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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师捷否? ...


  •   “兄有兴趣?”见其如上钩的鱼儿般,闻竹笑着请他上前,将一把小巧的铜钥递给他,“不妨亲自看看。”

      没想到她主动提出,纪宣迟疑片刻,接过钥匙——木盒里面尽是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钳镊类器具。旁边凹格码了一排瓶瓶罐罐。纪宣纵游历甚广,博闻强识,也不能一一分辨。

      那边公子哥儿还在端详,闻竹在书案另一端对着碎玉残片沉思,心中已有了决断。

      将三枚残片一一摆到对应的位置,闻竹指向其中一道裂痕:“此侧裂痕平直,断面还算平整,可用连缀之法,以上好胶质粘附。”

      见他颔首,她继续对着另一处道:“此处断面凹凸不平,缺损较多,较为棘手。”

      闻竹直接拿出两套方案:

      “此种破损有两种方法可用。一为金镶玉,可掩饰修复痕迹。二为钻孔,须在断裂之处的两侧钻孔,辅以浅槽,再将材料填入沟槽以弱化痕迹,亦可加强绑缚。二者各有优劣——若为兄珍视之物,以何种方法处置,还需兄定夺。”

      闻竹嘴上不说,却期望他选第一个,实是钻孔法费劲,她不想在此事上大费周章。

      公子哥沉思片刻,叹道:

      “金镶玉固然可遮掩裂痕,可与其说是掩饰,反而昭彰——纵有包金掩饰,反显累赘。如此,便依第二种。碎玉终究不能复原,坦坦荡荡,反更自然。”

      闻竹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他声音平和,听不出多余情绪。她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出略显刻意的赞同之色,在桌下暗自绞着手。

      不就是嫌俗吗?难得他一番滔滔长论。

      闻竹面不改色,笑着颔首:“纪兄说的有理,就按这个来!”

      说罢便要准备。纪宣挂着礼貌的微笑,目光始终逡巡在木盒中的精巧器具间,见此,闻竹为识趣,试探着问:

      “难得兄对这等工巧俗事有兴致,若无急事,便多坐一会?”

      “多谢。”

      纪宣从容一揖,待闻竹再次转过身来,高高大大的身影已自行坐在了书案的另一侧。

      闻竹微微睁大了眼。

      先干正事,她拿出毛刷,仔细清扫每一块参与的断面,又用绢布沾水,拭去沾染的细尘。

      闻竹心念集中,伸手去摸桌案另一侧的烛台,没等她欠身,烛台已经到了手边。抬眼见纪二郎微微偏过头看她,唇边笑意清浅,又将烛台往她这边推了推。

      公子哥儿还蛮乖觉。

      她连忙扯出一个笑,颔首接过。

      闻竹又取出一只铁罐,里面是一卵石大小的固形物,通体发白能透光,将那物铰了一块下来。

      “这是何物?”

      闻竹用钳夹起坩埚,在烛火上过了过,待有了些温度,将小块胶质置于其中加热,同他解释:“兄的玉璧可是取材于和田白玉?若以普通胶质或生漆粘合,风干后极易发黄,乃至腐蚀原本玉质。此物则不同——来自西南大理,取自当地百年古树,胶质清透色不泛黄十分难得!与白玉甚是相配。”

      扪心自问,这话一半是胡吣。那时林彻见她学有小成,把这套东西直接给了她,她哪想着特意问各物的来头?

      纪宣听毕沉吟,应该是信了:“大理多奇花异木,猛兽毒虫,想来和中原相比,物产自是不同。”

      闻竹一面同他聊着,一面分心去看那玉璧——玉虽好,透度、脂润上却差了些,凭纪氏的家底,想要什么好玉没有,他何以对此情有独钟?

      她取一细刷笔,以胶质涂抹,一面赞叹,随口打听:

      “这玉温润细腻有光泽,想必伴兄已久?”

      他颔首:“的确——本是我母亲的玉,到我这儿,也约莫有十余年了。”

      “那闻某更要细致些,莫让伯母瞧见以后担忧才好!”

      她说完,一秒,两秒……对面没有声音。

      闻竹疑惑抬头,纪二郎垂着一双俊眼,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又蹙眉不语。

      他自进门便淡淡的,闻竹哪见过他这等情形,心下吃惊,不得不出言:

      “兄……可还好?”

      闻竹看出他强撑的笑:

      “无妨……先妣若知此物得有缘人修复,也可欣慰。”

      先妣?

      闻竹拿着笔刷的手顿了一下,看他神色落寞——才发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

      天老爷!怪她急功近利,没打听过便草草行事,这下可戳人心窝子了!

