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落跑的娘子

11、Part 11

　　从殡仪馆出来，安然和陆澈跟在陆志伟身后。这个年纪轻轻就将公司打造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一流企业的企业家，由于相伴十几年的妻子因病去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才刚满四十岁的陆志伟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多出了数不清的白发，就连他平日里自信飞扬而生机勃勃的面庞上，也留下了这几日一连串惊变的皱痕。
　　陆志伟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后，又忙着赶回公司处理之前被耽搁下来的工作上的急事。
　　虽然林敏很少没对自己假以辞色，从来都是冷言冷语的嘲讽，有时候还会假借她宝贝儿子陆澈之手来狠狠地折磨自己，但毕竟自己是寄人篱下的尴尬身份，安然也说不好到底恨不恨她。这几天她时常陪着陆志伟到处奔波，以养女的身份参加林敏的出殡仪式。面对陆家一向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可言的安然，因为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被人们纷纷议论为冷血无情。
　　奇怪，林敏的亲生儿子陆澈没有哭红眼睛，怎么就没有人指责他？
　　安然懒得管别人怎么说，一回家赶紧洗澡洗掉一身的疲惫，然后跑到厨房煮面条简单地填饱肚子。
　　忽而想起陆澈也是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加上自己好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气鬼，安然端起剩下的最后一碗面走向陆澈的房间。
　　他的房间破天荒没有上锁，一推门就能走进去。
　　安然站在门口，叫了一声：“陆澈！”
　　他不理她。
　　不过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的结果吧，安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举起手往后摸上开关，打开灯。而后她端着面再走进去一点点，又叫了一遍。
　　还是不理她。
　　安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忘记了陆澈以前跟自己立下的“没有我的许可绝对不能踏入我房间半步”的不平等条约，她直接走到陆澈的书桌旁，向内扫视一圈，发现他压根不在房间里。
　　不知道陆澈会调皮地跑到哪个房间里，安然几乎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
　　除了她的卧室。
　　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犹豫再三，还是转身离开。
　　而这个时候，她清楚地听到陆澈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里头传了出来。
　　他的声线很虚弱，还很怠倦，很像老人家的声音。“我在这里。”
　　因为这四个字，安然走了进去。
　　她把那碗面放在书卓上，正对着她抱腿坐在地上的，正是害她找了好久的陆澈。
　　他背对着月光，微弱的光线洒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增添几分活色，反而使陆澈看起来更加死气沉沉。从安然的方向看过去，这简直就是一副没有任何特效的纯自然的恐怖灵异场面。
　　她不由捏了一把汗，想跑到门边打开灯。
　　陆澈却阻止她说：“不要开灯。”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碰触光明的理由，只想找一个更加隐秘晦暗的地方躲起来。
　　他还有心情耍大少爷脾气？
　　安然“哦”了一声，走过去，和他面对面坐下。“陆澈，”她试图叫他，然后好劝他回房睡觉，“现在很晚了……”大少爷可以不避嫌地呆在她房间过夜，可她还要名声，如果消息不慎被添加各种八卦成分后传了出去，传到程以初耳朵里，他会怎么看她？
　　陆澈没有理她，把头藏到膝盖间。
　　“呃……要不要吃面？”
　　陆澈抬起头瞪了她一眼，继而低下头。
　　“……”
　　好吧，她很自觉地知道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厨艺，但他也不用这样打击她吧？
　　“那……我到客厅去睡好了。”安然站了起来，往门边走。
　　陆澈这时冷不丁伸出手抓住她。
　　右手手腕猛然有一片冰冷袭来，把毫无准备的安然唬住了。
　　她没有走出下一步，而是转过身，好奇地俯瞰陆澈。
　　陆澈仰起头，一碰到安然的视线，立刻移开目光。从来没有央求过人的他，在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命令起来不但底气不足，而且有些衔接不上：“你、给你……留下。”
　　他这是在求她吗？
　　安然看着陆澈的眼光陡然多了些许诧异，她又重新坐了回去。“陆澈，你很难过很伤心吧？”他才十四岁，向来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母亲突然就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一定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听说陆叔叔和林阿姨当年是商业联婚，二者之间基本没有感情基础。除了特殊的节日，陆叔叔不得不回家以外，他长年累月往外头跑。后来接养了安然，陆志伟三天两头回家，但丝毫没有改变他和林敏不断恶化的关系。
　　安然忍不住伸出手抱住陆澈。
　　这么倔强，又这么好强……她真想把他搂在怀里哄他睡觉，也就只有这一刻，她和他的关系才像正常的姐弟。
　　然而陆澈却一把推开安然，异常愤怒地吼她：“谁准你碰我的！”
　　喔？这就是他该有的态度吗？
　　安然也生气了，好心没好报就算了，还要被他凶，这是在演哪一出悲情戏？安然“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别过头也不理他。
　　没过几分钟，陆澈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他赶紧抬起头盯着安然看。
　　他灼热的目光并没有引起安然的注意。
　　“安然……”陆澈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老半天，对方才爱理不理地回应一句：“干嘛？”
　　陆澈舒了一口气，看着安然，欲言又止。
　　似乎猜到小男孩的心思，安然挪了回去。
