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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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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移步至可谈话的临时搭建的帐篷,安排值得信赖的人分批前往京都。
机会只有一次,再往后徐温年岁渐长,祭月祭祖一事武毅帝必定与徐温同往,到时恐怕会误伤稚儿。
对于这些去伏击武毅帝的人,夏文柳给出的指示只有一个,在不妨碍同僚、不伤及及百姓的前提下,不计资源代价完成自己的任务。
案桌上的白烛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烛光微微闪烁,夏文柳意识到夜色已深,闭了闭眼,对一旁的夏文杨说:“已到亥时,早去安寝。”
夏文杨乖乖应下,他手上的事务多为粮草分配,早已安排妥当,现今只是为阿姊算账,不急在一时。
他留到这个时辰,只是为了陪伴阿姊,她与书柳自幼一起长大,情分估计非同寻常,夏文杨怕不露声色的阿姊独自办公更感悲凉。
夏文杨走到洞开小口的帐篷门口,瞧见阿姊随侍脚步沉重,脸带焦急神色。
顿步定睛稍加分析,若是公事,夏凌无需等候,便可直接入内禀报。若是私事,值得夏凌跑一趟的只有阿娘和楚阿翁,他们的情况也是值得无视一切传达的重要消息。
那么既是阿姊私事,又不是太重要的人——或者说名义上不重要的人,便只有那个席大郎。
夏文杨心中度量了一下,这半年东奔西走,阿姊也约莫没时间去见这个情郎,夏文杨微微叹气,连他这个之前对席大郎不太喜欢的人都忍不住可怜席大郎,这放在后院就是失宠啊。
都把人逼得派人前来邀宠了,几天前看完的一部艳情志怪后宫小说在他脑海中回荡,夏文杨狡黠一笑。
夏文杨回头看,阿姊沉静地撰写书信,似乎对外界毫不在意。
他又对席大郎感到满意,这才是身为情郎应有的态度,上心。
他向夏凌招手,示意其入内禀报事宜。
帐篷外,徘徊许久的夏凌终于入内,他快步走近夏文柳身侧,眼中却透露出犹豫,他趋步上前向夏文柳姊弟行礼:“……席大郎已卧床两月余,三日前陷入昏迷,并无其他症状。”
他又单膝跪地垂首沉声:“请来州府有名望的各位医工,皆不得其法,都让准备后事,再无人肯医治,如今由李医工照料,李医工也束手无策。”
夏文柳垂目,手指在身侧的刀柄上摩挲。
三日前去世的夏书柳,三日前陷入昏迷的席衡……为何他们都在同一时期状态变差,这样说来他们或许在身份上有相似之处。
帐篷内夏凌久不闻指示,悄悄抬头,看见紧皱眉心的女郎抬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沉闷声响。
夏文柳对夏书柳的身份产生一些猜测,但是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同样是三天前发生的事情——新型火药武器“黑雷”研发成功。
相较之下,火药和席衡的关系更为密切,开始研发的时间也和他卧床的时间对得上,莫非……
夏文柳的目光移到桌上的舆图,微微摇头,若是真是这样,她接下来的计划或许会将席衡置于死地。
夏文柳转身扶起夏凌:“两日后吾启程去往济州,你先行一步安顿好席家老幼。我欲与席大郎于郊外浮济河上相见,随后交给你将他送往印州。”
夏凌目光一定,抿唇,领命告辞,行动利落转身出帐篷,快走到马棚找到自己还在吃草的马,强制牵马出棚,驾马而去。
夏文柳转眼看向目露关切的幼弟,伸手将他揽计入怀中,抱着他竹枝般坚韧细瘦的身躯,深深吸气。
夏文杨垂眸,放缓呼吸,半响,犹豫着抚阿姊的背,刚一触到衣裳,身上的女子便直起身,他有些可惜地放下手。
夏文柳吐气,打消心中万般思绪。
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若是为此打乱计划,恐怕连她也难以服众,何况即使猜测是真的,席大郎也不值得她放弃计划。
夏文柳松开幼弟,扶着他的肩膀说:“五日后你启程,带走此处全部人手回印州,无论如何,八日后带阿娘和楚阿翁躲起来,务必使他们毫发无损。”
夏文杨凛然拱手应答,他心知这算是一次生死攸关的冒险。无论如何夏家必然元气大伤,与其阻拦阿姊亲身前往冒险,不若为阿姊守好后路,或者为她收尸。
……
前五皇子府,礼官向登基后出于安全考虑一切从简,直到今年春分开始才第一次遵循古礼祭祀日月天地的君王教导礼仪。
“《礼记》有云: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斋戒三日,书祝文。至月坛上香。”
礼官稍稍停顿,原本接下来应该说代至亲祈求安康,但想起这位君王因何故亲父未入祖陵,他不由颤巍巍地抽动下巴。
在未到三次眨眼的时间内,他稳住了声线:“离开月坛后,至宗庙上香祭祖”
武毅帝意识到礼官的不妥,但他乐意在这种微末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轻轻瞟礼官一下。
礼官额头立刻渗出冷汗,又在君王移开视线脸色回暖后松一口气。
民间一向认为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与天地日月沟通,因此朝政不稳的年岁,帝皇愈加重视秋分祭月。
礼官猜测此时倚坐在榻上的君王或许正为民间的骚动不安。
武毅帝徐牧在思考一件事,他总觉得这些年发生的种种,看似合理,却总是发生得早于他的预期。
他对自己的预想很自信,他自认才智过人,也了解自身气运异于常人。
从小到大他可以说是心想事成,即使身在冷宫未被文熙帝注意的那几年,他身边也有种种奇遇使他衣食无忧。
而最近,前太师对他下毒,使他失去生育能力;淑妃难产,长子夭折。
这可都是能动摇国本的事,却接连发生,徐牧不由对运势的改变原因产生怀疑——莫非皇位会消磨自身运势?
