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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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中，周靖朔一行人坐在旁听席上，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林暮雪的到来，因为现在只有林暮雪的证词才能救秦云鸿。
秦云鸿为上海滩秦家武馆的馆主，他无论是拳法、刀法还是剑术都是中国人中数一数二的，连日本武者也对他有几分敬意。中日双方还特地相约举行中日武术竞赛，以三局两胜制来比较中国功夫与日本空手道，看究竟哪个更技高一筹。
可就在比赛前三天日本方面参赛选手之一的佐腾和夫突然被杀如果佐腾仅是个武者的话，事情或许可以简单一点，但是他的身份远不止是此，更重要的是他是日本领事。这便引起中日双方政府的高度关注，而最大的嫌疑者就是秦云鸿。他被疑为凶手不是因为他们将会是赛场上的对手，而是因为他曾经为了救林暮雪而得罪佐腾，而且有证人指出在案发后看见秦云鸿在领事馆附近出现，更重要的是在领事馆中死者身边发现了有秦云鸿指纹的杯子。
当然被捕后，秦云鸿坚决否认杀人，但他怎么也说不清案发当夜他究竟在哪。尽管如此，他的好兄弟周靖朔还是猜到一些：林暮雪的家跟领事馆隔了两条街。但身为医生的林暮雪参加了一个医疗队而前往安徽。秦云鸿就是将林暮雪送上火车，独自走出火车站时被“请”进了警局。
武馆武师柳叶疾步走进了法庭，坐到周靖朔身边，轻声耳语：“林小姐来了……”“是嘛！那太好了！这下云鸿有救了！”“可是……”柳叶还欲说下去，可这时，林暮雪也在传唤下进了法庭，周靖朔看着她行步走进法庭，不由地呆了：林暮雪竟然穿着日本和服。
法官也不由地怔了怔，问道：“你是林暮雪？”
“正是！”她微微点点头。
“那你……”
“我是日本人，姓铃木，单名雪。”这下秦云鸿和他的律师林铭都为之一震，而旁听席上也一片哗然，法官连敲法槌，旁听席才安静下来。“不过，说我姓林倒也没错，我是中日混血儿，我父亲姓林，只是我从小随母姓而已。”铃木雪的解释让众人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法官按惯例询问了她和佐藤、秦云鸿的关系。可她说道：“有一次，医院加班，我半夜回家路上扭到脚，幸好佐藤领事见到，好心送我回家。不料又遇到秦先生，他误会佐藤领事欲对我不轨，因此闹了点小矛盾；但是，这件事我已经向秦先生解释清楚，我相信秦先生是不会因此报复佐藤领事的。”秦云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铃木雪，在案发当晚，也就是10月12日晚，秦云鸿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有。”铃木雪断然否认。
“真的没有吗？”法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那天我妹妹铃木兰生病，我整晚都在医院陪她。如若不信，可以问当夜的值班护士，她就在外面。”她的话语平静得似乎没有一丝感情。
周靖朔一行人丧气地从法院走出来。他们的心如这深秋一样寒了半截。
“真没想到，她竟然是日本人，还这样害大哥。”秦云鸿的好兄弟陈文辉正是怒火中烧。
秦云鸿的徒弟阿明也咒骂道：“是呀，看到她，我一定要揍她一顿。”
“秦大哥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这样恩将仇报……”柳叶挺为秦云鸿不值。
“好了啦！现在还是快想想有什么办法救云鸿吧。”周靖朔的怒吼使一行人马上安静下来。
秦云鸿躺在牢房的草席上，想起法庭上的一幕，心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是不解，林暮雪，不，是铃木雪，在他俩相处的日子里，他深切地感到铃木雪是一个是非分明豁达善良的女子，但她为何在庭上如此呢？难道一切从头就是一个局，只是自己太傻了？
“秦云鸿，出来！你的律师要见你！”狱监用警棍敲着门。
“对不起，秦先生，是我害了你。”律师林铭一脸的抱歉。
“不，林律师，即使官司输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不，我不是指这个……”他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你还记得铃木雪在庭上说了什么吗？”不待秦云鸿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她口中的姓林的父亲是谁吗？”
听到这，秦云鸿一下意识到，面前这位数一数二的林大律师正是铃木姐妹的生父。“该不会是……”
“你猜到了吧，一切都因我而起。”林铭慢慢地说起那段令他痛苦的往事。
