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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明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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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叫什么?”
杜厄抄着口袋,靠着电梯墙,看着按键盘上数字光圈变亮,又变暗,没有回应。
电梯没停,李明泽按了顶楼,又问了一句:“你听见了吗?”
“王尺。”杜厄说。
李明泽拧了几下胸口的衣服,染了一手的咖啡液,笑了,“是王池吧。”
王池,或者王尺,有什么重要呢。
“搞清楚人家叫什么,闲下来别忘了奖励人家个红包,提个保安组长,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杜总。”
李明泽之所以帮他挡下那杯咖啡,是因为如果今天被泼到的是杜厄,那个女孩子会被带进警局,而那个保安也大概率会被辞退。
杜厄没说谢谢,他情愿被泼的是自己。
李明泽甩了甩手,抱臂学着杜厄靠在电梯墙壁,正对着他,正眼瞧着他。
他俩有很长时间没见了,细算起来,有七年了。
从杜厄十八岁,到二十五岁。
同在一个圈子,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实际上想碰不到面也很容易,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七年。
说不清是谁故意躲着谁。
他们拥有同样的噩梦。
仿佛碰到一起就能点燃那段记忆。
七年前,在杜厄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在飘着雨的精神病院,他们双双被钉在漫天血光里,血泼里的是杜厄的母亲。
那时李明泽眼里分明是惊恐的,布满难以置信,因为他看到了杜厄逐渐扭曲的嘴角,看到了他如释重负的浅笑,于是自心底腾起一阵恶寒。
七年前那一张假面掉落的时候,原本就贫瘠的灵魂已经一片焦土。
现在怕是又要刮起刺骨的风了。
真不想看见他啊,杜厄想。
在他面前,要多狼狈,才能弥补那一瞬间的罪恶呢。
SG大厦的电梯里,都是清香的。
然而李明泽稍显陌生的样子像一阵冷风刮过。
杜厄只觉得浑身发寒。
“你是圣人吗?谁都要管上一管,扶胥路上那个乞丐没了,我都怀疑是你把人养起来了。”
李明泽俊朗的眉眼挑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杜厄,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忽而又沉下了脸。
“这一点点善意都觉得碍眼了吗?”
光洁的电梯门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将杜厄的脸色照的惨白,他表情没变,只是微微站直了身体。
好在“叮咚”一声,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李明泽见他不反驳,冷笑一声,旋身迈了出去。
刚下过雪的天阴沉沉的,刮骨的风一吹,纵然是李明泽这样强壮的人,都不自觉地抖了几下,何况杜厄。
杜厄穿的单薄,在天台上站不了多久。
李明泽一回头,没想到杜厄根本没打算陪他,电梯门哐当合上了,李明泽只来得及顺着那道门缝看到杜厄的一只眼睛。
柳叶一样的美丽形状,没有过分狭长,又长在了那张没有缺点的脸上,好看,太好看。
但是他现在挺不喜欢这张冷脸的,于是给这双眼睛也找出了缺点:该妩媚时候不够妩媚,该纯澈的时候又显得精明。
李明泽抽出一支烟点燃,烟雾混合着冷风悠悠地飘。
他吹了一下,盯着那团正在散开的雾没来由地想,早就知道的,杜厄是骨子里的阴暗。
李明泽一只手拿着手机,对面是李明同的声音,“违约金爸爸帮你填上了,玩了几年玩够了吧,爸爸说DM交给你锻炼一下,总不能一直做戏子,小泽,爸一直觉得亏欠你,他年纪大了,别让他操心了。”
李明泽吸了一口烟,从胸腔走了个来回,吐出来,轻笑着对李明同说:“亏欠我?所以给我一个对你们来说可有可无的公司?”
对面静了许久,李明泽听到了叹气声。
“小泽,经营一家公司很复杂,我会找人给你安排相应的课程,未来有机会会让你进集团的。”
“别装了,放心,我不会跟你争,我嫌脏。”李明泽捻灭烟头,嗓音有些发哑,“你跟杜厄说,我要签到DM。”
“小泽,这样吧,找个机会我们见一面,当年的事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聊聊,我想当面跟你解释。”
这种恳切的语调让李明泽扶着栏杆笑了半天,“解释什么?解释你认为我是个绊脚石,动了让我去死的心思?”
“小泽!”
