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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再见,梅溪 ...
忽然,女人唱歌的画面变成了雪花屏。我起身欲去查看天线,被梅溪拦住了。
“下面才是重头戏呢。”她预言道,“电视台的人要插进来了。”
果不其然,几秒后主持人在画面中出现,镜头未来得及架好,脸色苍白。她惶恐地看着摇晃的屏幕:
金门大桥沉了。
一架被劫持的飞机在飞过对立国上空时,一头撞向金门大桥,机内无一生还,将金门海峡变为人间炼狱。死伤人数是一个三位数,还在增加。
金门大桥惨案发生一小时之内,舆论如同飓风席卷了整个世界。
12小时后,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两方议员在议会厅上讨论追责问题,互相攻击,最终彻底撕破脸,正式国际决裂,即断绝外交关系。国内,一个政党上台,意识形态和在前党之前的旧党如出一辙。
决裂开始的前十天被称作神圣十日,政变与外交同时进行。大使馆撤出对方的国家,演讲家的面孔充斥整个世界。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时时刻刻紧盯着屏幕,内战爆发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上。像人生中的一场雪崩。我站在白色地狱里,眯眼打量,呼出一口哈气,眼镜起雾。
梅溪走过来,一把将旋钮扭到底,政治家就在她的威压下噤了声。
“你洗手了吗?”我转头问她,因为她全身上下都在滴水。她全身湿淋淋。
什么让她全身湿淋淋?
她沉默地坐在我身旁。我忽然想起来那场大雪圈络着我所有同年龄段的人,他们在抵抗寒风时一起描绘着世上火焰同时燃烧起来的图景。白色的,白色的火焰。
以及教堂。我拯救过的知识分子在那里苟延残喘。对了对了,我是不是去年也去过那儿,干什么来着……干什么……呃,嗯……
“〔你势必带来瘟疫。〕”梅溪说,“你在找这句。”
“对,是这句,我在教堂里破译出来了这句神谕。”我按着下唇,调整了一下眼镜,“流行性疾病是雪上加霜的东西。在这个骨节眼上,还会暴发瘟疫吗?至于是什么样的瘟疫……”
“时代症候。*”
“什么?”我被这个词震惊了。
“别多想。只是猜测。”她摆摆手。
“那密码学——天哪。”
“密码学会重回荣耀,你以后会变成很重要的角色。国际上,谁能制造出保密性最高的无线通讯,谁就能赢得这场冷战。”她看向我,等待我的后文。
“谁能掌握未来,谁就能赢。”我说,“密码学和预言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提前以某种形式得知其所在方不可能在那时知道的事件。”
“所以,社会会掀起新一论谶纬狂热。他的能力不再是童话了,是扭转局势的达摩克利斯剑,所有人都渴求它、依赖它。他会成为我们的谶纬之母、国家的精神先知。”
我忧心忡忡地想到孔寂。孔寂可能会被国家带走。我明白中央为什么要把最了解孔寂的我们局解散了,明明可以直接改编成战时预言小组的。分局知识水平低是个借口。
因为他们需要一群把孔寂当战争工具的人。而不是把他当亲人的人。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看看表,起身披上外套,“我要去工作了,分局收到了一条密文,新局长把区间都列好了。再拖一会儿,冯百极的电话就要打进来,他怕我不告而别。”
她突然伸手拽住我的外套,然后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仿佛水融化在水里。
“你恢复不了理智了。”她怜悯地勒着我的身体。
我的手摊在她腰身两旁,不知所措。直到她像一具失去力气的尸体一样要滑下去。
我抬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失去重心。但她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身体很僵硬。她的脊椎向后倾倒,了无生气。仿佛——
她在拥抱我的同时,也在推开我。
然后我猛然触到了她背后的肋骨。触到了她背后坚硬的漫着水的肋骨。制服像中空的,一路崎岖向上,无血无肉,仿佛里面立着一具嶙峋的骷颅。
“……梅溪?”
没有回答。
我突然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从小腹升上来,像冰块滑出食道口。不,不
你已经
已经
……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问道。她的侧颈压在我的太阳穴上,十分冰凉。
她的脸藏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我没有勇气拨开它们看。她的身上一直湿着。她的肺很疼。她的肺很疼。
“哦,白泊松……”她模模糊糊地哀叹,“我是个幻想啊。你没意识到吗?”
血液疯狂地冲上颞部,席卷整张脸颊。脑袋里爆发出一声嗡鸣。
“我已经在九泉之下了呀。谁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她宣判道,“白泊松,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呀。你在自言自语呢。这个时候,房间里仅有你一个人。”
我抬头,看到她的脸变得浮肿而乌青,死去多时。
几个月前的那次约会,在我们俩分别十分钟后,我听到一声巨响从湖边传来,仿佛一颗小型炮弹砸在水面上。我扭头,看见有东西沉下去。
当她从河底被捞上来时,我看见她的眼睛,她冷淡又模糊的眼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一串小小的密码。她的头发像一团海藻。她
不,不
她已经
我喘着气,向后撞在墙上,死死盯着她,浑身冷汗。
可她为什么这么真实?
