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夜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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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珑被风筝牵着跑，他玩得兴起，却不敢笑得大声，他正处变声期，魏知瑾叮嘱要保护嗓子。
——“别成了公鸭嗓。”
那人这么吓唬他。
李陵珑四下张望，看见在树下小憩的魏知瑾。
“小梅子？”
李陵珑轻手轻脚地靠近。
“梅岁寒！”
魏知瑾睁开一只眼，又合上：“殿下，玩得不开心吗？”
李陵珑正想说你带我出来，自己却睡觉，忽地一阵强风吹袭，吹得李陵珑连连后退，差点被风筝带着飞起来：“哇啊啊梅岁寒啊啊啊——”
长臂一伸，魏知瑾抓住李陵珑，借力搂过他的腰身。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渐长，仍因幼时营养不良而稍显瘦削，能被他稳稳抱在怀中。
“殿下，无事吧？”
李陵珑眨着眼，春寒陡峭，风也不温柔，倒是魏知瑾怀里格外舒服。
“都怪你。”李陵珑撇嘴，“换你放风筝……”
一番闹腾，风筝不知何时脱了手，两人唯能遥望远行白云间的青鸟。
“好了，殿下，我们也该回去了，”魏知瑾摘去李陵珑发顶的叶片，“陛下要同您用晚膳。”
李陵珑高扬的笑容一断：“这不公平，分明说好了，每年上巳节，曲水流觞头名，你就带我玩一天。”
魏知瑾为李陵珑披上大氅，轻声：“您已十四，才华出众，陛下逐日重视您，是好事。”
“殿下，您有自己的志向，别辜负、别忘记。”
李陵珑仰起头，双眸明亮：“那你的志向呢？小梅子，为何不选太子？”
魏知瑾不会看相，但他能够笃定，李陵珑是帝王之相，端正大气，尤其那双眼，无人敢在他的视线里说谎。
所以，魏知瑾几度的选择都是逃避。
“小梅子！来追我，追到我才跟你回去！”
李陵珑挣脱魏知瑾若有似无的束缚，跑着向前，回首笑喊他。
魏知瑾看了眼天色：尚有时间，就……再陪陪他吧。
“梅岁寒！停下！”
魏知瑾踏出的步伐一滞。
他被大力掼倒在地。
“梅岁寒！魏知瑾？醒醒！”
在那道劲风转变为落在脸颊的痛感之前，魏知瑾握住了李陵珑的手腕。
魏知瑾惊梦未定：“……”
身下的人额角浸出冷汗，眼睫如蝶翼扇动，无意识地蹭着李陵珑的掌心。
跌坐在他身上的李陵珑微微恍神：如此苍白、脆弱不掩的魏知瑾，他从未见过。
李陵珑听见魏知瑾在叫他的名字。
李陵珑今夜没做梦，准确来说，是魏知瑾没入他的梦，所以，魏知瑾甫一出门，他就醒了。
还好他跟了上来，不然魏知瑾就要无知无觉地摔下楼梯了。
所以，魏知瑾的那句“拉我下去陪你”，指的是……他也会做梦，梦到的，还是自己？
李陵珑长发滑过肩头，冰凉如丝地连接起他和魏知瑾。
分明就对自己，有情，为何总在逃避？
“……殿下？”魏知瑾松开手，“多谢殿下相救。”
李陵珑捧起魏知瑾的脸，臀部微抬，俯身，认真地说：“有太子殿下、四殿下、七殿下，救你的到底是谁？”
魏知瑾被迫与李陵珑对视，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够在宛如秋枫的瞳孔，看见自己狼狈的身影。
“殿下，别玩了，明日还要早起。”魏知瑾哑声道。
“谁跟你玩？说出答案，不然不放你。”李陵珑身子下压，再度逼近，他懂了，就是要像这样，不要给魏知瑾闪躲的机会。
魏知瑾指尖颤抖，他尚处惊醒的余韵中，梦中年少的李陵珑，眼前成熟的李陵珑，面容身形来回交替，他青筋微鼓，气喘未定。
距离一再拉近，魏知瑾注意到点别的东西：“……四殿下，你先起来，这姿势实在不雅观……”
