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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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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茵觉得,师父今天看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那眼神里掺着五分无奈,三分担忧,还有两分她看不太懂的决绝?像是要把家里唯一的、不太灵光的宝贝疙瘩,硬塞进考场博个功名似的。
“师妹,专心点!”旁边的三师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师父交代正事呢。”
穆茵立刻回神,挺直腰板,努力做出最认真听讲的表情,尽管她的思绪刚才已经飘到山下王婆卖的糖酥饼上了,那玩意儿又香又脆,甜而不腻,可惜上次任务得来的赏钱都花光了。
他们师门不大,坐落在一处清幽的山谷里。
此时,师兄师姐几人正聚在师父的静室中,气氛有些不同往常的严肃。
师父清咳一声,终于开口:“茵儿,这次有个任务,需得你去办。”
“真的?”穆茵眼睛唰地亮了,几乎是蹦上前一步,“师父您终于肯让我独自出任务了?保证完成!是送信还是取东西?护送粮草?”她说到最后,声音小了点,有点心虚。
师父沉默地看着她,那沉默让穆茵刚燃起的兴奋小火苗噗地一下矮了半截。
五年前她掉进寒潭,脑袋磕在石头上,人是救回来了,武功也没丢,就是这记性时常抽风。上一刻还记着要下山买酱油,下一刻可能就抱着根糖葫芦晃悠回来,还纳闷师父为啥让她去买这个。
因此,师门里那些需要精密计划、严格记忆的刺杀任务,从来与她无关。师兄师姐们疼她,只让她做些简单的活计,她也乐得轻松。
师父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细帛,缓缓展开:“此次任务,非同小可。目标,东宫太子。”
“太子?!”穆茵倒抽一口凉气,旁边的师兄师姐们也纷纷露出惊诧之色。
“师父,这……”,大师兄忍不住想开口。
师父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依旧锁在穆茵脸上:“画像在此,看仔细了,记牢他的模样。一个月内,取其性命。若失败,”师父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便由你大师兄接手,务必完成。”
静室里落针可闻。
穆茵怔怔地接过那卷细帛,上面的少年墨丝高束,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唇线微薄,一身明黄常服衬得他姿容俊逸,虽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不容侵犯的威仪。
真好看啊。
穆茵脑子里下意识就蹦出这么个念头。非得杀了吗?
随即她“啪”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穆茵!清醒一点!你是刺客!职业道德呢!
“师妹,记住,那东宫里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听说坏到骨子里了,欺男霸女,残害忠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对,罪大恶极!该杀!
这么一想,再看那画像,似乎那好看的眉眼里也透出几分邪气来。嗯,肯定是这样。
一股被委以重任的豪情瞬间涌上心头。师父终于认可她的能力了!她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师父放心!弟子必不辱命!”穆茵握紧画像,声音响亮,眼神灼灼,充满了使命感。
师父看着她这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只是挥挥手:“去吧,早去早回。一切小心。”
穆茵郑重地行了个礼,宝贝似的揣好画像,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外走,差点被门槛绊个趔趄。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大师兄终于忍不住:“师父,为何偏偏让小师妹去?她那记性,万一关键时刻忘了自己要杀谁,或者忘了怎么回来。”
师父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京城局势有变,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暗棋。茵儿,她的身份特殊,或许能搅动一池春水。况且,对方绝不会料到,我们会派她去。至于安危。”他顿了顿,“你暗中跟着,若遇险情,保她无恙。”
“是,师父。”大师兄低声应下,脸上忧虑未减。
另一边,穆茵回到自己房间,兴奋地开始收拾行囊。匕首、飞镖、迷药、伤药、绳索,嗯,还有下山买糖酥饼的零钱。虽然师父给了活动经费,但糖酥饼的钱得自己出,这是原则问题。
她再次展开那太子的画像,仔仔细细地端详,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画中人的眉眼。
“太子殿下,对不住啦,谁让你是个大坏蛋呢。”她小声嘀咕,“不过你放心,我手法很快的,保证不疼。”
她试图想象了一下任务过程:月黑风高,她潜入东宫,找到太子寝室,手起刀落。
然后呢?然后她该怎么出来来着?东宫的巡逻路线图师兄好像给过她,放哪儿了?
穆茵挠了挠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那张可能存在的路线图。
半个时辰后,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意气风发地站在山门口跟师兄师姐们告别。
“师妹,万事小心!”三师姐替她理了理衣襟,满脸不放心。
“知道啦师姐!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京城好吃的!”穆茵笑得没心没肺,完全不像要去执行一项九死一生的刺杀任务,倒像是要去郊游。
她冲众人挥挥手,转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大师兄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身影悄然隐入另一条小路。
下山的路上,穆茵心情极好,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只是哼着哼着,她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咦?我这是要去哪儿来着?”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努力回想。哦,对了,出任务!杀坏蛋!
目标是谁来的?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卷细帛,再次打开。
画上的少年眉目如画,正静静地看着她。
穆茵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小心翼翼收好画像,她重新找准方向,朝着京城疾驰而去。
夜半时分,穆茵伏在离宫墙不远的一处屋檐下,嘴里叼着半块凉掉的糖酥饼,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花了半天时间才摸清皇宫外围巡逻卫队的换岗间隙。此刻,她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长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东宫,东宫,”她一边咀嚼着最后一点饼,一边在心里默念,“进了正门,往左拐,过两重宫门,看到最大的那座宫殿,不对,好像是往右?”
她甩甩头,决定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凭她的身手,还能找不到目标?