我在这里。她微笑着,不用张嘴,我们可以这样交流了。
那很好。我沉默半晌,你为什么要离开?因为……我吗?我真的很抱歉那天没这陪你看完话剧!我、我……梅溪,我没有一日不在愧疚。
当然不是!她说,不是你的错。我在那之前就该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某种超自然的量子幽灵吗?我问她。我现在已经对超自然的东西见怪不怪了。
不,我是一种第三人现象*。她回答,准确说,我不是幻想,是幻觉。
你,或者说我,在潜意识进行了意识剖析,去撬开过去的我。你的前意识认为我可能具有相当剧烈的自毁倾向。
而这在某院士那里得到了验证,只不过这一切你的“本我”忽略了。你难道没发现,针对我的回忆都很含糊甚至歪曲吗?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进行关于我的思考时,你的表述都是紊乱且无条理的?
我看见有东西沉下去。我看见一件尼龙夹克沉进去。我看见一个女性沉进去。我等待人们把她捞起来,然后她是梅溪。
【“她刚当我的学生时就几乎没有求生意志了。她对死亡有病态的迷恋,自杀意志像片海。”教授在无线电里对我说。
“但我没想到她最后竟然是被他人了结,而不是她自己。”】
不,不……我们甚至未曾拥有过一次真正的约会。我不会再睡着了。我们可以去水族馆……我想象幽蓝的人造水温,鱼缸的微光照在你脸上。那是发光的冥河水母。
我们还没有去唱片租赁店。我还没有给你买花。我还亲手没有把一枚银环戴在你的无名指上,我还没有用我的一切去保护你、爱你,我还没有——
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你就一脚踏进了坟墓。
是的。她说,我中了八枪,不可能活下来。我遇见你真好啊,我忽然能看见墙内的风景了——但我刚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时,一切就都戛然而止。
我在我的脑海里,我想你。我怎么会爱上一个幽灵。
我们的人生中,一种物质,一类困境,一道难题,只是一扇紧锁的门。
但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打开的。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开门,去踹,去撬,去征服,去找到钥匙……人就是为开门而生的。可是,当一切对某人来说都是开放的,当一切都毫无悬念、盖棺论定时,存在主义危机就会悄然而至。
最初这很好。粉色的小门,气派的校门,国家基地厚重的大门……一扇又一扇,她想去哪就去哪。一切都不需要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价值就在于开门,而没有一扇门不为你敞开。你不是门的挑战者,不是锁匠,更不是征服者,你只是跑将,一昧地穿过各色的门框连成的无尽走廊,冲向漆黑的远处。无论往哪个方向,总会有一堵墙在等你。这堵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
它沉默且神圣地立在那里,无法被逾越,无法被破坏,只有在你亲自迈过它时才会轰然倒下——
它就是死亡。所有的门敞开的后果就是死亡。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这就是你人生里唯一的无解难题。
忧伤变成强烈的渴望,笼罩在心头对于死亡的恐惧,被流淌在血液里的幻觉冲淡。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应该结束这一切了。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牧师用念诵代替吟唱,哀悼她的离去。她的棺木没有任何装饰,像一个三维的几何体。她的亲人席是空着的,没有谁为之哭泣。
【“四眼儿,这上面……她一条信息也没回啊?”冯电频开着车,试探性地问。我的传讯机泛着一片绿光,上面只有我的发出,回讯栏空空荡荡。】
“看,这不是都想起来了吗?”她捧住我的脸,“感性,真的,四眼儿。你并不是没有意识到,你只是选择无视,从而忽略大部分现实逻辑。这些还用你的感性产物来提醒你吗?从罗轭到我,你一直在逃避现实,将一切变得魔幻现实主义。”
“那么我需要恢复正常吗?”我感到我哭了。
风从没关严的窗户溜进来,卷起她衣领一角。她消瘦的身体与风擦肩而过。你在这里吗?梅溪,梅溪,我的谷神星,你在这里吗?带我回去,说你爱我。我眨眨眼,然后她又出现了。她的脸已经恢复正常,像从未死去。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爱你。”她的视线明朗,朝我微笑,由数万条函数组成,复杂,秩序,科学,柔和。瘦长的白色紧致地向上攀延,像一群跃动的轻盈的星环。
(四)
过了几天,我就适应了这种感知分离的生活。
人是理性和感性的辩证运动的完美和谐运动,是理性和感性合一的综合动物。当这两者泾渭分明、没有糅杂时,人就会变得有收有放,宛如一台高效率机器。这是优势。
理智是我的一件衣服。我适应了我不再随时随地焦虑发作,适应了不被乱窜的念头搅乱思绪;适应了语言式的逻辑推理,比脑中的捕捉更清晰。
我不再感性了。
我甚至可以感觉不到任何情感。这样我就会保持一个绝对理性的状态,效率不会被情感所影响,这肯定在考试或者听讲方面是一大优势。缺点就是记不住这段事儿。我在工作时常常保持这个状态。以至于想到解散,都是一脸漠然。