　　“我今晚可不可以睡这里……”他好不容易挤出半句，听到安然“啊”的一声，极端害怕她会一口回绝，陆澈又马上补充下一句，“你睡床，我睡地板……”
　　对面的安然暂时没给出答复。
　　几分钟后，她仍旧缄默不语。
　　“喂！”陆澈皱起眉头，他第一次等别人回复等这么久！
　　安然像被唤回神智一般顿悟过来，她瞪圆眼睛地打探着陆澈，上下来回地扫视他好几次。确定先前那句话是出自陆澈的嘴巴，她无比意外地“啊”了一下。在对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下，迟钝地点了点头之后又反悔地直摇头。
　　见陆澈的脸迅速黑了，安然连忙解释说：“你睡床，我睡地板好了。”
　　笑话，怎么敢让陆澈睡地板。他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子弟，而她只是一个寄住的小丫头。住在陆家六年了，这种初级的常识问题她早就在林敏恶意的排斥和刁难下找到准确的答案了。不招惹陆澈，以和为贵，以他为上，这是她在六年的跌跌撞撞中学会的潜规则。
　　可是这个答案却让陆澈感到浑身不爽，他又瞪她，还粗声粗气地挥起拳头赶她：“啰嗦。”
　　“算了，干脆我们一起睡地板好了。”
　　陆澈好像还是不太满意，但安然的坚持让他黑着脸勉强点头允许了。他后来还准许安然坐过来，和他并肩靠着墙壁。再后来，陆澈妥协地枕着安然削瘦的肩膀睡觉。
　　不过到了最后，反倒是安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安然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
　　而桌上的那碗面，也见底了。
　　至于陆澈，则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那个时候，蹑手蹑脚地跳下床，就像现在这样凑近他，眼眸里满满都是他蹙眉时坚毅的样子，还有他抿起嘴连成的一条线，衬得整个人愈发地突出那种刚强不屈的孤傲气质。
　　如果没有突然打进来的电话，如果手机没有在书桌上振响，她一定会保持现有的姿势一直望着他发呆。安然被倏地响起的铃声吓到，明明以名义上的姐姐身份光明正大在照顾陆澈，却因为这通电话扭转局势，她反倒变成了那些以前上学时候羞羞答答趴在窗外偷看陆澈而被别人抓个正着的小女孩。她的脸很玄乎地红了起来，热得有些难受。
　　安然拿起手机，一看是程以初的电话，下意识站了起来。她走出房间，走到阳台，把音调压低地问：“喂……找我，有什么事吗？”
　　“安然，你在哪里？”电话那端响起的是程以初焦急无比的声音。
　　安然抬手看了看手表，原来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九点了。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呢，毕竟程以初和陆澈的关系……并不大好。“呃……我还在工作，等会就回去。你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
　　程以初笑了笑，随即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后程以初微微喘着气说：“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请病假回家了。”
　　“嗯……那我现在就回去，要不要给你买感冒药？”他的鼻音有点重，应该是感冒了。最近天气不稳定，时冷时热的，工作过度的程以初少于关注自己的身体，许是不小心着凉了。
　　“呵，家里还有药。你早点回来吧，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没来由地又是一阵脸红耳热，安然握着手机的手也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我……”就快说出自己心目中的答案了，手机却再次被人抢了过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掐掉通话。
　　安然侧过身怒视陆澈。
　　又是他！
　　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就煞风景地出来捣乱。
　　陆澈光着膀子，拎着手机歪嘴笑。冷风飕飕往身上窜，凉意已然分明贴近眉了，他倒一脸漠然，毫无感觉。
　　安然把手机抢了过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已结束”五个字，直觉惋惜。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多么不容易地下定决心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心……
　　都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还没发飚，陆澈就把她推出去，他抓着安然往门边走。然后陆澈一手打开，一手捏起安然的手腕，用力把她往门外推去。
　　“出去！”
　　这是什么口气，他就这样顽劣地对待她这个照看他许久的姐姐？
　　安然刚上前一步，门就被陆澈甩上。
　　她气得转身就走，才到楼梯口，安然又折了回去。
　　她一边拍门，一边提醒屋里的家伙：“喂，陆……你还要敷药啊，我先给你上了药再走吧。”
　　这个极有可能吵到邻居的动作持续了好久，陆澈才打开门。他有气无力地靠着门，露出半个身子。下巴扬得老高，陆澈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哼，说：“我自己可以搞定。”
　　“可是……”
　　“不要让我见到你，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她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陆澈就把门关上。
　　这到底是什么人，她下次再也不自取其辱了！安然把手机丢进包里，愤愤然地沿着阶梯走下去。
　　在她走了没几分钟以后，陆澈缘于激烈的情绪和动作导致背部又火辣辣地痛了起来。陆澈弓起腰慢慢地走回客厅，半趴半跪地靠在茶几边上，伸手拿起摆在中央的手机。按下快捷键后，他提不起一点力气地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过来。”
　　“啧，我不是帮你把安然叫过来照顾你了吗？怎么，又把人家赶走了？”接到电话的沈城明知故问。
　　“少废话。”说完这三个后，陆澈利索地按掉电话。
　　沈城看着自己的手机翘起嘴角笑了一笑，陆澈，干脆点接受现实吧，你最脆弱的一面确实被安然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周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