趁着又一队巡逻兵走远的空档,她像一只轻盈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落地一个翻滚,便贴到了高耸的宫墙根下。取出飞爪百练索,手腕一抖,精钢爪头便牢牢扣住了墙头,足尖轻点墙面,借力而上,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声响。
翻过宫墙,落入院内,她迅速隐入一片花木阴影中。皇宫之大远超她的想象,亭台楼阁,重重叠叠,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绝佳的轻功,她躲过几拨明哨暗岗,一路朝着记忆里大概是东方的方向摸去。过程比她预想的顺利,这让她心里那点小得意又冒了出来。
看吧,师父师兄总担心她误事,关键时候,她还是很靠谱的!
就在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接近一处格外恢弘的宫殿群,以为自己成功找到东宫时。
“口令。”
一声低沉冰冷的喝问,毫无预兆地从她前方阴影里传来。
穆茵浑身一僵,血液都快冻住了。
一名身着禁军服饰、按着腰间佩刀的侍卫,正从廊柱后转出来。
完蛋!被发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穆茵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口令?什么口令?师兄没给口令啊!难道给过,但是她忘了?
那侍卫见她愣着不答,眼神愈发锐利,上前一步,手已经握住了刀柄:“转过身来,口令!”声音里带上了不耐和浓浓的怀疑。
穆茵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师门传授的“江湖保命三十六计”之一——示敌以弱,蒙混过关!
她猛地弯腰转身,极大地鞠了一躬,声音掐得又尖又细,带着哭腔:“小的新来的,第一次值夜,紧张得很,一下把口令给忘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记我过!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想溜。
“站住!”那侍卫厉喝一声,“唰啦”一下,周围阴影里瞬间冒出四五名侍卫,刀已出鞘一半,寒光闪闪,瞬间将她围在了中间。
穆茵吓得差点跳起来。
刚才问话的侍卫显然是头目,他逼近一步,“押走。”
东宫殿内。
“殿下,在外面抓到个可疑的人。”
从屋内走出个人,站在穆茵前方,穆茵被押的抬不起身,只能看见那双鞋,做工精致。
“你是何人。”
穆茵把心一横,猛地扑向面前人的大腿。
“殿下饶命啊!小的冤枉!小的就是内急,想找个地方解手,绕迷糊了才走到这儿来的!真的!您看我真诚的眼睛!”她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腿,声泪俱下,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鼻涕眼泪差点就要往上抹。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出,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铁青,试图把腿抽出来:“放肆!松开!”
“不松不松!殿下不答应饶了我,我就不松!”穆茵抱得更紧了,使出浑身解数表演。
挣扎间,只听“刺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穆茵感觉手下一松,抬头一看,借着廊下灯笼的光,她看清了这张年轻且震惊的俊脸,比画像上更立体,也更冰冷。而她的手,正死死拽着对方明黄色绸裤的一角,那裤腿从大腿根部被她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得晃眼的腿。
空气凝固了。
所有侍卫都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
穆茵也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把太子的裤子,撕了?!
画像和真人此刻终于对上了号。可她宁愿没对上!
“啊!!!”穆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手跳开,结果慌乱之中一脚踩中了那截被她撕破、垂落在地上的裤腿。
被她这么一踩一扯,本就站立不稳、处于极度震惊和羞愤中的太子殿下,“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竟直挺挺地朝着地面摔去。
“殿下!”周围的侍卫们魂飞魄散,惊呼着冲上来要扶。
穆茵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刺杀太子未遂,反而当众撕了太子的裤子还把太子绊倒在地,这罪名够她师门上下被诛十八回了!
就在这极度混乱的时刻,救星来了。
“有刺客!保护殿下!”
宫墙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喝和兵刃交击的脆响!数道黑影从不同的方向掠入庭院,手中兵刃反射着冷冽的月光,目标明确,直扑刚刚被侍卫七手八脚扶起来、还在试图捂裤子的太子!
真正的刺客来了!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立刻分为两拨,一拨护着狼狈不堪的太子后退,另一拨拔刀迎上那些黑衣刺客。
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穆茵还愣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搞什么?抢生意?!
她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气。这目标是她先看上的!呃,不对,是师父先指派给她的!这群人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眼看一名刺客突破侍卫的阻拦,剑尖直取太子心口,而太子脸色惨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社死”打击中回神。
穆茵的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杂念。
她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交战的人群,猛地冲到太子身边,在那刺客的剑尖抵达之前,一把捞起太子的腰。
“殿下,抱紧我!”
她低喝一声,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尊卑有别了,将吓得下意识搂住她脖子的太子打横抱起,脚下用力一蹬,身形跃起,敏捷地踩着一旁的石灯罩,借力翻上了旁边的殿宇屋檐!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太子:“???”
侍卫:“???”
刺客:“???”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
穆茵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抱着个人对她来说似乎毫不费力。她足尖点在滑溜的琉璃瓦上,如履平地,飞快地朝着远离战圈的方向跑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追赶声。
穆茵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紧抿着唇,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一双凤眸死死瞪着她,里面充满了震惊、羞愤、以及巨大的茫然失措。他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徒劳地试图遮住破掉的裤腿。
“看什么看!”穆茵被他瞪得有点不自在,粗声粗气道,“我这是在救你!懂不懂!”
太子似乎被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是眼神更加复杂了。
穆茵撇撇嘴,集中精神辨认方向。她在屋顶上飞跃腾挪,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把下面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问题是,她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入眼全是差不多的宫殿屋顶,在月光下连绵起伏。
等等……她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来着?
穆茵的脚步慢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熟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