但是梅溪不是万能的。她有时控制不住我的感情。如果我下班回家,在黑暗的公寓里想到罗轭的死状,我就会双手发抖,陷入谵妄。她在一旁叹口气,抱住双臂,说句对不起,至少别让他成为下一个我,你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理智。
不会的,我没法……我从墙角滑到地上,儿时的哭喊在耳膜上突突跳动。如果我忘掉他,那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悲伤了。我不想忘掉他。
不要和我说,我阻止不了你的遗忘。梅溪冷漠又同情地说。
有时候我会梦见我改变了这一切。我坐在墙角,把头埋进臂弯里,假如我在他开枪前一秒夺走了他的枪,假如我那天根本没有去找他。假如我们再多说说话,假如我没让他相信——
量子力学的平行宇宙学说里,总有一个我在无数次选择里选对了路,得到幸福。
但是这仍比前好了不少。我不再消沉、不再想着离去,不会痛哭出声。我在一点点恢复原状,像被拆开又重新组装的重型机械。
但遗传性失忆症的问题也接踵而至。我感到许多东西正在离我而去。回头看走过的人生路,我绝望地发现身后是一片空白。
摸摸我的小臂,我的心口,我的咽喉。我记不清这具身体是怎么从一个婴儿长成一个鬓间有白发的青年的,甚至产生了一种生来如此的错觉。
前进。我撕开一包多奈哌齐。前进。水混着白色死神冲过喉咙,跌进空洞的胃袋里。不择手段的前进。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中,那里面已经有成千上万个它的兄弟,堆成一座尸山。
三天后,破译所的门被撞开,一群黑色制服的政府人员蜂拥而至。他们带走了孔寂。他们中领头的站在我面前,出示证件,告诉我孔寂的工作现由国家接手,破译所正式解散。
意识接管我时天已经黑了,破译室已经熄灯。整个局里只剩我一个人,手中拿着一张清单,上面是国用计算机上交统计表。面前的机器发出幽幽的绿光。
我在上面发现冯百极给我留的纸条。内容如下:
“我发现你又到那个人造人状态了。嘿嘿,成条失魂鱼甘嘅。
这段时间你记不住事,所以写给你,这事交给我,定过抬油啦。我和那群人理论了一通,迟局长带的头,藤掕瓜、瓜掕藤,冇用。中央给每人都安排了一份往后的工作,我看了看,特别分散,不过还是挺好的,你肯定高兴。他们互相告别完就都去收拾东西了。一会儿去一环吃饭。
我本来想陪你到你恢复的,但是因为我被安排的工作——他们称要借一步说话,妈的,什么事搞这么严实,所以我先跟他们走了。
记得锁门。我的索尼Betamax录像机在门口,录了告别会,你瞅瞅啊。”
但最后我也没锁门。我很快冲出去,甚至忘了骑车。从三环跑到一环已经一点了。
几天后,孔寂的前几次预言被曝光,那个名为孔寂的自闭症、怪胎、神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神谕者、祭司、救世主,上帝派来的大天使,宇宙中的预言之星。他从未如此受追捧与宗教崇拜。他被包装着一个娱乐符号,供人观赏、受人尊敬。他的一切预言都被争相解读,曲解成一切能曲解的。
有了他,社会上下充满一种盲目的崇尚与自傲。他们看不见方向,只觉得领袖所指之路,即将万物复苏、鲜花丛生。
那个神经学教授的项目被调查后,CQI已经被国家批准研究。为什么会被批准?旧党重新上台,这是一个政治阴谋。孔寂暴露了。大谶纬模型预计在十年内出世。这代表,孔寂彻底成为了预言机器。
其实并不是你的错,梅溪安慰我,教授就是那个党派的人,既然他能来监视孔寂,就说明他们已经锁定了他。无论你们上不上报那个预言,他们都会把他带走。
我在银幕上看见他首次公开亮相时,他被驯化得很好:三餐规律,严格限制行动,24小时全天看管,每天下午3点都会有专门心理医生针对他的自闭症做治疗。其余时间呢?没错,就是破译,不间断地对着一台精美的内存为25GB机器沉思,上面有联合国字样。连键盘都是根据他的手型定制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会双手做环抱状,用力地拥着空气,然后立刻被护工打掉。只有我知道他在思念什么。
他在思念一台旧旧的小仪器,系着背带,存在他心里。
*时代症候:时代问题和矛盾。
*“第三人现象”:得名于英国诗人艾略特。在诗歌中描述的不存在的“第三个人”。这种现象发生在人们感觉到身边有不存在的同伴,可能是由于极端的物理或心理条件导致的大脑神经化学物质变化,从而产生幻觉。
这章好长……算了不分了当两章看吧
另外有一个冷知识,溪身中八枪,革命大天使安灼拉也身中八枪。
而且,如果更多人认识到,四眼不是一个无辜的、从不做错事、善良的正派,而是一个偏激过剩、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精神病缠身的30多岁的男人——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充满了和平与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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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再见,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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