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先生续命中》阡陌中燃

51、梦里南柯（4）

　　那天，唐智安在半夜里醒了过来。

　　往常会扑面而来的气息不在，心下没由来地不安定。她伸手一摸，身旁的被褥空空凉凉的。

　　点开手机一看，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她手机的电池不怎么顶用了，早些时候想换，但正遇上了要花钱的时候，想着找个时间到维修点里换块电池，一拖就拖到了游轮上。

　　但她每次醒来的时候，手机里的电都是半满的，想来是江逐浪希望她能在随时联系上他，每天都把手机充好了电，哪怕她并不怎么用，只是放着，让它自然地耗去。

　　电量只有百分之三十。

　　江逐浪也从来不在这个时间值班。

　　哪怕是徐先登顶不愿意自己跑的南沙群岛，江逐浪也只让沈半缘陪着他。

　　她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伸手开灯，没亮。

　　电被停了。打开手机一看，手机的网络也被中断了。

　　双手又开始不安地颤抖起来。

　　唐智安终于知道自己双手的颤抖不只是因为紧张，更多的是脑癌的影响。

　　她的行动变得困难而迟缓，手脚的控制比往常更加吃力了。

　　一开始只是左手，后来扩散到全身上下每个肢端。身体上的巨变让心底绝望的种子慢慢发芽。

　　像蹒跚学步的小孩，走着走着就会没骨头似的腿软。筷子拿不了了，握着勺子都会把餐食洒到衣服上去。

　　她不想让江逐浪喂饭，江逐浪也没主动提起，只是不厌其烦地擦去桌上的污渍，然后替她换一套新衣服。

　　偶尔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偶尔连脑子都朦朦胧胧不正常。

　　二十三天前，她的医生告诉她，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活。

　　现在只剩下七天了。

　　二十三天前，她能接受得很坦然，可现在，她只会悄悄地抱怨吴逍遥让她喝那么苦的汤药还治不好她，睁眼时看不到江逐浪就会对他怄上一会儿的气，哪怕他那时是在隔壁值班。

　　下床的时候她没站稳，再想起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她手脚并用爬到窗户边，风暴中心号正用着稍快一些的速度前进着。

　　船身处的光没有点亮，风暴中心号失去了往日在夜间踏浪的气派，只在云雾后浅浅月光的照射下，隐匿地向前驶去。

　　但至少船还在动，这是唯一一件好事。

　　唐智安撑着窗沿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扶着沙发靠背一步一跪地走到了舱门处，按下把手，门锁死了。

　　好似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唐智安并没有太感到意外，只是心里的不安再次弥散开来。

　　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满心只是江逐浪会不会出事。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熟悉的柠檬汽水味扑鼻而来。

　　“智安。”江逐浪半跪在地，伸手抚摸着唐智安的头发。

　　她没戴假发，自己的头发已经稍长出一些，但好景不长，输进身体里的药物又让她开始掉头发了。

　　他的指尖的轨迹从发梢向下，揩去她不知在何时，因不安而落下的泪水。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在没多少血色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细吻。

　　“没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吗？”

　　唐智安摇摇头。

　　“没关系，我过来了，别担心，一切都正常。”

　　江逐浪把她抱回了床上，盖上了还留有余温的被子，自己也一并钻了进来。

　　“停电了？”

　　“我们正在沿着索马里的海岸线行进。这里海盗猖狂，个个配备非法武装。把灯关了，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真是的，老是选这么危险的地方走。”唐智安放下了心，语气里却还是嗔怪。

　　“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上我的船呢？明明知道是条贼船还要上，你跟我，半斤八两吧？”

　　唐智安笑着点了点头。

　　“我可以到窗户边看看吗？”

　　“多穿点就行。”

　　江逐浪解下了西装，套在了唐智安身上。不合身量的衣服宽宽长长，衬得唐智安越发地小了。

　　“你知道吗，这叫oversize，男友风。”

　　“什么？”

　　“衣服很大，穿的是男朋友的。”

　　江逐浪曲起手指，用指弯刮了刮她的鼻梁：“少在网上看些乱七八糟的。”

　　“是你该多上些网了！闷葫芦！”

　　“闷葫芦？说我？”

　　嗯。葫芦头。骗洪希的那个名字。

　　闷葫芦抱起了唐智安，在手上轻轻一抛，又稳稳地落到了臂弯里。他的举动惊得唐智安高呼了一声，又快速捂上了嘴，警惕兮兮地往窗户看去。

　　“还闷么？”

　　唐智安捂着嘴巴摇摇脑袋，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江逐浪把她安放到了窗边的地毯上，嘱咐道：“身子猫着点，别给海盗看着了。”

　　唐智安乖乖地缩起了身子，捂着嘴巴的手没有放下，大气不敢出一口。

　　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海盗船的影子，身边人忽然不止地颤抖起来。

　　她转头，看到他捂着肚子正在无声地大笑着。这种症状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江逐浪根本就是坏心眼地在吓唬她。

　　胆子大了，她松开了捂着嘴的手，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地拍了一下。

　　“不许笑了！”