李明泽按掉电话,单方面切断了李明同的对话。
没多久,杜厄手里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个人简历,对面坐着的是知名经纪人,麦咏泉。
麦咏泉面露难色,他实在不想接手李明泽这个烂摊子。
他其实挺善于帮艺人擦屁股的,但李明泽这个人的身份,这件事,对他来讲都太重了,是块极烫手的山芋。
“搞不好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纸张翻页,哗啦一声,下面压着的是一张高清照片。
高档小区门口,李明泽抄着口袋,低垂着眼睛,任一个穿着幼稚可爱的男生踮脚勾着他,亲在他嘴角。
他身高腿长,比例出众,抱着他的男生身形纤瘦,实在是个非常养眼的构图,怪就怪在,太高清了。
这个新闻是三年前李明泽事业上升期爆出来的,这位轰动一时的初恋,是李明泽从山沟沟里带出来的。
那时候铺天盖地的新闻,将这个不知名的小歌手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被骂了仅仅三天,李明泽就高调认了爱,他不惧流言,公关策划推波助澜,一对恩爱眷侣一时间风靡全网。
而李明泽的这位初恋,一夜之间也从小透明跻身到顶流。
杜厄面无表情,实则他心情已经极度糟糕。
麦咏泉察言观色能力强,尤其杜厄的脸色沉的跟天边的乌云似的,他尴尬地笑几声,委婉说道:“杜总,你我都看得出来,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咱家二公子是为了给那个快糊了的小爱豆加血。”
麦咏泉靠窥探着杜厄的眼色,没什么异样,他才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但凡他是真的出轨,我都能倾心尽力给他洗成白的,怕就是他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救人毁己,他那个小男朋友,靠舆论上位能维持多久?三年前官宣的时候还在眼前,他只火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再次被遗忘了,咱们这行多残酷,那小孩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半瓶子晃荡的歌技,综艺玩不开,演戏不入流,我看啊,还不知道要怎么利用我们二公子呢,我不能顶着个地雷给二公子铺路吧,我手里这么多人,资源就这些,我砸不起。”
他说的异常直白,李明泽和小糊咖之间,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另外,这烫手山芋,还得是杜厄亲自接着。
杜厄合上资料,随意看了一眼窗外,天空好像又在飘雪了。
这么低的温度,李明泽也不知道要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在天台上已经站了一个小时有余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来处理。”杜厄说。
麦咏泉轻呼一口气,翘起不安分的手指,在耳朵边掖了掖他留了三个月的长发丝,卸下一个重担,语气都比刚才轻快不少,“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了,还有工作呢。”
他匆匆起身,刚推开玻璃门又退了回来,点了下自己的眼角,说:“你气色不好,注意休息。”
气色这东西确实是无法隐藏的,接二连三地断粮,是头牛也没力气了。
杜厄再次翻开李明泽的资料,拿起内线电话,想叫杯咖啡,想起来温静不在了,又放下来,继续看。
一般艺人的材料总会把最新的成就放在最前面,不需要翻到最后一页。
而杜厄认认真真翻到最后的时候,手指轻轻捻了一下平整的页脚。
最后一页是李明泽出演第一部电影的角色照片。
那时候他出道没多久,距离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也没过去多久。
应该是十九岁。
那时候他的皮肤比现在要黑上许多。
李明泽十一岁那年被拐到山沟沟里过了五年,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被警察送回来之后,不知怎的养了两三年肤色也没养回来,出道前也还是黑瘦黑瘦的。
对于杜厄来讲,其实李明泽被拐走的那几年,一切都变了,是几乎天翻地覆的变化。
变化最小的反而是李明泽对待他的态度。
过了生疏期,李明泽就像从前一样,把杜厄当成了亲弟弟一般无二地对待。
杜厄还记得他们决裂前那一年的圣诞节,他兜里揣着李明泽给他的红苹果,仰头看着李明泽的耳朵说:“山里的风真烈,听说耳朵长过冻疮的,年年都会长。”
那时候李明泽对杜厄总是特别有耐心,他任杜厄揉捏他的耳朵,替他戴上毛线帽子,两边还幼稚地坠着俩毛球。
李明泽侧头揣起手看雪,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眼光啊,太丑了。”
杜厄去勾他的脖子,因为矮上一截,李明泽弯腰才能听见他说话。
杜厄就压低他的头,凑在他耳边说:“你敢摘掉,我就把你团一团丢到雪地里冻着。”
这句话点着了李明泽。
他反手把人勒住,抱着他跑了几步,被不安分的脚踹了几下之后,毫不留情地把杜厄丢进厚厚的积雪里。
当然他自己也没躲过。
杜厄眼疾手快,抓住李明泽的领口,“小样,过来吧你。”
李明泽面朝地面摔进了积雪里,滚了几圈,吐了口冰水,气笑了。
硰德广场像是一个冰雪世界,巨大的圣诞树上绕着金光灯带,一闪一闪的,耀眼极了。
一阵风吹过来,上面挂着的各色装饰叮铃咣铛晃了几晃,忽然掉下来一个小盒子。
李明泽扑过去捡了。
杜厄跟着扑过去抢,“什么东西呀,给我看看?”
李明泽不给,爬起来就跑,杜厄追着追着,停在了原地。
因为李明泽忽然转过身,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大礼盒,托在手里,递了上来。
里面有许多小玩意儿,李明泽说他在暗无天日的大山沟里,经常想起小时候跟杜厄一起过圣诞节的日子。
不知不觉就攒下了一堆礼物。
他说他是想着杜厄熬过来的,怕这些东西送不到杜厄的手上,所以一直绷着一根弦。
想回来,想活着。
杜厄抱着礼物盒子坐在雪地里翻,他看到一本旧书,旧到他甚至不敢随意翻看。
“这是什么书?”
“不是书。”李明泽说,“是我集的叶子,一天一个,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捡叶子,算了,你别看这个了,不重要,你看这个,我亲手做的。”
杜厄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厚厚的本子上。
那是李明泽惦念他的证明。
李明泽硬生生把他的志得意满的杰作塞给杜厄,“水晶玫瑰小夜灯,你看,漂亮吧,里面还贴了我找人画的你的卡通形象,我记得你怕黑是不是,你说过你夜里不敢起来上厕所,对了,你现在还怕黑吗?”
杜厄呆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是用四方透明的水晶块堆叠的,中间镂空的部分是许多粉色玫瑰蝴蝶做成的花束,底托的灯光打开,整个水晶部分亮彤彤的,很美。
“现在没有电,你回家插上电会更好看。”李明泽说。
杜厄小心地接过来,又仰起头,问蹲在他面前的李明泽,“你为什么送我这些?”
“嘭!”烟花炸满了天空。
李明泽愣了半晌,笑着扒拉了一下杜厄的头。
“什么为什么,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