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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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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酷暑难当,热意高涨。
贩夫走卒们被迫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又是崭新的一天。待到穿戴整齐,长安城中便重新焕发了生机。上朝的宰相与卖酒的老头在集市上打个照面,擦肩而过。看着似乎并没有多大分别。枝头的鸟雀也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叽叽喳喳地哀叫着相继离开巢穴。
王家客栈此刻虽然大门紧闭,还没有开门迎客,但里面的人已经早起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店老板的女儿一身短衣襟小打扮,两手合力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橡木桶,水面上一个大空瓢浮摆不定,就是不见沉底。
她弯腰从桶里舀起一瓢水,把眼前这一块地面泼湿,随着脚步挪动,位置变换,等到顾及了每一寸夯土的时候,第三桶水也就用磬了。以水润土,泼水压尘,这是每天起床后开门前和打烊后睡觉前都要进行的步骤。看似是一件小事,如果忽略掉,不出三天,她家就得跟古战场似的进不了人了。这比厨子把菜做熟给客人上桌还要重要。反正她爹是这样和她说的。她也能理解。
一切准备就绪,卸掉门板,妥善的搁置到墙角,工工整整的摆好,打烊的时候还得靠它们。路过的站在门外不用进来就能一探究竟。王家老店的古朴典雅全体现在门口那幅对联上了。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不光是诗圣杜甫的绝句,更是王家小姐的别出心裁。
门槛上了年岁依旧不失挺拔风度翩翩,打尖的住店的南来的北往的在它的背上跨进跨出,它与时光共同承载了几千钧的力量。上面阴刻着出入平安的字样,笔画凹陷用朱砂填满。
客栈共有二层,一楼正门前有泰山石敢当镇店。二楼顶层是姜太公在此保太平。
店内房梁下客人站立的高度举头三尺处挂着彩色纸糊的灯笼神像,代表着举头三尺有神明,提醒人们莫做亏心事。夜色阑珊时灯火辉煌。
这些无一不体现着王家小姐的巧思。尽管有些并不是十分恰当。
看到前天入住的客人走下楼梯,王令姿连忙笑脸迎上去,“客爷您起了,今天想吃点什么?凉面怎么样?” 折扇敲在手心里,商人打扮的男人斟酌着措辞,“我先说清楚啊,你们家的饭菜挺好吃,就是有点腻了,爷我想换换口味,出去吃点别的,今天不用给我送饭了。”“好嘞!”
客栈的活是干不完的,摁下葫芦起来瓢。只要开开门,就得脚步不停的忙活。
“清蒸鲤鱼好了没啊,我都等多长时间了?”
“稍安勿躁,我给您催催。”
“来喽,您要的鲤鱼跃龙门,趁热吃啊!”
王母从灶间探头,心疼闺女为了店里的生意跑上跑下,热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出言责怪夫君。
“都怪你爹,为了省那两个糟钱,再招一个伙计能怎样,难不成要活活把你累死不成,闺女再能干,也不能把你当成牲口使唤啊……”
王老爹放下手里的算盘,“你要愿听你娘的,你就别跟着老子姓王。她懂个屁啊,现在是因为你祖父祖母回咱们老家探亲,才忙不过来的,平常哪需要再多聘个人,就这点地方,能转悠开?”
“爹还是那句话,要不你就嫁人,要不就干活,闲着不也得吃饭……”
王令姿雪白着一张脸听着她爹在那滔滔不绝。因为饮食不规律,她几年前就有了胃痛的毛病。
她疼得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冷汗滑落进衣襟里,没等她爹说完,就打断他,“给我一吊钱,我要去孟大夫那买一个香苏正胃丹吃。”
她爹对全家老少的日常开销都有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没有糊涂账。她也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她爹急了眼可是真会打人的。
她拿着一吊钱,穿过半条街,去孟大夫的医馆买药。
平常热热闹闹的街巷,到了孟郎中家门口时像是缺了一块,大门上还贴着封条。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确认无误后,她意识到,孟大夫家可能出事了。
她忍着胃痛,想找个人问问情况。但是大家好像都刻意避开医馆门前的这段路。低头快步走过去,任凭她如何召唤也坚决不做停留。甚至没有一个人肯跟她眼神对视。
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直到她扭头发现与医馆一墙之隔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幢华府。门口有两名带刀侍卫来回巡逻。
高台子大门上方是一块金字大匾。四个大字,柔亲王府。
早就听说这里要搬来一位大人物,果不其然。
因着她爹与当今圣上私交甚好,她小时候也时常能进出皇宫,跟着皇子公主们一块学习武艺经学。凤子龙孙们她大都能对得上号,这位柔亲王她却实在不知名姓和底细,莫不是新封的王爷?
