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勇敢 ...
-
C.勇敢
躺在树荫下的草坪上，望着叶片间隙里被分割成碎片的天空。恶魔丁将他折磨得头晕眼花之后，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走掉了。诺大的校园突然之间宁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连蝉的鸣唱也有气无力。
孙明海，17岁。
恋爱的经历只有幼稚园小班时，缠着爸爸去向院长阿姨提亲，被称为嫩草吃老牛大街小巷传为‘美谈’。直到孙明海升上初中跑到隔壁城区去住校，每周回家还总被街坊们问起：“我们家姑娘也要到幼稚园当老师，要不要见见面一起吃个饭啊？”上高中之前孙明海几乎是夹着尾巴在做人。渡过变声期学会皱着眉头满脸苦大仇深地装酷之后，闲杂人等才四散闪避。
喜欢一个人，开口倾诉自己的喜欢……怎么可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旁观者，甚至被倾诉的对象，总是会把别人酝酿很久的勇气，看待得过于轻描淡写。
“喜欢一个人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是很值得自豪的感情么？你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不正说明你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么……”
自己的心情，对自己，对楚璃，具备那一层次上的意义呢？
若干年以后被楚璃忘掉，甚至‘孙明海’这个人从来未曾进入楚璃的视线，自己也不后悔么？
以后的人生谁也不敢保证会是多长的岁月，即使世界安然无恙，以人类血肉之躯的脆弱，总有很多的庞然大物、天灾人祸会突然夺去生命。若明天就死亡对于今天为止的碌碌无为不后悔么？
死亡就像中奖，存在概率问题。身为运气普通的人，很可能在今后五六十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都将一直浪费着粮食。被楚璃忘记，自己与楚璃就此成为曾经有交汇的机会却碍于自尊和面子或者胆怯之类的卑微念头而越离越远的两条弧线，也不后悔么？
孙明海噌地从地上坐起来。
蝉声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憩，鸣叫得撕心裂肺“知——了——知——了——”
即使会被否定，也仍然有勇气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你。
喜欢是美好的事情，并不因为别人的否定而变质。即使对方不接受，即使受到嘲笑，大不了失恋而已。总比因缺乏告白的勇气而后悔要强得多。
不过……告白，终究是一件很吓人的事情。
尚未将自己的心思完全理清，下午的预备铃声已经响起来。
一边杞人忧天，一边拍拍屁股、后背上的草屑，向教室方向转移。
走进教室，一眼看见第三排的楚璃黑色的长发和雪白透明的肌肤。
人类真是神奇的物种……
孙明海不着边际地感叹着。经常脑子越是混乱越容易想些琐碎的东西，难不成真如佐安鹏所言，更年期了？去、去、去，挥手赶跑那些胡思乱想，走到自己的座位。
没有直接坐下，站了半分钟，折回去走到楚璃身边：
“没想到我们又成了同班同学呢。”
楚璃抬头，看着自己书桌旁高瘦高瘦的身影，愣了片刻，笑起来：“我也是，昨天几乎吓了一跳呢。”
“楚璃同学，”孙明海一本正经。
“嗯？”
上课铃当当当响起来。下午第一堂是英文，年轻的男老师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摸进教室来。教室里很安静，老师听见有个男生说：
“我喜欢你。”
老师激灵一下醒过来，吓得教科书几乎滑至膝盖才被他手忙脚乱地按住。
胆子不小哇，这不是昨天才刚转学的孙什么吗？今天就敢在课堂上玩早恋，反了天儿了。
“这位同学，”老师清清嗓子，比孙明海埂一本正经，“已经上课了，怎么不回自己座位上？”
孙明海回头甩他一眼：“别捣乱。”
老师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目光巡视善良的同学们，大家都正盯着两位主角没人理他。“同学，早恋，那个，似乎，不太好哦，本校，校风，虽然，比较，自由，可是，那个……咱们先上课成不成啊？”
“噗——”有个恶魔，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其他同学很含蓄地叽叽咕咕笑做一团。
