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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舆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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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希羽坐在医院大楼外的长椅上。
旁边是干枯的草丛,耳边熙攘人声,自己被抛掷在外。
今早出门时,路过冯家绣坊,王婆正在跟人闲聊,情到深处还不忘发表自己意见,阴阳几句,见她路过又装模作样笑着跟她打招呼。
高中毕业那会儿,她满腔热血,一心想着大学学了设计之后,回家帮爸妈振兴自家蜀绣。
可现实就像攀不过的连绵大山,她渺小如蚁。
父母殷切盼望的眼神,村庄里无数等待瞧笑话的闲人,每天沉浸在古技艺和新时代创新的蜀绣作品的压力,这些就像一堵堵高耸入云的城墙,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叶希羽气恼地拍拍自己脑门。
也不知道当时她吃错什么药了,非要跟尚云赫较劲。
现在好了,直接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一面是等待笑柄的闲人,一面是尚云赫的催促,把自己弄的跟煎饼一样,两面为难,全是她自找的。
寒风拍打在脸颊,略过泪痕,那股疼感愈发强烈。
叶希羽吸了吸鼻子,抬起冷冰冰的,擦去脸上的湿润。
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
这里明明是医院,是无数白衣天使跟死神抢人的地方,她单薄的身体,孤零零坐在那里,好像站在悬崖边上。
尚云赫站在病房窗台前。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抹身影,眉头皱起就再没平展过。
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人不能遇到困难就想要找别人帮助,有时候就得自己面对,抗不过去也只能硬抗。
宋哲从餐厅打了午饭回来,照常走到病房外的走廊窗台往下瞄。
他口哨吹到一半,却看清楚长椅上那个身影。
宋哲拎着饭盒,转身就往病房冲,“三哥你——!”
他推开门,发现尚云赫正站在窗台前。
病房其他两个大爷在下象棋,家属打来的饭也撂在一旁顾不上吃,下到关键时刻,两个老顽童还要争论一番。
宋哲把饭放在桌上,看着尚云赫就那么站在窗前。
饭菜快要凉了,宋哲起身准备去喊他,结果尚云赫自己走过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往嘴里递饭。
宋哲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局面,只好说,“怎么样三哥?今天的米粉还行吗?我排了十五分钟的队。”
尚云赫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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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霍娟一把拍在绣布绷棍上,身下的椅子被她“滋啦”后退了半米,“你再说一遍?”
叶希羽捏着手里细小银针,咬着下唇,小心翼翼把针别在旁边的海绵上。
她缓缓起身,当着绣坊众多绣工和母亲的面,“不用赶制喜袍了,我们不会结婚。”
“为什么?”
霍娟绕过来,走到叶希羽绣布前,“我说那孩子不懂事,他家里人也不懂事,到现在连个实道话也不派人来说,敢情是你们有事瞒着我们?”
其中一个婶娘把激动不已的霍娟拉开,“小羽,到底怎么回事?别拌两句嘴就说分手,感情不是耍性子,谁还没个拌嘴的时候了,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其他绣工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婶娘把霍娟和叶希羽分别拉到门口,“别生气,别让别人瞧笑话,你们娘俩有什么误会先自己说明白了啊。”
叶希羽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霍娟也没好到哪去,气得手指发抖,“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别人看我们笑话是吗?”
“不嫁就是不嫁了。”叶希羽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我们不合适,结婚了也不会幸福的,难道妈妈为了面子,为了不被别人笑话,就甘愿让女儿跳进婚姻的坟墓吗?”
她吸了吸鼻子,“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叶希羽伸手去抓母亲的手,被母亲一把甩开。
“你给尚家那孩子打电话,我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霍娟气得红了眼眶。
叶希羽的掌心贴在裤子口袋的手机上,“我不要。”
“你打不打?”霍娟逼问。
叶希羽摇头。
“行!”霍娟转身就往门口走,“你不打是吧?那我去找王婆!”
“妈——!”
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尚云赫感觉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一早做完全身检查,就迫不及待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医生建议最好再住几天,尚云赫不行,说可以每天早上来医院复查,但打死都不要再躺这里的床了。
宋哲只好跟他一块到医生办公室,问了一声注意事项,折腾完离开医院就已经下午一点了。
“饿吗?”尚云赫坐在副驾驶问。
宋哲点头,“饿!早上医院那粥也太稀了,跟灌白开水没什么区别,根本就不顶饱。”
尚云赫朝前方大道扬扬下巴,“找地儿,吃饭。”
宋哲嘿嘿一笑,“好嘞!”
二十五分钟后__
宋哲站在地锅鸡店门外,像个雕塑,挪不开脚。
“三哥。”
宋哲欲哭无泪。
尚云赫精气十足走进店,一眼就相中了靠窗的空位。
听到宋哲的说话声,他回头,“干什么?”
“咱非得吃地锅鸡吗?”宋哲不情不愿跟上去,“上辈子鸡怎么得罪您了啊?”
“上辈子我跟鸡是苦命鸳鸯,投胎的时候孟婆汤掺了水,所以这辈子我对鸡依然恋恋不忘。”尚云赫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怎么了?”