      没人继续讲话,尴尬的气氛逐渐扩散到整间屋舍。

      她好想夺门而出。

      *

      吕嘉惟一路焦急寻至十斋,将一间屋舍门叩得当当响,门扉打开,眼前却是一陌生学子,那学子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出言询问:

      “在下十斋闻竹,不知阁下何事到访?”

      闻竹看着吕嘉惟的熟悉脸孔,忍着心中别扭,向故人问道。

      吕嘉惟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高,面容圆润讨喜,带着几分孩子气。上一世与吕嘉惟相识已是冬月,吕嘉惟现在还不认识她。

      吕嘉惟回礼,目光却不住地往屋内飘:“某九斋吕嘉惟——听说二郎在兄台处?”

      嘉惟话音刚落,纪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你倒灵通,都寻我到这来了。”

      “上次说好了!你得替我写……”见闻竹还在旁侧,吕嘉惟说到关键处,声音弱了下去,轻咳几声,“司业催得紧,火烧眉毛!这会儿到处寻你不到!”嘉惟面带幽怨,对着纪宣瘪了瘪嘴。

      事发突然,纪宣将上午发生一应事同他简要讲了,听得吕嘉惟一会一个表情。吕嘉惟没急着关切纪宣的宝贝玉璧,目光逐渐移到闻竹的身上——

      嘉惟与纪二郎相识多年,他看似随和,骨子里极为清高挑剔,何以对这位刚认识半日的少年不吝赞誉?嘉惟越发觉得惊奇,本就圆润的眼睛瞪得更圆,对着她道:

      “真是难得,兄台竟会这般手艺!”

      “欸——二位过奖,雕虫小技罢了。”

      闻竹摆出谦逊姿态,回想片刻以前,暗自舒了口气。

      *

      “抱歉,”

      尴尬之时,闻竹握紧笔杆,硬着头皮补救,“……玉与人相互滋养——玉璧温润细腻,相必伯母——定是温柔慈爱之人。”

      纪宣如在沉思,道了声无妨,貌似没有怪罪的意思。

      面对眼前少年的伤感,闻竹有些无措,两人实在不熟,诡异而尴尬的气氛盘旋在斋舍之中。

      闻竹迎难而上,抚着玉璧上的云纹,思绪飞速转动,斟酌措辞,硬着头皮缓缓胡扯:“云行于天,风摧而雨折,聚散无时。闻某曾偶然读过一本古籍……人形散而后神聚,神脱乎形,轻清然上浮于穹,化为云……而亲者心意相通,念之藏之,神因思而聚,物无能摧之者。”

      纪宣顺着少年目光向窗外望去,听闻竹娓娓道来,半晌没有说话。

      今日天气晴好,白云点缀在天穹上极为和谐。阿娘闺名中带一个云字,平时又是最喜欢云纹的。十几载倏忽而过,若阿娘还在,也能与他同赏。

      闻竹已尽力让这番话显得含蓄不刻意,却不知这副说辞能不能应付过去,握紧了手,看向他侧脸,心中打鼓。

      还好,待他转头时,脸上又是温和的笑:“这说法新奇,纪某倒第一次听说——多谢你告诉我。”

      见他展颜,她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

      “说来惭愧,我友无心酿祸,某再次替其请罪,万望兄海涵!”

      纪宣摇头道不必:“我知他无心。方才在园中听你说——他是因家中急事。孝子之心,我不愿苛责。”

      他倒宽和,闻竹心中默然。她见过太多同他般的权贵子弟,大多不是胡衙内那般行止无状的纨绔,就是面热心冷的淡漠之人。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安慰道:“多谢纪兄。玉璧虽瑕,终究还在,兄常可得慰藉。”

      纪宣点头,露出宽慰的笑。

      为防过于刻意,她点到即止。

      交谈的时间里,闻竹手上动作没停,两块残片已被她粘合起来,脸上堆满了笑:

      “兄请看,”闻竹捧起粘合部分,纪宣看去,几乎严丝合缝。

      他仔细观察,胶质与两侧玉色过渡良好,裂痕几近不见,与原本别无二致,不由得对此少年刮目相看,粲然一笑:

      “你我同窗,莫要显得生分——称在下殊成即可。”

      阳光正巧打在纪宣脸上,闻竹发觉这阳光有些眩目。

      闻竹静下心,低头看碎玉。沉着头,对面人便看不清她的神色。

      闻竹拿起一块碎玉在手中端详,黑漆漆的眼睛里波澜不惊,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情绪。

      *

      吕嘉惟不认生,来了兴趣,也不急于拉纪宣回去,笑着要看闻竹怎么修玉璧,闻竹遂领他进了里间。

      “修之好手艺,几乎看不出一点裂隙!”吕嘉惟自来熟,此时直呼她字。

      闻竹之前习惯他如此,也不觉有异。正欲自谦几句,一黑影从窗棂处疾冲过来,闪过三人眼前,皆是一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出师捷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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