年轻老师窘得脸红像屁股，猴子的。
这年头，教师这职业真不是人干的，当众告白的大模大样，为人师表却被嘲笑得脑仁要爆。他把自己一头撞昏的心都有了。
楚璃看看孙明海，看看老师，看看同学们，又看看孙明海：“那个……谢谢你。”
“我不是在开玩笑。”
楚璃愣了一下。被告白的人一定比告白的人更震惊。这屋子里有三个人很窘：自己，倒霉的老师，还有，站在她旁边看起来很英勇表情很真诚却牙关紧咬的孙明海。她完全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她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
丁恶魔走过来：“多谢，多谢大家捧场，今天的告白大会先进行到这里。”按着孙明海的肩膀，强迫他跟她一起向四周鞠躬，然后把他拉回座位。
“老师，您请讲课。”年轻的英文老师几乎是含着眼泪上了讲台。一堂课下来，偏有几个同学不识趣，挑出他好几处语法错误来。昨天熬夜游戏弄得自己睡眠不足，难道今天的坎坷是神的谴责？呜~~人家以后再也不敢了啦~~~~
放学后的刨冰店里几乎都是学生。本校的以及附近的中学、小学的学生们，口袋里装着充足的零花钱，成为推动内需拉动经济增长的生力军。
“我们来继续上课时的议题，”丁寒雀嘴里含着一支冰淇淋勺子，丝毫不影响吐字发音，右手斜摊，模拟着主持司仪：“孙明海，你先说。”
其实孙明海很想把她的耳朵摆出尖尖两只角。怎么看她那张水灵灵的脸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不过，楚璃坐在对面，那个一放学就消失的楚璃竟然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1.5元一份的便宜刨冰。这种神奇现象的出现只是因为丁寒雀打了一通电话。不愧是恶魔，能人所不能。
“呃……”孙明海拼命组织词汇，越是不想在楚璃面前表现得拘谨越是没办法放松。
“别婆婆妈妈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就成了。”
孙明海想把恶魔拍飞掉，即使这想法不厚道。
“下午我说那些话是不是造成了你的困扰？如果是的话，我也没办法，说都说了。而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后悔。”
这语气怎么这么无赖，十足像是‘反正我说都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看一眼丁恶魔，近墨者黑，诚不我欺也。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并不是强求你跟我交往或是怎样……”
“老板，再来两份抹茶冰淇淋和一份苦瓜刨冰，刨冰要双份苦瓜酱。”
孙明海的告白卡了壳。
人类竟然要求恶魔的配合？太天真了。
丁寒雀点的冰饮很快送上来。她与楚璃一人一份抹茶冰，苦瓜刨冰推到孙明海面前：“本店特色，不可不偿。”
绿色的刨冰上头有亮晶晶一圈一圈的苦瓜薄片，深浅交融，卖相诱人。孙明海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立刻龇牙咧嘴，巨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丁恶魔很不厚道地拍拍他的肩。
楚璃看着两个人热热闹闹的表情，露齿轻笑。
……再苦也……
孙明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很高兴你说喜欢我，虽然不知道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外貌。”
孙明海终于下脚踹了丁寒雀，不说话你会死啊。
“重色轻友。”丁寒雀夸张地扶着脚踝呼痛。
孙明海被戳到痛处。虽然只用了一点力气，可是……踹了就是踹了。“呐，对不起……”孙明海想钻地缝。
楚璃再次笑起来，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被告白也是很累人的，尤其对方是认真的更应该认真对待。认真并不等同拘谨，可忍不住还是会紧张。不过，有了丁寒雀在旁边，想制造紧张气氛也难。
“说句实在话，你跟我说喜欢我真把我吓了一跳。不是寒雀更讨人喜欢么？而且她也跟你比较熟。”
“冤枉啊，”孙明海惊叫，指着丁恶魔：“我实在看不出她有哪里像女人，除了……”
……这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外表。
