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我是死鬼》我门没锁

3、半序·兔子帝王

　　我，在何地？

　　睁眼便是一片混乱，耳边满是嘈杂。我宛如一片坠入水中的鸿毛，被水浪推着随波而行。脖颈被灼烫的吐息烧着，推搡中我隐约听见人喊：“……帝王……”

　　我跪在殿中，顺从地垂着眉眼，直至一道清亮又年轻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他的语调轻松却莫名有股威严，下意识地，我起身抬头。

　　人之皇。

　　我的瞳孔震了震。我想我是见过他的。人类的帝王竟是个非人的东西，偏生，偏生还是只兔妖。内心嗤笑之际，余光竟瞥到他朝我走来。少年身量，微微低头便能对上那双杏眸。我不合时宜地想，有些像麑鹿了。

　　“你是新来的祭司？”他歪头，没什么架子。我不明所以，却顺着点头。问完他便没有言语了，只是用那双圆圆的眼，定定地瞧着我，随后便转了身，抬手招了两个侍卫让带我下去。跟着侍卫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背过身脑海里还是那双圆眼，不觉可爱，只是那眼里满是寒冷。

　　我在心底笑，百年光阴，你竟活成这老气横秋的模样。

　　都说早早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我见过他太多样子，恣意张扬的，矜贵倨傲的……哈，唯独看不得他淡漠沧桑。我至今依旧清晰记得六百年前他在桂花树下拎着一壶烈酒同我道尽世间风月，乌青的发丝夹着桂花香扫过鼻尖，我只能看清他的嘴一张一合，许是喝的太醉了，竟一句话都没听清。

　　“祭司大人，殿下叫你去偏殿。”敲门的侍卫丢下一句话，像是有什么要事一样步履急急地走了，只余我模糊地叹息。

　　偏殿很大，我感觉比正殿还要大上些许，也许是因为殿中央种了棵灿金的桂树？显然还未到桂花开放的季节，我去的时候他正沉默地抚着粗粝的树干。

　　我自认为脚步很轻，却还是在未近身时得了他淡淡的一句：“你来了。”我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他头也不回，又斥我：“别笑了，好丑。”

　　“你又没看，怎知我笑得丑？”我不满地反驳。

　　他吃吃地笑了两声：“我同你共度了六百余年光阴，没人比我再熟悉你了。”他又顿了顿，语调有些干涩，“你知不知道在大殿上，你看起来快哭了。”

　　“放屁。”我想也不想就瞪他，可他却怜悯地看着我。我又骂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摇了摇头，不言语了。我见他掌心亮起一道金纹，缓缓覆在了桂树上，霎时间，满殿灿金桂雨。我看着飘金的桂树一时发了楞，回过神来才见他慢悠悠开口：

　　“我统治此间五百六十二年，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繁荣稳定。”

　　我喉头骤然有些发紧，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他又继续：“这也是我被困在这里的第五百八十年了。”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却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灵台，连心神都震荡了。眼眶干涩地发疼，脸颊却传来冰凉的触感——是他的指尖。

　　我呆愣愣看着他指尖上晶莹的水珠，抿了抿唇。他却弯了眉眼，嘴角第一次勾勒出一个清浅的笑：“嗯，你在心疼我。”

　　这次我也懒得反驳，只是身体微动，抱了上去。他的身躯还是那么单薄。许是这个拥抱太出乎意料了，我只感受到怀里的身子僵了一瞬才缓缓放松。我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闷声问他：“你何时同我归家？”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这不一样。”我登时把他推开，冷冷地看他，“六百年前你把我从身体里分离出来，而后就不告而别，你逞什么英雄？来这儿本该是我的宿命。”

　　他也不乐意了，凶神恶煞地瞪我，可那双眼属实没有威慑力：“你我本就一体，什么你的宿命，你的就是我的。”

　　那双眼里悲哀盛得太满，仿若下一瞬就要溢出来淌出一地水光潋滟。我不忍心再反驳，真相我们心知肚明，何苦在此争个高低。我从怀中掏出一枚发簪，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中。

　　“哥哥。”我轻声喊他，“你要自由了。”

　　他有些懵懂，拿着发簪皱眉看我。我见他好笑，揉了揉他的发顶，下一瞬喷出一大口血来，眼前阵阵发黑。

　　都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可我为何只能看见他张合的嘴，一如六百年前那棵桂花树下。许是这花香醉人吧。

　　我朝他扯出一个丑丑的笑，看着他一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徒劳伸手却抓不住我一片残魂。

　　这次只怕是彻底再见了,哥哥。我意识有些模糊，恍然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树下。烈酒烧胃，刀子一样地滚进肚肠。这次我听得分外清，那双眼湿漉漉地看我，一字一顿：“我会保护你的。”

　　“所以别笑了，好丑。”他小声嘟囔，“跟哭一样。”

　　我又不忿地想，反正以后你也见不到了。是啊，忽而心里涌上几分悲凉，你再也见不到了啊。

　　但至少……

　　在魂飞魄散前我抬手试图摸摸他红肿的眼眶，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手了。好吧，希望微风能代我最后亲吻你的脸庞。

　　你自由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