一旁收银台的服务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
宋哲冲人家服务生耸耸肩,“苦命鸳鸯你还吃人家,真够歹毒的。”
尚云赫作势就要踹他。
宋哲眼疾手快往后退了好几步,“医生说了,最好不要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容易牵扯到伤口。”
尚云赫瞪了他一眼,转头直奔靠窗的空位,“你给我等着!”
“行行行!”宋哲连忙跟过去,“没问题,等你好了,随便你十八般武艺往我身上使。”
从医院到地锅鸡门店用了二十二分钟,从地锅鸡上桌到吃完,尚云赫和宋哲只用了十八分钟。
宋哲意犹未尽地揉揉圆滚滚的肚子,“真撑!”
尚云赫慢条斯理抽了张湿纸巾擦嘴角,“没有村口张婶家的好吃。”
宋哲:“……”
不好吃还吃这么香?
离店时,尚云赫专门向收银员小妹妹要了去味剂,浑身上下喷了个遍,还顺手从桌上拿了一颗薄荷糖。
宋哲在一旁上上下下,无声又非常不理解地打量着他。
“三哥,你不一直说穷讲究吗?”
他小声嘀咕:你现在的行为就挺讲究的。
尚云赫无视他,自顾自理了理衣服。
宋哲嘿嘿一笑,跟着拿了两颗糖。
地锅鸡在商场六楼,两人进了电梯,宋哲刚伸手要摁一层按钮,尚云赫就先他一步按了五层的按钮。
宋哲:“?”
宋哲:“三哥?五楼是卖男装的。”
“我知道。”尚云赫说。
出了电梯,尚云赫直奔夹克店。
宋哲屁颠屁颠跟上去,“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衣服?”
尚云赫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忽扇几下,一脸嫌弃,“被消毒水腌透了。”
宋哲还真老老实实的伸过去鼻子闻了闻。
尚云赫:“……”
进店后,尚云赫无视导购,干脆爽快的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挑了一件墨蓝色夹克,和一条黑裤。
就在他无意扫了眼旁边的鞋架时,导购及时开口,“先生,我们现在元旦假期有活动,您的夹克和黑裤加起来,刚好可以送您一张五十元代金券,代金券只针对于本商场的所有鞋店。”
宋哲一听,嘿嘿就笑了,“人家还挺会做生意的!”
尚云赫站着没动,五秒钟后,他直接穿了双黑皮鞋。
宋哲不禁向他竖起大拇指。
就他三哥这行动力,干什么都不可能错过最佳时机。
尚云赫的注意力落到宋哲身上。
他走过去,一把搭在宋哲肩膀,“给他挑一套。”
导购美滋滋领着宋哲去试衣服,店里的其他导购给了尚云赫一瓶水,他慢悠悠在旁边喝水。
十分钟后,宋哲一身新装站在尚云赫面前,“还行吗?”
尚云赫看都没看,“行。”
“……”宋哲美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咱换下来的旧衣服还要吗?”
“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马上去拿!”
宋哲沾沾自喜,下楼的时候非要搭直梯,在电梯里也不顾其他行人,一个人冲着电梯镜面臭美。
“跟过年一样。”
“元旦也是阳历年。”
尚云赫没顾忌电梯里其他人投来的讥笑目光,淡淡回答宋哲。
到停车场,宋哲自告奋勇钻进驾驶座,“三哥,咱去哪?”
尚云赫盯着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就像牛顿拿着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深思一样,“我在想,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又是新衣服又是新鞋的,难道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宋哲冲他眨眨眼。
尚云赫绕到副驾驶,一把拉开车门,“回家。”
宋哲撇撇嘴,“哦。”
路上。
“……三哥你也切身体会过,村里那帮闲人每天都是东家长西家短,咱们大老爷们还好,脸皮厚,听多了就产生了免疫,但小姑娘不一样啊,唾沫都能淹死人。”
尚云赫百般无聊闭着眼听宋哲念经,“有话直说。”
“嘿嘿,那我就畅所欲言了啊,我随便说说,三哥你随便听听,省着我开车犯困。”
宋哲说,他也是听他母亲说的,龙泉村冯、马、叶三家齐放,都是世代靠蜀绣为生,叶家因为没有子嗣,被不少人不看好,虽然后来领养了叶希羽,但毕竟是个女孩,觉得她将来肯定成不了顶梁柱。
尚云赫不屑冷笑,“绣东西不都是女人么?你见过几个男的拿着绣花针,一坐坐一天的?”
他们竹编大多数都是大老爷们还差不多,绣东西这种,非得女孩子,心思细腻,才能指尖生花。
他不就是因为这只粗糙老手,惹下了后来这一摊子的破事。
“要都像你这么想,那得是多和谐的画面啊!”宋哲感慨。
午后的阳光让人犯懒,尚云赫坐在来回晃动的车里,黑眸深沉,复杂。
绕过前面那条宽阔的预洪道,距离青苔村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
尚云赫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右手。
“宋哲。”他说,“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