　　“嘘！”江逐浪竖起了一根食指，轻轻点在唐智安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唐智安捉着他的食指，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指腹，江逐浪顿时石化在原地，耳尖噌地一下就红了。

　　还真被他调戏到了。初见时的仇，她在交往之后一个一个报了回来。

　　“这是把姐姐我当傻瓜的惩罚！”

　　唐智安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佯怒道，不想话一出口，把自己尴尬地脚趾抠地，眼神迷离。

　　江逐浪眉毛一挑，拿回了主动权：“惩罚吗？那姐姐，我还想要。”

　　“本色出演”的江逐浪让唐智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恶心，但有点喜欢，怎么回事？

　　不等唐智安想个明白，江逐浪热烈的吻就迎了上来，在她的口腔里一寸一寸地扫荡，追逐着她笨拙的舌头，贪婪地掠夺走她的呼吸。

　　一吻结束，唐智安比平时喘得还厉害，江逐浪看着她略带狼狈的模样，心疼了起来。他将她圈进了自己的臂弯，任由她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他身上。

　　又瘦了，江逐浪每天都会抱她去晒太阳，她的体重变化，他最明白不过。

　　“咱们会遇到海盗吗？”

　　“有可能会。”

　　“他们会攻击我们吗？”

　　唐智安其实不再对遇到海盗这事感到新鲜惊奇了，她亲眼目睹了海盗的凶险与可悲，目睹了伪军舰上真枪实弹的武装。这样的经历，她并不想再来一遭。

　　也许也跟身边的人有关，她不细想。

　　“不怕。我雇了安保公司，他们派了几个带枪的保安上船。”

　　更吓人了。唐智安没有被安慰到，反倒是被唬得身子一抖。

　　“放心吧，他们很给力的。以前有个上来玩的游客，实在害怕海盗，所以自发雇佣了这个安保公司。没想到那次真遇到了靠近来威胁的海盗，三两下就被火力逼退了。”

　　“所以，你本来是不雇安保公司的？”

　　江逐浪点点头。

　　“为了我？”

　　江逐浪没否认。

　　唐智安轻啧一声，看来变得惜命的，不止她一个。

　　她说：“雇一次安保公司，多少钱呢？”

　　“人民币的话，五十多万吧。”

　　唐智安啧啧两声：“那我欠你的，要多久才能还得清？”

　　“这也能算在你头上？”江逐浪大惊。

　　“怎么不算呢？”

　　他的眼睛提溜一转，最后在她的脑袋顶上落下一吻：“那就只好用你的一辈子来偿还喽。”

　　“不行不行！”唐智安匆匆摆手。

　　“怎么？”

　　“我一辈子赚的钱可不止这么多！几年的事情就想要我的一辈子，赔大发了！”

　　“那再加上我的一辈子行不行？你看，你今年三十岁，我三十五岁，扣掉这五岁的年纪差，是不是刚刚好能抵上这几十万？”

　　前提是他们的命数相当。

　　不过，都是情侣了，先别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逞下当前的口舌之快最要紧。

　　“不许反悔？”

　　“不反悔。成交？”江逐浪伸出了小拇指。

　　唐智安故作思索一番，勾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万一，没到一百年呢？”唐智安轻声问。

　　万一，我提前死了呢。她想问的是。

　　“那就用你的下辈子继续抵我的债。”江逐浪不假思索地说。

　　心上塌陷了一块。

　　江逐浪平日里最忌讳讲这些未知的迷信，但他此刻却和她说，下辈子。

　　“你……相信吗？”

　　“不信。但是我希望。”

　　眼波流转，是江逐浪的满怀的热枕，是唐智安盈眶的热泪。

　　“这么爱我吗？为我破了这个例？”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意思，不是第一次？”

　　“我们一起去找洪希的那个晚上，我在心里求老天爷，说别让我们出事情。我学大副求妈祖，说请让我平安归来。我说求求你俩，别因为我平时不信你，在这时候就不保佑我。”

　　唐智安被他的一席话逗得咯咯笑，这个江逐浪，实在是蛮横得很，对待神仙也不讲付出就要求回报。

　　“你当真这么说了？”

　　“真的，我在心里念了一路。”

　　“那你知道吗，许愿是要还愿的。老天爷是哪个姑且不说，你向妈祖许的愿望实现了，就得找个机会去拜拜她，给她烧点香火，带些好吃的。”

　　江逐浪摸摸鼻子。

　　“等一下，你不会到现在又觉得是自己努力来的，觉得去还愿太麻烦了吧？”

　　“那你陪我去。”江逐浪说。

　　那你活得久一些。他想说的是。

　　“好，我答应你。”唐智安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我也跟你说一件没说过的事。”

　　江逐浪竖了竖耳朵。

　　“你当时问我那里……是不是第一次被人碰。”

　　“嗯？你说谎？”

　　“没有，只是第一次碰的，也是你。你在客房里和我一起睡的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你碰到我了。”

　　“哦，那，对不起。”

　　这算什么回答嘛。唐智安带了些不满，报复似的也捏了捏他的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