他的除了还没除完，丁寒雀已经伸出闪电脚，狠狠报了刚才的一踹之仇。力道上不用怀疑，至少翻倍。
孙明海被踹得趴在桌子上直吸气。这女人，把她跟佐安鹏相提并论真是委屈小佐子了。佐安鹏嘴巴损，可他若敢打自己总还可以还手，而现在……女人就是占便宜呐……
楚璃又被这两个有趣的人逗笑了。
同学一年多也没见过的楚璃的笑脸，今天接二连三地看到。做人就要豁得出去才有意外之喜，果然。孙明海泪流满面。
“我有喜欢的人了，”楚璃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你把喜欢我的心情告诉我，就好像让我也感染了你的勇敢一样，虽然我仍然不敢向我喜欢的那个人告白，可是……谢谢你，我真的真得很高兴。”
*** *** ***
齐星晚了一个小时来接楚璃。
丁寒雀打电话给他，说她要跟楚璃商量女人的秘密，请他至少晚一个小时再来，这段时间她会负责楚璃的安全。
17岁的小女生自称女人的时候，，让齐星这个27岁的老男人觉得很好玩。
齐星是楚璃的专属‘司机’。
楚璃本来是乘公车上下学，直到她手臂受伤，而公车人群的拥挤和那些看见美人就忍不住贴得更紧的老色狼们，使她的手臂差点报废为止。
绷带湿成血带，也仍然神色如常地回到住所，因为：“受伤是我自己的错，再被别人发现身份，一定会给大家添麻烦。”
不希望给大家添麻烦，更不希望给老大添麻烦。
楚璃心里一直默默喜欢着老大，身为过来人的齐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从那以后齐星自动成为楚璃的司机。
楚璃拒绝。因为齐星是前辈，怎能让繁忙的前辈负责接送？
拒绝无效。因为前辈说了，他就是要开车，身为后辈无权拒绝。
老大知道此事，仍然是一贯的风格：不置可否。组织内部各人完成自己的职责之后还想干点别的，老大从不干涉。……对楚璃也不例外。
齐星没有在楚璃脸上发现被忽略的寂寞。无法在喜欢的人心里面占据特殊的位置，没有人会不感到悲伤。楚璃甚至无法勇敢将这种悲伤表现。
老大一手创办的组织可谓神奇。这里有他从世界各地挖掘的天才，年近花甲者有之，十五六七八九岁者更多。他们的各种发明与想法，为组织带来巨大的财富和荣耀。
楚璃漂亮、努力，琴棋书画与中式功夫西式兵器她都学的精通，即使出席率不足，她也能考年级第一。可是，在那些年纪相近中途辍学天才面前，她所有的成绩都让她无比自卑。
偷偷的，偷偷的，一直喜欢那个光芒四射的人。越是喜欢也就越惧怕自己的感情被人发现，惧怕阳光会把躲藏在暗处的憧憬灼烧成伤痛。
齐星想告诉她，不用为喜欢而胆怯。可是说不出口。劝慰的话语如果没有特殊的信赖作基础，不止无用，甚至会成为另一种刺伤脆弱的凶器。
直到丁寒雀大大咧咧闯进楚璃自闭的城堡。
那个丁家的姑娘，齐星对她早有耳闻。
基本上大部分人更经常称呼她：恶魔。你以为她在讲真话，一定上当；你以为她在撒谎，还是上当。众人被她骗得头大如斗，对人类的信任几近崩溃。偏偏她家兄长跟老大是死党，对她即打不得也骂不得，偷偷哭泣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是正经。
这样的丁寒雀与这样的楚璃，偶然见面之后却成了好朋友。
世界……真是神奇。
楚璃感染了丁寒雀的活泼，话也多了一点，跟丁恶魔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的样子，和普通高中女生没什么差别。她甚至把学校发生的事情也跟丁寒雀分享，包括因为值日事件而头一回跟班上的同学说话，被叫做孙明海的男同学说成‘奇怪’。
孙明海，男同学。
丁寒雀离开时候笑眯眯的样子，让多吃了十年米的齐星浑身发毛，鼓足了勇气才上前把她拦住。
“你从我这里绝对套不出什么情报，看在同为‘保护珍稀人种联盟’战友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有好戏看喽。”
珍稀人种？不用怀疑一定是指楚璃。虽然说法不动听，但齐星感觉不出她有丝毫恶意，而且也相信恶魔是喜欢楚璃的。可是‘有好戏看’还是让他十分不安。
当天晚上楚璃的任务完成得不太顺利，膝盖有一点小小的扭伤。
齐星找相熟的医生替她开出一张流感诊断书向学校请了三天假。他帮她冰敷的时候，丁寒雀又笑眯眯地走进来：“要不要转到我读书的学校？本校校风自由，请假手续简单无须病假条。”
楚璃是个怕麻烦的人，丁寒雀正是从这一点入手。
不等楚璃回应，齐星抢过话题：“转学手续更加麻烦，而且必须老大同意。”
丁寒雀掏出一个空无一字的信封递给齐星。
信封里的信笺上明显是丁恶魔的笔迹，上面有老大的暗记。
无字信封和暗记是老大下达命令时的正字标记。
只认暗记不认笔迹。
恶魔的眼神像捉到老鼠还没开始吃的贼猫。
