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演技》归钥

49、番外3：再见林朝

　　再见到林朝是两年后的五月，那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姜青去伦敦参加国际华语电影节。
　　彼时他正接受采访，在一架架机器前，他蓦然间瞥到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匆匆撇下一半的采访。等跑到刚才的位置时，那一抹熟悉的身形早就没了踪影。
　　像是为了确定，结束活动后他时刻守在电视机前，就是期望能在电视采访中看到他。
　　在不知看了多少次现场直播画面后，姜青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他。如果不是拍到他清晰的侧脸，那消瘦的身形姜青绝对不敢认。
　　之后，他在伦敦多处打听，但迟迟没有消息。林朝刚消失的时候他不是没在这里找过，但结果都一样。这次，他真的藏得很好。
　　直到他和国外朋友聚餐时无意间露出林朝的照片，朋友妹妹瞥到，姜青才知道林朝之前是她的病人。
　　也才知道他此时居住在爱丁堡。

　　当时是九月份，他去找林朝时的天气与现在无异，只是温度更低了些。
　　从飞机场到林朝的公寓不过三十分钟的车程，姜青坐在车里，连轴转的他没精力附和热情的白人司机。
　　"Take care。"下车时，司机挥挥手说了句。
　　许是马上要见到林朝，姜青微笑着点点头，进了眼前的公寓。
　　他敲响五楼的一间房门，不多时一位亚裔女性替他开了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林朝坐在正对门的阳台上，裹着毯子。
　　"他睡了。"Selena小声开口。
　　阳台的门开着，屋内也寒风阵阵，Selena替他拿了毯子过来。
　　姜青轻手轻脚来了阳台，林朝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看着像个易碎的娃娃。
　　毯子只围了下半身，姜青抖了抖手中的毛毯仔仔细细围住他的上身，只露出脸来。
　　围好后姜青握着他冰凉的手蹲下来。盯着那张不知是冻的还是药物作用发白的脸，他忽地后怕起来。
　　如果不是那次电影节的一瞥，自己究竟会多久才能找到他？

　　手忽然被攥了下，他低头再抬头时林朝已经睁开眼。
　　"哥。"林朝笑着喊他。
　　姜青喉咙哽住，应不了话，只得生硬地扯开嘴角点点头。
　　好久才找回点声音，他摩挲着他的手背，问："冷不冷？"
　　林朝转头看向远处的乌云，笑着说："挺清醒的。"
　　吃药，加上做了几次MECT后他总是感觉混混沌沌的，也越来越嗜睡。在这里坐着虽抵抗不了瞌睡，但冷风让他的脑袋比以往清醒很多。
　　"你先进去吧，不用陪着我。"说着，他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姜青看到他把视线重新转向远处。他低了下头，重新将手覆上去，但林朝像是没有感受到般什么反应都没有。

　　Selena做完晚饭，走之前在沙发上替他铺好被褥。
　　林朝租的公寓是一居室，所有东西都堆在客厅和卧室，他喜欢满满当当的感觉。Selena刚来的时候还试着替他收拾一下，但每次不超过一周就又会变回原样。
　　吃完饭，林朝瞥到沙发上的被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谁要住在这儿。
　　"你其实不用这样，酒店离这里不远。"林朝对他说。
　　姜青没回，因为他之前每次来找他的时候他都要说一句。他把手擦干净，盯着他问："是要去洗澡了吗？"
　　他看到林朝明显愣了片刻，然后笑着回："嗯，对。"
　　这段时间他的记忆力明显下降，总是记不起自己要干什么。除了天亮要起床，天黑要睡觉外他好像感知不到时间，严重的时候就连吃饭都要Selena提醒。
　　林朝洗澡的时候姜青就在门外等着，直到水声停止他才离开。
　　林朝收拾完去客厅，看到姜青正在看手机。他打了声招呼："我去睡觉了。"
　　"好。"姜青对他笑笑，然后在他转身的时候熄灭什么都没有的手机屏幕。
　　林朝嗜睡，很快就睡着了。姜青则靠在沙发背上，盯着眼前的卧室门，丝毫没有睡意。

　　姜青躺在沙发上，眼睛闭上没多久就听到有什么动静，他睁开眼，正好看到阳台处有一个身影。
　　他惊地跳起来，随即意识到他睡前把阳台门锁上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慢慢靠近。
　　他知道林朝又梦游了，所以动作很轻地拉住他试图开阳台门的手，想把他带到卧室。
　　但林朝在触到他的一瞬间身体慢慢往下滑，姜青双手撑着他，跟着缓缓坐下去，然后把他搂在怀里。
　　借着昏暗的光，他看到林朝闭着眼，表情平静。为了不弄醒他，姜青把沙发上的被褥扯下来将他整个围住。
　　隔了会儿，他忽然察觉到衣襟湿漉漉的。愣了片刻，他手上用力把他抱得更紧，然后就这么抱了一夜。
　　在天转亮前姜青才把他抱回卧室。

