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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蚍蜉所向(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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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你的你拿走,不该是你的,再如何也抢不走。
江逐浪在经历了无数次不怀好意的接近与暗杀之后,仍是不相信从人们口中说出的这句话。
若是富贵阶级说出的,这是一句满怀恶意的威胁,是在贪婪地掠夺和占有时,对自己恶魔行径的合理化;若是贫困阶级说出的,那是认命,亦是放任自己不敢争抢的懦弱。
偏偏江逐浪是个形单影只的理想主义者,他一个人的时候,尚能应付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战争游戏;可当他遇到了唐智安这个软肋之后,他便舍弃了在刀尖上行走的奢靡与放荡。
他是在见证了无数不值钱的性命,为了他人的一点利益而丢掉了之后,仍然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生活。
所以唐智安选择了他,或者说,选择过他。
当吴逍遥在酒吧里,把他从女人堆里捞出来,告诉他“唐智安和你分手了”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
因为他早已在预留了唐智安的治疗开销和另一笔支出之后,把钱悉数捐给了那些处在贫困之中的人,尤其是因病致贫的那些人。
因此来找他麻烦的人理应少了很多,更别说大费周章地去找唐智安的了。
“你把她的原话复述一遍。”
江逐浪听着吴逍遥说的话,也不知这人是鸡贼还是糊涂。什么“唐智安和你分手了”,他们两人的感情,还轮不到第三人来宣判此成为既定事实。
“啧。”吴逍遥抓抓又长成了须的胡子,满心都是不耐烦,“她说,‘我们分手吧’。”
懒得同江逐浪纠缠才纠正,在他看来,这一句话和他刚刚说的通知没有什么区别。他最烦那些在做了混账事,等到对方说了分手之后,还死皮赖脸纠缠的王八蛋。
吴逍遥决定好了,如果江逐浪不同意,他就把他打同意。因为他知道,这个好脾气的船长不会还手。
“好。”江逐浪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承应了下来。
“好你个头。”吴逍遥把一个伏特加shot泼到了江逐浪脸上,“不要搞得好像你有决定权一样。你个**。”
果真如同吴逍遥想的一样,江逐浪低眉顺眼地接受了他的侮辱与谩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想着,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船员在现场,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来。当然,大管家应该会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毕竟他优雅。
不是船员们都向着唐智安,相反,船员们更爱的是这个不摆架子的、和他们朝夕相处的船长。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船长能够摸清自己的心,过上比他们还好的日子。
“唐智安说,她会把所有的治疗费用还给你的。”
“不用她还,这是我欠她的。”
“拉倒吧你,唐智安要还的钱,老天爷都说不动。你本该用其他的方式补偿她。不过事已至此,你就带着遗憾和亏欠的心情,活一辈子下去吧你。”
“……”
江逐浪揉了揉眉头,吴逍遥说得没错,但多少带了点他的私人恩怨在里头,让江逐浪听着很是不爽。
就好像所有人都可以肆意地谈论他和唐智安之间的感情,除了他。
“这里人多口杂,几天之后我再联系你。”
“呸,谁还乐意跟你联系。”
江逐浪眼刀一横,吴逍遥意识到自己是说得太过了,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但嘴角是要下摆的,白眼还是要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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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逐浪不再来了。
唐智安还是会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被生物钟唤醒,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没听到脚步声,便又跑到窗口处眺望。
李国华睡在靠窗的位置,帘子拉上以后,她本不会跑到窗边来,可在念想面前,礼数算什么。
“小唐。”
李国华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唐智安被吓得一缩。
“不,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
“没事,我老了,觉也少了。你在这里看,是想看那个男孩来没来吗?”
“嗯。”唐智安在李国华面前不敢撒谎,她偶尔觉得自己聪明,却在李国华面前也像班门弄斧一般。
“是你不要他来的,不是吗?”
唐智安没吱声。是她先说的分手,但并不代表她不能先想他。
“我明天就要出院了,你来我的床边,陪陪我,怎么样?”
