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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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这天，照旧是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即使想让自己隐藏到茫茫众人当中，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即使现在光芒不胜从前，即使皇帝不再拔擢他了，但为他树立的对手也不过是他的子侄而非外人。他毕竟是过去名满大漠突袭龙城七战七捷的大司马大将军，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更是卫家的顶梁柱。悄悄地缩了缩脖子，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都说冬至以后天寒地冻，果不其然，而立只过了一半，身体已经这般不顶用了。平阳公主也劝过他，向皇上讨个恩典不参加祭祀。但他天生的不愿让别人难做，于是，只好苦了他自己。
宴会之后，人潮慢慢散去，他照旧留了下来。
在温室殿跪坐着等待，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眼前是最爱的干果甜点，他却连动也不敢动。油灯那昏黄的光摇曳着，在他脸上映出一些阴影，反而将褶皱渐渐地柔化了。紧皱的眉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打更声而慢慢舒缓，那人没来找自己。似是放心又有些莫名的感觉在心头涌起。更深露重，那人大概是在哪位夫人那里就寝了吧。松了一口气，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桌上的甜点笑了笑，不再顾忌地吃起来。
他吃东西很快，这边还在嚼着，右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饿的过了头，现在看到食物就走不动了。想起了平阳公主骂他的那句"饭桶"，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地说道：“饭桶不饭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吃饱饭。”
“噗~”一把忍不住的笑声传了过来。
“谁？”他回过神来，警惕地四处打量。
“这边。”声音的主人好心地提醒。
抬头向上看，正对上君王那玩味的眼神，他忙垂下眼睑，深深拜下，“陛下。。。”
没有说什么，皇上只是走过他身边，坐下，“陪朕下棋。”
装作没看见君王肩上的些微露水，卫青坐正了身子，与他对弈起来。正当盛年的两个人，却有不同的外表：一个是好战的君王，不怒自威的仪表更凸显出自身的年富力强；一个是谦和的臣子，半生戎马大漠烽烟非但没铸就雄健的体魄反倒累得他过早显出疲态。
看了眼棋局，刘彻笑道，“大将军的棋真是越下越好了，就像你做人，步步为营，从不给人留话柄。”
“臣惶恐。”回应的只有这三个字。
刘彻看他说不出更多的话，也少了谈话的趣味，只是落子的力气大了不少，“啪啪”地敲击着名贵的棋盘。
无功无过的一局终了，刘彻心头的火越来越大，说话仿佛都是紧紧咬合着牙龈：“去病下棋可没有大将军的拘谨，真是一将有一将的风格。”
说到外甥，卫青的脸现出少有的温和，“那个小子虽然冒失有余细心不足，但在同辈里面却是佼佼者了。。。”
“那是当然，天子门生，天生富贵！”从鼻子没好气地哼道。
卫青不知道哪里又触了龙鳞，只得低了头来，细细琢磨“天生富贵”这个词，皇上现在的打法是长途奔袭，漫不说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即使还能在战，君王还能给他什么封赏呢？封无可封便是穷途末路之时了。唉，那片青山那片大漠，已是今生无缘。只盼望家里那头小豹子能平平安安地多打几场胜仗，实现陛下毕其功于一役的伟大决策，让下一代远离战火，真正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
“大司马大将军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朕喊了你几次，你就没有理会。”声音忽地拔高，彰显出主人的怒意。
卫青早已习惯了这般喜怒无常的君主，却还是慌忙拜倒，“臣罪当诛。”
“口口声声地当诛当诛，你心里可还有半分对君王的尊敬？”皇上本来只是想开他个玩笑，没想到这个实心眼还是老一套，莫名地怒火中烧。看着趴伏在地上的身影如此地刻板如此地恭顺。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过去的岁月仿佛都是他的一场梦，完全没了踪迹，而他梦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复从前模样，不会再仰首看他，不会再与他心灵契合。