这般紧贴而亲昵，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正常的生理反应。
却只有李陵珑一人。
“殿下……！”魏知瑾的脸被放开，来不及防范，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就按住了自己的，“你在干什么，李陵珑！”
李陵珑愣了愣：“你有啊，但你为什么没反应？”
一派认真求学的口气。
魏知瑾不敢乱动，他深呼吸几下，重复：“殿下，你先起来。”
听着称呼回到了那两个字，李陵珑不太心悦，五指刻意动作、揉捏几番，除了魏知瑾愈发难看的脸色外，什么反馈都没有。
“松手，李陵珑。”魏知瑾几乎是咬着牙说话，即便那处如今有和没有一样，但受人掌控，总归不太美妙。
眉尖紧蹙，似嗔似怒，魏知瑾真生气了。
李陵珑缩了缩脖子，下意识遵从。
“呼……”魏知瑾被李陵珑扶着站起身，“殿下，你冷静了吗？”
李陵珑嘟囔：“看你差点把自己摔下去，我还后怕着，你就会一味地凶我。”
他皱着张脸，那份属于帝王的威视削弱不少，更像会为多吃一块甜糕，而向魏知瑾撒娇的四殿下。
魏知瑾拍掉两人衣物上的灰尘，先前因李陵珑乱来的气焰早没了，如每次纵容那般，无奈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但是，当下我虽……不举，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你这样着实，有失体统。”
“都说过我不会轻易这样对别人了！”李陵珑强调，“上午的肌肤之亲我便有所察觉，但你又为何会如此？”
肌肤之亲……是这么用的吗。魏知瑾思考着从何说起——瞧李陵珑这副模样，不得到个答案，是誓不罢休的。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魏知瑾说，“大抵是在黎朝那十八年，做太监习惯了吧。总之对日常生活没有影响，殿下无需在意此等小事。”
“黎朝……”李陵珑指腹摩挲，“那对你而言，已是往日之事了啊。”
宿舍走廊采光良好，可惜今夜月不解意，厚重云层积叠，连一丝月光也无。
魏知瑾脚步间的停顿几不可见，他以尽量淡然的语气说：“是的，殿下，您也发现了，此处甚至并非拥有黎朝这段历史的世界，这里与那里，相似相仿，终不为一处。”
李陵珑眸光一暗，问：“你想我回去吗？你不想见到我吗？死别后哪怕一分一秒你都未想过我吗？”
魏知瑾日日夜夜，都在这样扪心自问。
他勉强一笑，好在李陵珑只是跟在他身后，不然定能一眼识破他的谎言：
“你有归处，殿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想你无用。”
在这个时候，魏知瑾反倒想念起系统那聒噪的声调——随便什么都好，帮他转移注意力吧，不要再全身心都集中于李陵珑一人上了。
“……我已经死了，梅岁寒。”
李陵珑冷声道。
“你要我回去？回哪儿去？阴曹地府、阿鼻地狱？”
魏知瑾掐住掌心肉，说：“你是个好皇帝，李陵珑，你会投胎转世的。”
“好皇帝？”李陵珑冷笑一声，“好皇帝……我在位仅仅三年，所实行的种种改革、政策，不过开了个头，但我没有机会去看结果了。你比我多知道什么？你就敢肯定我是个好皇帝？”
声控灯一步一亮，二人身后的道路尽是漆黑夜色。
李陵珑听起来快碎掉了。魏知瑾唇瓣翕动，却无话可说。
系统无数次提议，让他看看李陵珑会开创的盛世，可他每次都在拒绝，以至于当下连句宽慰也无从说起。
“抱歉，殿下……”魏知瑾不敢回首，李陵珑像在哭，“但我一直都敢肯定，你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好皇帝——我相信你。”
“是吗？”李陵珑带了点笑意，他自顾自地抹掉泪水，“我还真好打发……但有你这句，足矣。”