李国华说着,打开了床头的小灯,灯光柔和,照得她的病容都亮丽了几分。
唐智安答应下来,拉好窗帘,坐到了李国华床前的看护椅子上。
李国华是个比她坚强上一百倍的人。从不为了身体上的疼痛而吟叫,护士总是从她身上一阵阵的冷汗来判断是否该为她注射吗啡。
而这几日,一向闷不吭声的她也频频发出痛苦的呜咽。
病情在恶化,但她却要出院了,唐智安对此感到不安。
许是感到了唐智安的不自在,李国华握着她的手安抚了两下,道:“没事,没事,平湾说要带我去休斯敦,那里做了一门研究,刚好针对着我的肿瘤。”
“好……”唐智安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安慰意思,但她更希望事情还有转机,所以没再辩驳。
“抛开那个男孩做的那些事来看,你觉得他还喜欢你吗?”李国华回到了正题上。
“怎么能抛开来看呢?爱与不爱,不就体现在他做的一件一件事情上吗?”
“小唐,你是个果断的人,对吗?”
唐智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她不果断,也就不会花光积蓄上那一艘船,也就不会遇见江逐浪,也就……算了,不如果,不也就了。
“那为什么,你没有在第一次发现他做了让你不愉快的事情以后,就提出解决办法呢?”
唐智安的脸兀地一红,李国华说她觉少,如果她蹑手蹑脚走动的声响也能轻易地唤醒她,那么……
李国华笑了笑:“我知道的没那么多。只是从那天开始,你的状态忽然就消沉了许多,一直到你说要分手的那天。我就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已经拖了许久了。”
“是的。您很敏锐。”
“所以,能不能抛开他做的那些事,来看他还爱不爱你呢?”
“能。我觉得,他应该是爱我的。”
“我们假设你的感觉是对的。如果他还爱你的话,为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同你分手呢?”
因为他也觉得分手是对她来说更好的选择。
江逐浪从来就不是自私的人,她怎么突然忘了。不止是对她,即便是对船员们也是这般。
他总是在照顾好了所有人之后,才想起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
“我知道了。谢谢您,李女士。”
偶尔也会遇到因为爱所以要分手的情况,很偶尔,他们这也算是中彩票了。
恰好唐智安是个传统的女人。她传统地认为,两个相爱的人还是在一起的为好。
但他们得先平一平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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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吴逍遥照着地址,在深夜来到了一家快捷连锁酒店里。
因为快捷,便没有人过问他的身份,到江逐浪房间里的路,畅通无阻。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江逐浪在黑暗里正襟危坐,电热水壶咔一声断电,他烫了烫茶杯,一人一杯倒上了。
“吴逍遥,我生病了。”
“你是有毛病。”
吴逍遥白了白这个求人帮忙请一杯热水的人,按亮了房间里的灯。
就在电灯亮起的那一刻,江逐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把头埋进了胳膊里面,全然没有了往日里处变不惊的模样,冲着吴逍遥大喊道:“关掉!把灯关掉!”
吴逍遥依言关掉了灯。
“你这是……你眼睛……没问题吧?”
“没有。”灯光一暗,江逐浪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但从他的喘气当中还是听到了些许的惊魂未定。
“那是……恐光症?”
“我不知道。”
吴逍遥喷响了鼻子,这回是遇到了大.麻烦时,不知该怎样应对的反应。
他让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走到了江逐浪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短信里说,你已经把钱都捐掉了,但总还觉得那些人追着你?”
“对。”
“你说唐智安已经安全了,但你总觉得有人会发现她是你的弱点,对她造成伤害?”
“对。”
“所以你跑去酒吧里和不同的女人花天酒地,就为了分散所谓‘他们’的注意力?”
江逐浪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他不这样做,就会有排山倒海的焦虑和恐慌向他袭来。
他总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再怎么保护唐智安也不为过,直到吴逍遥来告诉他,唐智安要和他分手了。
“你这病,我不会治。去医院找精神科大夫吧。”
“你为什么不能治?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去医院?”
“拜托,我是全科医生,不是全能医生!帮你治好了唐智安已经可以载入史册了,再把你这棘手的心病治好,那不得给我颁一个诺贝尔医学奖?”
“帮帮我吧,我相信你。”
“啧!我从业这几年来,从来就没有治好过心病。你还是另求高明吧。”
“可我只能信任你了!”
“你这只信任我的想法也是症状之一!实在去不了医院,就挂电话让他们派人上门看看!要实在懦夫,就雇一个保镖来!”
吴逍遥说完,喝了一杯已经变温的白开,便不再留恋地离开了。
拉下了脸,把自己的脆弱暴露给了外人的江逐浪没有讨来治疗的方法。他在焦虑之中,将十指陷入凌乱的头发里。
在无意识中,用并拢的指尖撕扯着发根,用锋利的指甲切磨着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