　　姜青这次在这里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就陪着林朝每天坐在阳台上哪里也没去。
　　"你好像待了很长时间了。"林朝像是也察觉到了，于是说。
　　爱丁堡的天气越来越冷，这半个月更是没见过太阳，有时还会下一场雨。即使这样，林朝每天也还是要坐在阳台。
　　怕他生病，姜青手里拿着衣服和毛毯，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
　　"最近没什么事。"姜青替他搭上最后一条毛毯后说。
　　其实这次来找他之前，姜青推了接下来两年内的所有工作。之前没做到的事，他不想现在也做不到。
　　林朝看着远处，好像对他这句话没什么疑问，又或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晚上，门外忽然热闹起来。在他问之前姜青就开口解释："万圣节到了。"
　　"只可惜没有准备糖果。"
　　"准备了准备了。"Selena今天走得晚，闻言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盒糖果。
　　姜青接过，正巧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他看了眼林朝，"要不要一起去？"
　　林朝盯着他手中的糖果盒看了两秒，摇摇头。
　　姜青也不逼他，只是笑着替他掖掖毛毯，接着和Selena去了门口。
　　门一开，"treat or trick"的声音一齐涌入屋内。林朝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送完两三波小孩子，Selena才匆匆回家。

　　姜青刚关门，又一阵敲门声。
　　他还没来得及开门，衣服下摆被扯了扯，他扭头，看到林朝站在他身后。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姜青还是笑着将他牵过来，然后打开门。
　　"Treat or trick！"一个小男孩儿披着抠出洞的床单，一个打扮成海盗，还有一个脸涂得煞白，门一打开他们就喊着涌上来，倒是林朝因为不适应下意识后退一步。

　　姜青弯着腰让他们拿糖果。
　　忽然林朝看到他们身后站着一个打扮成蜜蜂模样的小女孩儿，前面的小孩子个儿高，所以小女孩只得等他们拿完。
　　他松开拽着姜青衣服的手，从糖果盒里抓了一把糖果，蹲到小女孩儿身边。
　　姜青的视线移到他身上，只见他笑意吟吟，捧着手里的糖果示意小女孩儿拿。
　　这还是姜青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地笑。
　　小女孩儿从他手里挑了几个紫色包装的糖果，嘴里喊着不太清晰的"treat or trick"。
　　林朝刚打算起身，蜜蜂小女孩儿去而复返，忽然抱住他在他脸颊上很轻地亲了下，脆生生地说："Thank you。"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儿已经被父母牵走。
　　又送走几波来讨要糖果的男孩女孩，姜青才牵着他进屋。
　　"冷不冷？"姜青把糖果盒放下问。
　　"有点儿。"
　　姜青用毯子把他围起来，"先坐会儿，等身体暖和了去洗个澡。"

　　姜青照例先等他入睡，接着才在沙发上躺下。
　　这次躺下不久，他就看到林朝站在卧室门口。虽然他仍然锁了阳台门，但还是有点后怕。
　　他走过去牵他，手却被抓住。
　　"嗯？"姜青疑惑，等他开口说话时才意识到他今晚没有梦游。
　　"哥，我睡不着。"
　　他张张嘴，接着又听他道："能不能抱着我？"
　　他的瞳孔亮亮的，但却有一种疲态和说不出的难过。
　　"好。"
　　两人躺在床上，姜青张开手臂把他紧紧抱住。上次姜青因为他开阳台门吓得不轻，所以没有注意到，今晚躺在安全的地方，他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要瘦成皮包骨了。
　　他心疼得要窒息。

　　本来以为抱着他能让他睡个好觉，但怀里那副颤抖的身躯让他想得太简单了。
　　姜青压下心里的难过，一下下轻拍着安抚他。
　　肩颈处的衣料被濡湿，林朝抱着他，小声啜泣。
　　"哥。"
　　"嗯。"
　　"哥。"
　　"嗯，我在。"
　　"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哥。"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道歉，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过去。

　　"是哥对不起你，哥没有及时陪着你。别怕，哥在，难过的话就哭出来。"他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眼眶渐渐发红。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肯定是第一个把高铭千刀万剐的人。
　　许是他的话，又或者是他在旁边，林朝压抑的哭声变大。
　　这一晚，他像个小孩放肆大哭，哭累了就在他怀里睡，睡醒就又小声啜泣，姜青抱着他，确保他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他。
　　一直到窗外渐白，林朝才彻底累得睡过去。

　　姜青起床时正好Selena过来做早餐。
　　看到他从卧室出来，Selena没说什么，只说："最慢十五分钟就可以吃早饭了。"
　　林朝吃不惯国外的饭，所以家里的饭大都是半成品中餐加工而成。
　　Selena从冰箱拿出一盒馄饨，姜青说："今天我来做饭吧。"
　　Selena点点头，但走之前还是给他下了碗馄饨。
　　姜青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下小半碗。
　　他吃完饭去卧室看了眼林朝的状态，虽然他人还睡着，但几乎完全把自己蜷起来。
　　他伸手把他皱着的眉抚平，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他旁边慢慢把他抱过来。
　　察觉到他的气息，林朝渐渐放松下来。
　　他咕哝一句："哥。"
　　姜青吻了吻他额头，轻声说："别怕，好好睡觉，以后哥陪着你。"