二十年前，林铭留学日本，并认识了铃木雪、铃木兰姐妹的母亲铃木美和子。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并很快结婚生子。
但是一封来自家乡的加急电报把林铭拉回了中国。可等他回到中国才发现家中催他回去的原因不是电报所说的父亲病重而是家中为他安排了一场婚事。林铭本想慢慢地告诉父亲有关美和子的事，但是事到如今，他只好赶紧如实相告。林铭的伯父原是北洋水师的军官，他在中日甲午战争中随舰而亡。这件事成为林家人心上最大的痛，林铭与美和子的事又怎会顺利？果不出所料，林父以死相逼，逼得林铭写下休书。美和子狠狠地抛下一句“你会后悔的！”带着两个女儿伤心离去。女儿的哭声久久的回荡在林府之上……
之后，林父大病一场久久难以复原，在反复折腾一年半后，撒手人寰。林铭在丧礼之后匆匆赶往日本，可在日本，留给他的是一个让他痛苦半生的消息：铃木美和子出了交通意外，不治身亡，而他们的两个分别才五岁和四岁的女儿便不知所踪。
“她们母女真的长得好像，在庭上我还以为美和子又回来了！”看着林铭边说边回忆着什么，秦云鸿明白了为什么以林铭在律师界那么大的名气一直没有娶妻，哦，应该是说出名以来。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父女相认了？”
“可能吗？不，不可能，她们不会原谅我。”林铭顿了顿，“她们回日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对不起，要是我当初不抛弃她们母女，我想，小雪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小时侯，她们都是那么温柔可爱……”他的思绪又飞回到十几年前。
秦云鸿也不由地叹了口气，初见铃木雪时，她真的是那么温柔可爱……
教堂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等待着教堂每月一次所发的米面。
而旁边的一张桌子则是用来看病的。桌边的医生明眸齿白，长长的头发落在她的肩头，她就是林暮雪。风轻轻地吹过，带起她柔亮的长发；她撇撇头，抬手将发捋到耳后，又轻声询问病人的状况。她精湛的医术与惊人的美貌让人们皆不由为她驻足，对她倾慕不已。连附近秦家武馆中的武师和学徒一旦受伤也愿意由她来诊治，最后，秦家武馆的馆主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林暮雪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会抱回家悉心照顾直到它们痊愈；林暮雪看到街头的乞丐，会给他们钱并查看他们的健康状况；林暮雪看到募捐活动，会毫不犹豫地拿出钱尽自己的一份心……
秦云鸿站在被告席上，尽管他希望铃木雪会在最后出现帮他，尽管林律师说会尽全力打赢官司，但他已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辩方律师，你还有什么证据吗？”法官最后一次问。
“有。”林铭拿出一张黑胶唱片，“证据就在这里，不过，是日文，不知需不需翻译？”
“我会日文。”法官摆摆手。
林铭把唱片放入电唱机。在一段沉寂之后，留声机很快传出两个人的声音：是铃木雪和日本新任领事青山直也。
“青山领事，任务已经完成，秦云鸿必定会被判死刑。”
“做得好，铃木。”男人的声音冰冷，“现在收拾好去天津，那里有新的任务。”
“是。”她微微停顿，“我可不可以问问：我们既然要除掉秦云鸿，何必牺牲佐腾领事？”
“秦云鸿在上海极有影响，可佐腾君这么久也除不掉他，反而让他越发做大。这就是佐藤君的失职，军部对此很不满。而让他的自杀顺利解决秦云鸿，这也是一举两得呀。”青山的声音停了停，“铃木，你妹妹既美丽又温柔，可惜身体太弱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啊。”
“是。”
“咔！”声音戛然而止。
旁听席中几个懂日语的向周围的人翻译着。旁听席的中国人一阵欢呼，转而又愤怒地望向席上的日本人；而日本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宣布，秦云鸿谋杀罪不成立，当庭释放！”法官最后敲了一下法槌。
才下被告席，秦云鸿便忍不住拉过林铭就问：“这证据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有个小孩拿来的，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不过，我猜是……”
“铃木雪！”秦云鸿忍不住低声叫道。“我想也是！不过她现在在哪？”
法院外阳光普照大地，这应该会是个暖冬吧。
尽管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但比武场内的热情足以把雪融化。
秦云鸿站在赛台上，等待着对手的到来。
日本人输了官司，为了挽回面子，便迫不及待地提出继续原本推迟的中日武术竞赛。
