伸出手道:“握握手。”
孩子抬手相握。男子惊道:“果真神医!果真神医!”众人看在眼里,有些已经按捺不住,推搡着、抢着要优先医治。于是晓寒尽又到人群中维持纪律。
甘霖趁乱蹭掉眼角的泪,笑着迎上去。有些人眼中虽还有疑云,却也不再大吼。
待人渐渐散了,甘霖也将病人分别安置妥当,跑来寻晓寒尽。晓寒尽此时在自责地兜转,并未注意他的靠近。甘霖静步上去吓了一吓,道:“哥哥?”晓寒尽转身,先是惊喜,后又垂眸道:“今日没拦住那老妇,是我疏忽,他们也是被逼急了,我替他们向你赔礼。”他躬身就要行礼,被甘霖抓住。
“哥哥,我知道的。既然我选了这条路,就是铁了心要跟你走,我毫无怨言。”甘霖抬头认真地看着对方。一个孩子,也就十七十八的年纪,竟也有如此决心。晓寒尽不免感慨。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我教你。”晓寒尽摸摸那小脸。上面红烈烈的一道掌痕,看得他心中沉甸甸的。他们这群人离家时也大概是这个年纪,一路上的苦自不必说,风霜雨雪、刀枪剑戟在他们脸上也留下不少伤痕。如今有个之前的他们就这么站在面前,说什么也要保护妥当,就当是好好地再养一次少年时的自己了。“疼吗?”晓寒尽脱口而出。
甘霖不自在地扭转头,让那半张脸避开晓寒尽视线,道:“不疼的,如果她打了我,心里好受些,也可以。”
晓寒尽皱眉,缓缓阖眸。哪怕能还手、刚烈些也好,吃亏就会少些,可偏偏是这样的性子,难道真要老天爷手下留情吗?甘霖不像是会专情于某人某物的,而是更倾向于大爱。若哪天问起他所爱之人,他或许会来一句你们大家,到那时,又是一种绝望。
注意到晓寒尽的神情,甘霖小声补充道:“老妇人怀中孩子,我看了一眼,已经……死了。”
晓寒尽惊异回神,重重一叹,又道:“你……别太放在心上,生死无常。”
“我知道的。医者医人更要自医,救得回的,积功累德;救不回的,必须放下。”甘霖上前挽住晓寒尽,认真道。
“老大,不知哪来的臭鸽子,在村口飞个不停,拿棍子也赶不走!”一人拿着长杆,悻悻地跑来对晓寒尽道。
晓寒尽被人打断,本是气的,但转念一想,鸽子?能找到半日花的鸽子只有一种可能。顺着那人手指方向看去,赵佩鸣听到响声,正在向那处赶去。鸽子认主似的,徘徊而下,赵佩鸣取了信,熟练地捏住鸽子,准备一起带回。果然与猜想一致。“诶诶,老大你看啥呢。”那人疑惑道。
“啧,你看咱赵兄。”晓寒尽在那小兵头上一拍,后者更加疑惑地观察。
赵佩鸣单手搓开信纸,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脸上浮现笑容。
“……老大,这……赵将军从没对我们这么笑过,我……有点儿害怕。”
“怕啥!他要真这么对我们笑才出事儿!你知道那是谁的鸽子不!”
“不,不知道。”
“傻子,这是江珩江公子的鸽子。懂了不。”
那小兵恍然大悟,差点叫出声,捂着嘴点头,脸上也浮现一股诡异笑。
“老大,你说男人与男人……”
“闭嘴!”
甘霖好像捕捉到什么似的,躲在晓寒尽身后笑出声来。晓寒尽回头瞅了一眼,甘霖眼睛眯成一道缝,两手正捂着嘴憋笑。他假装怒道:“你瞧瞧,都把甘霖带坏了,去去去!”
信上是什么?
玉衡安顺只念天权同心两地共月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