　　往后一段时间，姜青时不时会看到他哭，有时候会在他怀里大哭，大多时候只是无声地流泪。
　　刚开始姜青担心地寸步不离，后来也许是看到他脸上的担心，林朝不哭的时候会经常朝他笑笑，尽管他的笑很勉强。
　　再后来他已经能出门，虽然只是公寓对面的公园，虽然只是换了个吹冷风的地方，但姜青还是高兴。
　　他仿佛快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充满生机的林朝。
　　这一天林朝照样睡到中午十一点，姜青正帮Selena准备食材，看到他出来，他坐在沙发上朝他招招手。
　　林朝揉着眼坐过去。
　　姜青把他手拉下来，拍拍自己的腿。林朝习惯地躺在他腿上，双手搁在小腹，任由他将毛巾敷在他眼睛上，然后一下一下按摩太阳穴。
　　"今天能出门吗？"林朝问。
　　姜青看了看外面纷飞的雪花，回："嗯，今天出门多穿点儿。"

　　吃完饭，姜青给他套了好几层衣服，围好围巾，戴了顶毛线帽，这才牵着他出门。
　　街上的人都只穿了一层，有的甚至还穿着风衣，林朝再反观自己，他低头甚至都看到不脚尖。
　　姜青笑着看他一眼，给他整理帽子和围巾，“这样暖和。”然后把手也塞进自己的兜里。
　　他说要出门，但其实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下着雪公园去不了，所以他只能跟着姜青走。
　　为了让他多走走，但也不至于太累，姜青出门前找了个只需要步行十分钟的咖啡馆。
　　今天天气冷，咖啡馆里人格外多，还没进去林朝就已经皱眉，"楼下不是有咖啡馆吗？"
　　他已经四个多月没有去过人这么多的地方。
　　"听说这家咖啡味道很好，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林朝抿抿嘴，点头。
　　刚好角落腾出两个座位，姜青让他坐在里面的位置，给他点了一杯热可可。
　　虽然不喜欢人这么多的地方，但他还是很快神游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他盯着窗外，姜青和他说话他也只是短短应一句。姜青呼出口气，虽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姜青的问题有问必答。
　　姜青想，或许他已经快被他的世界接受了。
　　随着咖啡馆内的人越来越多，姜青还是带着他离开了。

　　"是不是很累？"姜青问他。
　　累？好像是有点。但他出门被他牵着，社交也不需要开口，好像比自己一个人出门要好。
　　"还好。"他说。
　　林朝抬头，发现雪已经停了。
　　姜青看到他吐出口白气，问："要去公园吗？"
　　附近的Pilrig Park，只需要几分钟的路程。
　　他看到姜青戴着手套把座椅上的雪扫下去，然后把围巾摘下垫在下面。他皱着眉，嘴巴抿成一条线，"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姜青已经坐上去，然后把他也拉过来，他伸出手，林朝疑惑地望着他。
　　"替我暖暖好了。"
　　林朝这才学着他的样子把他的手塞进自己衣兜里。

　　他们在这里沉默着坐到天将黑。直到姜青要带他回去，林朝才开口小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姜青重新坐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没什么。"林朝站起身，还是暖着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这里住着一些中国人和华人，他们回去的路上甚至能看到有的窗户已经贴上了窗花。
　　姜青瞧他老是看，没忍住问："怎么了？"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贴好窗花了？"
　　姜青也抬头看，“可能是提前贴好然后回家过年吧。”

　　"回家"这个词触动了林朝，他强颜欢笑，"应该吧，我都没想到。"
　　姜青立马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低落，把他的手握得更紧，问："我们是不是也要买了？现在距离新年只有十二天了。"
　　林朝以为他也马上要走，情绪不太高地说："随便吧。"
　　"你怎么这么不负责。"姜青笑着说。
　　林朝情绪又低落几分，连头也要跟着低下去。
　　姜青自顾自地说："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放烟花，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买些仙女棒吧。还有饺子，我喜欢香菇青菜馅，你喜欢牛肉芹菜馅，所以至少得准备两种。"
　　"回去要不要问问Selena喜欢什么？我们到时候多准备点。"
　　"我们分工合作怎么样？我去买仙女棒，贴门联窗花，你和Selena准备食材。不然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买，一起贴，然后一起包饺子。你觉得呢？"
　　林朝听着他喋喋不休一大堆，最后才反应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他控制着语气，小心翼翼开口："你——要在这里过年吗？"

　　两人已经走到公寓楼下，姜青站定面向他，替他整理着围巾，"你才知道啊。我以为我在这儿陪你的这几个月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消息有点突然，得到肯定后林朝的嘴角才微微上扬，从心里高兴起来。他跳上公寓两级台阶，笑着说："那我回去问问Selena。"
　　看着他的背影，姜青心里微动，轻声喊他："林朝。"
　　"嗯？"穿得太厚，林朝笨拙地转身。
　　盯着他久违的开心笑脸，姜青说出了一直想对他说的话：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