没等多久，日方的代表便来了。她……她是铃木雪！
铃木雪穿着武士服，手中提着日本长刀，走上台来。她站定，鞠了一躬，然后抽出剑，把刀指向秦云鸿。
秦云鸿看着面前她那冷漠的眼神，心中她的感激之情也如大地一样被一点点冰冷的大雪覆盖。
铃木雪率先出招，她一刀直劈向秦云鸿。秦云鸿马上用剑架开，但铃木雪手一反，横劈过来，手法之纯熟，力道之强劲，让秦云鸿心中大为惊讶：这没有多年的苦练是绝对练不成的，可当时……
那天傍晚，林暮雪下班回家，遇上佐腾。每天暗送林暮雪回家的秦云鸿见到佐腾纠缠林暮雪，便上前英雄救美，也因此与佐腾结下梁子。当时的林暮雪看上去是与平常女子无异的娇柔，她的眼睛充满了光芒与柔情。但那真的已经过去好久好久……
就在秦云鸿分神的时候，铃木雪一下划破了他的脸颊，血顺着他的脸缓缓而下。铃木雪虽进攻得手，但防守却慢了一步，秦云鸿也不顾怜香惜玉，一脚踢在铃木雪身上，铃木雪一下被踢开去。铃木雪退了几步，便又提刀上前，一副不杀秦云鸿势不罢休的样子。秦云鸿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心放空，试图忘记他是在与铃木雪——他所深爱的人——决一生死。铃木雪没有停下进攻，挥刀砍去；秦云鸿竟一动不动，任由铃木雪的刀砍在肩上，血流不止。铃木雪勾起嘴角，她的笑容显得分外阴狠。看台上的日本人一阵欢呼雀跃，青山领事满意地点着头，他身边一个看上去极其柔弱的女子却是依旧十分紧张。
铃木雪一招得手，又举起了刀；秦云鸿突然睁开了眼：只见他一手用剑撑起身子，脚一抬，铃木雪手中的刀几乎应声而飞，但他的腿法可没停，腿连踹向铃木雪；铃木雪也不是等闲之辈，连忙用刀身来挡；秦云鸿却向后一翻，剑直指铃木雪；这次轮到铃木雪拼命防守。看台上青山领事的脸变得铁青，他身边那个极其柔弱的女子几乎快哭了。铃木雪倒也毫不放弃，防守中也不忘进攻，刀刀犀利却又狠毒；秦云鸿显得更具耐心，指南打北，指东打西，剑光在场中游走。
百余招之后，秦云鸿的脸因失血而显得分外苍白，而同时铃木雪似乎也因气力消耗过多而渐渐放慢了速度。她向青山领事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转而手中的刀又一次挥了出去。这次她可不那么顺利了。秦云鸿低腰躲开铃木雪的进攻，转身剑锋直指铃木雪；铃木雪刚撇开头，才发现这是虚招；秦云鸿抬脚猛踢，正中铃木雪的手腕，她的刀便脱手而出，她的胸口也中了一脚，身子随即飞出，重重的落在地上，飞出的刀迎面而来。她闭上了眼睛。刀正好割开她的脖子，鲜血迸射。
秦云鸿一下呆住；林铭拨开欢呼雀跃的人群冲向赛台；青山领事身边的那个女子拼命甩开层层拦阻的警卫，冲上台，抱起铃木雪。只见铃木雪用力抬起手，似乎是要去摸那女子的脸颊，却只是手一垂，再也没有抬起。
站在熟悉的路口，望向熟悉的窗口，却已不见熟悉的人。是啊，他已亲手将那人下葬……
“这封信是姐姐要我给你的。”那个冲上看台抱着铃木雪痛哭的女子自然便是铃木兰，“姐姐早料到有这一天。”铃木兰看着漫天飞舞的雪一点一点覆盖在面前的新坟上。
“要不是我自小体弱多病，姐姐不会为了我会进入军部，她无意伤你，起初，她的工作只是收集情报而已，没想到，你们走得太近了。”铃木兰的话回响在秦云鸿和林铭的脑中，“姐姐本来收到命令是直接从安徽去天津，但她听到你出事就赶回上海。她也猜到军部会利用我要挟她，就直接提议出庭作伪证，再寻机套取青山领事的话。”秦云鸿和林铭对望一眼，知道自己猜对了。“军部让姐姐出赛，也是因为你们的关系，他们认为你会对姐姐手下留情。如果你要怪姐姐伤害了你，我愿替她道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秦云鸿微一迟疑：“我不怪她伤害我。”
“那谢谢，我告辞了。”铃木兰鞠了一躬。
“你一个人去哪？”林铭伸手想拦铃木兰。“我是……”
“父亲大人吧，”铃木兰看着他，“我知道，姐姐在上海这些年，早就认出来了。”铃木兰的话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那……”
“顺其自然吧。”简单的话语充满了多少历经人生变迁之后的无奈。她趋步向前，风雪渐渐遮住了她的背影。
秦云鸿迎着风雪大步走向武馆，武术竞赛第二场，他因为铃木雪的身亡而没有出赛，代替他出赛的周靖朔不幸败北，于是将要再度出场迎战最后一场、身负国家荣耀的他不能败。
铃木雪曾说：真希望这个世界没有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区别，没有战争，没有罪恶，所有的人如雪一样纯洁无瑕……
的确，纷飞白雪着实晶莹剔透，可白雪覆盖的地上又是如何的泥泞不堪，何况他日回暖，也不过化作泥水，必被清理；正如那些占据中华国土的他国，即便有着千般美好的借口，也变不了掠夺的肮脏本质，终有一日必将被清除！
秦云鸿握紧拳头，他决不认输，国人不败，中华不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