他没有让他起来，只是定定地看他，他是真糊涂呢还是假糊涂？真糊涂的话，又为什么对他的不封不赏刻意打压还默默承受，假糊涂的话，又为什么总是紧闭其口不疏远却又不亲近，仿佛害怕什么似的。想起册封子夫之后与他的一番问话，他答的什么来着？臣唯有效死以报皇恩。天晓得他想听的到底是什么？如今要让快四十岁的君主再放下脸皮来近似表白般地发问，已是不可能了。他不相信卫青是块木头，他可以和匈奴斗智斗勇，他可以在朝堂上保全自己，他完全相信，即使没有皇上的刻意荣宠，卫青照样可以成为大将军，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莫非他只是个领路人，像他的姐姐把卫家姐弟领到了他面前，他又把卫青领到了万里江山面前。不甘心啊，这种不甘心的感觉，即使不是他刘彻，卫青一样会效忠吧？因为他才华横溢，因为他无怨无悔，因为他体察圣意。体察！！！对了，体察，这个词用的真好。自己的喜怒哀乐竟然要全系于一人，而这人在已经体察圣意之后，仍然像躲避瘟疫似地躲避着君王给予的荣誉地位！
怒气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他只有抚乱了棋盘，冷冷地睥睨着那趴伏的背脊，“跪安吧。”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卫青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庆幸自己忍住了没说话。
。。。
刘彻侧躺着看据儿读书，恍惚间觉得孩子的轮廓越来越眼熟，眼神澄澈柔和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就变了呢？光阴催人老，可每每兴起替换那人的念头时，最心痛的反而是自己。这么想着，只觉得头有些重，眼前越来越模糊了。
一向强健的皇上竟然因为龙体不适罢了早朝，臣工们不免议论的。莫过于美色误国之类的论调，皇上是众所周知的好色而多情，恩泽遍布了宫廷，昨天不知道又在哪位美人那里耽搁了。。
卫青默默听着，有些不是滋味，眼前仿佛晃过带着夜露的玄色衣裳，带着怒意的君王。他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退了出来，转到了椒房殿。
“姐姐，陛下怎么了？”他悄声问道。
“许是受了风寒吧，这些下人也不知道怎么伺候的。”虽然温柔，子夫还是多少有些生气的。“太医来看过了，说看不出来什么，估计是心病。”
“陛下富有四海事事遂顺，能有什么心病呢？”卫青自语道，莫非真是自己把他气着了？再怎么反省自己，他也没找出什么证据来，唉，这位君王仿佛总是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动怒啊。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才能让他称心如意。
“朕的心病，你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本来闭目躺着的人听到他的动静立刻睁眼端坐了起来。
“臣愚钝。”卫青又要行礼。
皇帝抚了额头，不耐烦地让他免礼。
子夫也忍不住掐了她弟弟一把，眼神扎得对方一阵寒冷。
“子夫，你去看看药煮好了没。”皇帝支开了皇后，用眼神阻止卫青想要代劳的动作。
“屋里没旁人，我也就直说了。”刘彻这次没看卫青，他还真怕与那双温和的眼睛对视，怕看出里面的拒绝，“我是昨天晚上在外面看某人的时候冻着了，这个责任该谁负啊。”
卫青一听又要再拜，但对上抬起眼来的皇帝，只得作罢。
“陛下对臣的信任与呵护，臣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许吧。”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方被他梗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等反应过来，一张老脸顿时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讷讷地说，“陛下请别拿臣下开玩笑了。”
“朕像是开玩笑吗？”一步走近他，拽了他欲挣脱的手，“明人不说暗话，朕迷瞪了这么一会，反而比几辈子都清醒了。”带着几分固执地看向他眼里：“你我都已经不年轻了，打天下的事交给年轻人。朕只想和心里那个人游遍大江南北，快意过活。好吗？”
卫青梗在那里，还是手足无措，这个至高无上的君主竟然询问他的意见。为了知遇之恩，为了他的江山，他的大业，他可以忍受大漠苦寒之地挨饥受冻，他可以忍受朝堂的风起云涌。但是，从来没想过，他有这样的一面，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韩嫣，姐姐，更多的美人，没有人能逃过这人的深情，这人的恩宠吧。他又想到了魏其侯、武安侯、主父偃，任何一个荣宠过度的人，又都逃不过朝生夕死的命运。
他面对的，是一双情深似海的眸子，望向其间的自己，受宠若惊？麻木不仁？他不知道了，反正生为骑奴，若不是这个人，谁又会知道他也可以领兵打仗？若不这个人，他又怎么会看到自己的另一种人生？若不是这个人，他又怎么会知道士为知己者死是多么正确的真理。
“诺。”他只回答了一个字，然后赢得了一个怀抱。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