武毅帝惊疑不定,但仔细思考也并非没有可能,
午休后,武毅帝召来新提拔的禁军头领,令他调来更多士卒驱逐沿路百姓,务必使外人远离帝皇车架起码百步。
禁军头领讶异,健壮的士卒只能射中六十步内的东西,当世精准射中百步外疾行之人这种事,闻所未闻。
他不禁内心腹诽当朝君王谨小慎微,果真如此前听闻那般。
转念想,莫非君王知晓这次祭月有何危险之处?
用余光扫视帝皇,只见对方面上甚至带有笑意,未果。怀着一腔不解,他铿锵有力地躬身行礼应答,脸色如常地离开。
数日后浮济河上,夜凉如水,芦苇丛随风摇荡,露出两艘交首的乌黑的船。
“情况如何?”夏文柳一身戎装,她踏到另一条船的甲板上,带起湖面一圈圈涟漪,接过夏凌递来的灯笼,摇曳的黄光映照她双眼,她站定垂眼看着烛光问道。
夏凌见状微微皱眉,跟着站定,迟疑一瞬,低头回道:“已然是回光返照之相。”
湖面寒风更凛冽,烛光摇曳得明明灭灭,夏文柳攥紧灯笼把手。
她不再迟疑,越过夏凌大步向前,沉重的脚步踏在甲板上,船仓内静默的气氛被惊动。
床边凝固已久的妇人低声沙哑地笑一声:“上天待我不薄,两个小子……”
床上面如白纸的男人眼睛微微一亮,紧紧看着妇人:“阿娘。”
妇人扯着唇,转动红肿的眼撇他一眼:“我总算能好好见其中一个……一面。”眼中水光闪烁,再没有一滴落在脸上。
脚步声逾近,她转头起身,背对席衡,门外的人不动,她停顿一瞬去,轻声:“接下来的路,阿娘无法陪你了。”
打开房门,低头叉手行礼,随即不等回应,小跑越过夏文柳和夏凌,跳到一旁坐着李医工的小舟上,拍打李医工的后背,催促他划船离开。
李医工微微向船上几人颔首,扫一眼船仓位置后,拿回被抢走的船桨,稳稳地拨动河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渐远,夏文柳垂手放下灯笼,映照出地面的水滴。
席衡向夏文柳伸手,微微歪头,手心向上笑着勾动指尖:“终于又可见女郎,我等得都不确定女郎来不来了。”
夏文柳站在门外,面前灯笼的烛光微弱,她半跪,打开灯笼的顶部盖子,从圆形的洞口向里看,蜡烛已经只剩下一层凹凸不平的蜡皮,至于灯芯,更是看不出长短。
夏文柳单手捂脸。
席衡又了笑一声,垂下手臂,滑落在床榻上:“我知道这个世界容不得我这个异类了,走之前,可否容我随女郎看一场京城的焰火。”
彻底跪坐在地上的夏文柳抬头看,果不其然陷到一双温柔的眼中,噗呲——,余光见面前的烛光熄灭。
隔着一地残留药液的碎瓦片,她听见遥远处传来幽幽的应答:“好。”
春分之日,都城宗庙和祭坛响起连绵的轰隆声,炸毁了徐氏的祖祖辈辈的记载,和最后一位正式执政的徐姓皇帝。
相隔数里的客栈二楼窗边,夏文柳抚着席衡的颈侧,男人虚弱的询问犹在耳畔,手下微弱的脉动已然停息。
“文柳,你不会再疼了,好不好。”
她一字一句模仿:“……。好。”
又道:“不好。”
数里外飞扬起的尘嚣未止,心上的喧嚣已然落幕。
一片寂静中,遥远的时空,一个沉睡已久的植物人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