热风一吹,胃痛似乎好多了。
庭院深处传来树叶的响声。
她冲着两名侍卫一拱手。不等他们回应,率先发问:“两位,这隔壁孟家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贴上封条了?”
高个的开口,有些义愤填膺:“他们家差点医死人命,实在是罪有应得。还平白让我们王爷府沾上晦气,罪加一等。”
王令姿颅内大震。孟大夫师从药王爷孙思邈,医术精湛,心细如发,对待病人体贴入微,堪称医者仁心。怎会出这种纰漏?
这条街上的百姓,有了病是宁可不相信神佛不去庙里烧香还愿也要相信孟大伯的地步。她从小有个头痛脑热的也都是孟大夫给看好的,价格还公道。
孟大夫好诙谐,喜欢逗小孩玩。有一次还对她说:“你叫王令姿,所以你是二女儿对不对呀?你上头还有兄弟姐妹。”令姿问他为何这样说,“因为你叫令次女。”尽管不好笑,令姿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喂!喂!”高个侍卫拿刀鞘捅了捅她,“你还有事没事,一会儿我们王爷下朝回来看见你了,赶紧走吧。”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是因为她穿得太寒酸吗?把她当成乞丐了?
再看看天色,还尚早。因为开客栈本身就得比别人早起一大截子,所以过了这么长时间,天也才刚刚大亮出太阳。她决定先回家换身衣服,再过来一趟。
路过一家文房四宝店时,她还特意进去买了一张拜帖,又说明了主人家大致的身份,让掌柜的帮她想了措辞写上去,拿着晾干的拜帖,往家走。
她没走前门,怕被她爹逮住,走的是后门,进了后院,她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不过她并没有几件好衣服。她爹还说过,拿床单给她改成衣服穿的话,被她断然拒绝。她最好的衣服就是小时候进宫穿的那些,可是都小了不能穿了。
她又溜进她爹娘的房间,正好衣架上有洗好晾干的衣裳,她取下来,闻了闻,挺香。她脱下身上的短打,里面只穿一件肚兜。换上母亲的锦衣,拉拉扯扯整理一番,比较合身。又从妆奁里取出几件金银首饰,戴在梳好的发髻上。最后没忘拿那张写了字的拜帖,揣进袖子里。
出后门,绕了半条街,回到柔亲王府门前。又来到王府对面,找棵树下站好。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好衣服,戴上金首饰,感觉整个人都舒展起来了,从没有过的心境。但也怕被熟人撞见,说她忘本。
她爹素来舍得花钱给她娘置办衣服首饰,她娘的穿着,在凤凰堆里都能冒尖。件件花式新颖,不带雷同重复的。她拿的这件是大袖衫,她拿袖子遮住脸,又用耳朵仔细听。不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只觉马上那人十分熟悉。等到人到了近前,下马,门口的侍卫行礼,她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红袍男子就要进门,令姿撩起衣摆冲到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吓得男人一哆嗦,马鞭差点脱了手掉在地上。
男人有些恼火,正要回头看看是谁这么没礼貌。
令姿晃了晃手里的拜帖,兴奋的跳了起来,“嘿,邝老三,怎么是你呀?”
带甲侍卫交戟挡在她身前,“大胆,怎可对三殿下无礼。”
被称为三殿下的男人挥挥手让他们收起兵刃,“无妨,令姿姑娘永远是对的,在她那,无理也是有理的。”
令姿作势要拿拜帖抽他脑袋,被他弯腰躲过一劫,门前的卫兵们也似乎看出了里面的门道,没有再多管闲事的。
三皇子将王姑娘让进王府,一路走进花厅坐下,唤来人上热茶。
令姿称谢已毕,切入正题。“你家隔壁的孟宅,怎么还贴上封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里面有没有冤情。”
三皇子倒是个爽快人,没有兜圈子,“有发热病人吃了从他孟家抓的药,出现了中毒昏迷等症状,家属不愿意,立刻告到了官府。人是前天晚上抓的,孟家大宅是昨天来人封的。”
“那他家贴了封条,我能从你家这边翻墙进去看看吗?”
“你还记得我皇兄的声音吗?”
“到底能不能?”王姑娘要被气化了,救人如救火,现在还有心情跟她东扯葫芦西扯瓢。
“快去快回,我们一起。”
“好”
王姑娘穿的衣服实在是碍事,要不然她定能先于三殿下一步到达孟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