魏知瑾眼睑半垂，终是回了头：“……别用袖子擦脸，殿下。”
备在兜里的纸巾有了用处，还是他特意另买的加厚加柔款，总算没让李陵珑喊疼。
只要他肯有一次回头。李陵珑心想，定定地看着魏知瑾。那就会有下一次。
“殿下先回房间吧，我去取点东西。”魏知瑾说。
李陵珑问：“你是睡不着了？”
魏知瑾瞥了眼李陵珑的手，道：“嗯，也没有再睡的心情了。”
“朕也一样，”李陵珑说，“所以我要跟你一起。”
走出宿舍楼，视野陡然开阔，路灯、星点，细微的光随风晃动。
“星星真少。”李陵珑抬首望天，“我不喜欢这点。”
魏知瑾颔首：“的确……”他犹豫了一瞬，接着说：“但城市里的喷泉灯光秀不错，有机会的话，我带殿下去一观。”
李陵珑粲然一笑：“好，我会一直期待到那天的。”
魏知瑾要拿的，是他嘱托魏知瑜加急采购的一应生活用品，规格都比照的是他的用度。
“这几件常服，是依照我的尺寸临时购买的。”魏知瑾拖着行李箱，滚轮辘辘，“殿下可能不太合身。”
李陵珑哼了声，他确实矮了魏知瑾半头，但是！
他挺了挺胸，腰背笔直：“我现在可比你要壮一点！”
“嗯，”魏知瑾含笑，“所以殿下穿着，一定比我更为俊美。”
他和李陵珑之间，多久没这样轻松的聊聊天了？不带任何退避，也不带任何言外之意。
“这是你弟弟安排的？”李陵珑问，“他很机灵。”
魏知瑾勾了勾唇角：“还是缺乏历练，不够自信。”
“孩子嘛，你得有耐心。”李陵珑耸肩，“小七你就教得很好，魏知瑜也会的。”
“七殿下他……长成什么样了？”魏知瑾轻问，“我走时，他才十五。”
李陵珑拢了拢耳边的发，答道：“小七很好，玉树临风，风姿迢迢，没我十五岁时爱玩，比我十五岁时用功。我相信他，继位后会是个好皇帝。”
“毕竟，他算是你和我，一同教出来的好孩子嘛。”
魏知瑾看着李陵珑满脸骄傲的模样，说：“你还抢人家的手帕，殿下，童心未泯？”
“嘁，”李陵珑撇嘴，“是小七看不下去我成日对着枯梅枝倾诉衷肠，转送了我。”
那一把大火着实决绝彻底，魏知瑾也还能回忆起未能回眸那一眼的缺憾，以及肌肤被灼烧的疼痛。
“此事是我……”
李陵珑打断：“道歉就不必了。不如……从今往后，多送我礼物，梅大人？”
魏知瑾心有亏欠，点头应好。
在系统带来确切的答案之前，就让他，假装李陵珑不会离开吧，自欺欺人仅此一晚。
“殿下，我有一事想问问你的看法。”魏知瑾还记得李陵珑对他唱的那首歌，并不动容的事。
“歌？”李陵珑挑眉，“你唱腔不错、技法娴熟，歌曲本身也悦耳，我挺喜欢的。”
“是吗？”
“只是，那是唱给心上人的歌吧。”李陵珑笑了笑，“缱绻温柔，梅大人还有这一面啊，从前让你唱两句可不容易。”
心上人？魏知瑾没想过李陵珑会有这种感觉。可那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民谣，顶多能表达歌者的思乡之情……这心上人一词，李陵珑是如何听出来的？
他要解释吗？从何开口？
“殿下……我并未有心上人。”
最后，魏知瑾只说了这么一句。
李陵珑跟在魏知瑾身后，眼神落点在他的身和手中的行李箱上，隐秘的得意一笑：果然，这句话，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够安心。
虽不知还能在此处待上多久……李陵珑按了按胸膛，三天前，死亡降临时裹挟一切声音、响动、空气的痛感，仍犹在心。
在二度死亡之前，他会试探出来的——由魏知瑾承认的……“我想你”。
要是魏知瑾一如既往、分寸不乱呢？李陵珑抬起手掌，虚虚地握住他的脖颈。
那样的话，要不然这回由他带他一起去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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