楚璃一句话没说，转校之事已成定局。
后来齐星得到消息，孙明海因为父亲调职也要转校，而素以转校难著称的百鸟学院，未经考试便同意了他的转学申请。
丁寒雀搞的鬼。
不用再深入调查答案也呼之欲出：
百鸟学院的校董正是丁寒雀的兄长。那个光明正大的恋妹狂，在丁寒雀才三岁的时候，专门为她建了这所从幼稚园直升大学的学校。经过十四五年经营现今已是首屈一指的名校。
前后脚地转学，转入的还是同一个学校同班同学，这种如缘分般的神奇事情，在情窦初开的小毛头心里，怎会不形成不可思议的印象？
齐星将车子停在刨冰店门口。
楚璃刚好转过头来，转头看见熟悉的车子，站起来便要走。被丁寒雀一把拉住：“告诉那个姓齐的，让他在外头等我。”
楚璃点点头。天才、恶魔与凡人，她都很尊敬他们。
她的背影转出店门，转到一墙之隔的马路边。
孙明海明知道丁寒雀在看着自己，仍然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那辆很招摇的车子和车子上招摇的男子。
“很受打击？”
“嗯。”对于丁恶魔声音里的笑谑，不用抬头也知道她脸上是何表情。
“真诚实。刚刚被告白的人拒绝又看到她被一个比自己帅气比自己成熟比自己有钱的男人接走，双重打击之下还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脆弱，姓孙的，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真的？”
“你猜。”
“切！”孙明海歪倒在桌面背对着窗外。常人哪有可能在恶魔的脸上看穿恶魔话里的真假。
丁寒雀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打算放弃了？”
“没有。”
“为什么？人家都说不喜欢你，而且也有自己的心上人，你干吗还不放弃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很有趣么？”
孙明海瞪她：“什么叫歪脖树？这句话我听着很不顺耳。”
丁寒雀一挑眉。
孙明海坐正之后目不斜视地喝了一口化成水的苦瓜刨冰。真的，很苦。
“你不是让楚璃等你么？怎么还不走？”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所有顽抗在目光闪亮的群众面前都是没有作用的。”
“……”
即使接走楚璃的是个帅气的、成熟的、有钱的男人，那么，自己至少是个比他亲切的、比他年轻的、比他有潜力的‘准男人’。
被别人否定了可以申辩，自己都否定自己那可怎么办。
对楚璃的喜欢并不会因为对手强大而变成不喜欢，所以……放不放弃由自己做主而不是由对手。
“丁寒雀，你为什么对别人的感情这么好奇？”
丁寒雀原本就圆亮的杏眼因惊讶而瞪得象日式动画中最老土的花仙子，转瞬龇牙轻笑：“我呢对心理学非常感兴趣，难得眼前有这么典型的案例，怎可放过。”
孙明海也回应她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用钱，数出自己和楚璃的冷饮钱数放在桌上：“我不想当一直被研究的小白鼠，恕难配合。”背起书包站起来向外走……
丁寒雀眼睁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嘴巴张成O形。
……穿过放学后拥挤的人潮，走到冰店门口的孙明海干净利落又潇洒的样子颓然走形，将额头在门柱上靠了一靠，终于转身又回到店内。一言不发把丁寒雀的那份冷饮钱也放在桌子上。在然后，刷地一下红了脸，火烧屁股一般冲出冰店。
丁寒雀嘴巴张成一个更大的O形。然后……惊天动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引得店内诸人纷纷回头。
冰店的小老板也靠过来：“小雀，你……没事吧？”
丁寒雀擦掉笑出的泪痕冲他摆手“没事没事，”把桌上的零钱划进自己口袋，“老板，说好的今天你请客，Bye~~”
出了店走到外面钻进齐星的车里，仍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那真是个出人意料地有趣的家伙。”
楚璃愣了一下，有点胆怯地问她：“你，喜欢他？”
“对呀，我很喜欢他。”
看着笑眯眯的丁寒雀，楚璃不知道该如何反映。
齐星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别当真，她喜欢那个孙明海就像她喜欢拿食物引诱附近的小朋友一样，有趣而已。”
丁寒雀不置可否，没附和也不否认。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