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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状元郎告“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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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灯瞎火的小路上,历烊头也不回地往相反走,没完成姓王的要求,他就算是回去,对方指定会拿着刀追杀他。
历烊倒要看看,这剧情他是不是非做不可。
结果事实证明,这个火坑他是非跳不可。伸手抚在拦住他的透明屏障上,屏障表面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涟漪。
待到屋里的说话声渐弱,历烊才悄悄翻窗潜入厨房,他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动王屠夫。
辰时初刻,眼看天边泛白,历烊试探着触碰屏障,发现那无形的阻碍竟随着天色渐亮而逐渐稀薄,最终在晨光中彻底消散。
历烊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剧情规则可以更改……至于具体是怎么完成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天亮了。
没等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围着一大堆人。
“兔崽子!你还敢给我回来!”
王屠夫原本正拍着大腿哭嚎,一看见历烊的身影,顿时收住了嚎叫,顺手抄起边上的菜刀,就追着历烊喊打喊杀。
“看我不打死你,你个兔崽子把钱都拿哪去了!我的钱呢?”
“王大家的快把刀放下,有话跟孩子好好说!”
历烊四处逃窜,伺机躲到一个看热闹的人身后,冰冷的菜刀紧贴着那人的脸颊,人群被他吓得惊叫连连,可被历烊死命拽着挡在胸前,根本动弹不得。
“我没拿!”历烊探出个头喊了句,菜刀一挥过来,他又赶紧将头缩了回去。
“昨夜头不是你拿了还会是谁!你老子都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这点,我看你是钻钱眼里去了!”
王屠夫喊打喊杀也累了,叉个腰直喘气:“快把钱给我交出来!”
“我去买酒了!”历烊指了指地上的碎片,——那是他刚刚不小心摔碎的酒瓶碎片。
“昨夜又不止你跟我两个人在,我买完酒回来你自个已经先一步睡了,今早还是别人在路边发现的我,刚刚也一直隔王婶家里头陪幺儿,不信你可以问王婶!”
历烊说到委屈处,眼里挤出两滴眼泪,身上衣物要多脏有多脏,看着可怜兮兮,让人不忍继续责怪。
“哪有你这种当爹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污蔑人,不是婶子说你,自己隔家好吃好睡,倒让孩子睡路边!”
王大婶是大伯家的,作为乡里少数知晓内情并暗中帮助过王长生的人,此刻她的证词格外有分量。
有王大婶作证,人心向着历烊,王屠夫还在想着他的银子,挠头苦想的时候,猛地揪住边上人的衣领。
“甘子,昨儿你也在,我喝多就不记事,我钱是不是让你给拿了。”
甘子眼神飘忽不定,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辩解,人群里马上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刚我才见甘子,他去当铺还赌债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有了人证在,王屠夫直接将甘子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就直接开打:“好啊,原来是你!我拿你当兄弟,你属耗子啊逮个粮袋就偷,竟敢偷到老子头上来!把钱还我!”
“不是我!我没有……”
甘子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和对方喝了一宿,今早他瞅见路边有个钱袋子,当铺的人还等着他还钱,袋里的钱不多,但也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其实这钱袋里的钱远不及王屠夫丢的数目,但他不敢说出来,万一被真正的失主听到找他讨要,那可就麻烦了。
“报官!老子的钱不能全让这小子白花了!”
王屠夫将人打个半死,不顾劝阻拖着就要去衙门里找县太爷评理。
历烊一直躲在王婶身后,见人群注意力成功转移,便也跟着去了衙门
甘子捡到的钱袋子正是他特意丢在路边的,甘子好赌成性,见了肯定走不动道,只要他拿了,那这罪名就坐实在他头上了。
许久未现身的王长生出现了,他也是在好奇历烊是怎么躲过的剧情:“大人怎么知道他把钱藏哪了?”
历烊笑了笑:“昨夜我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就那间巴掌大的屋子,他是能藏到别人家里不成,我拿的这点,也就他指甲缝里的一点大小。”
要不怎么说王长生为人老实,这好不容易遇上不老实的来了,历烊直接选择自己动手。
击鼓声响,守门的衙役出来看见乌泱泱的群人,也是被吓得不轻。
“干什么呢都围着!”
甘子已经奄奄一息,拉着衙役的裤脚求救。
“此贼手脚不干净!偷得我辛苦攒下的棺材本,各位乡民见证陪我状告,求县太爷评判还我清白,打死这贼!”
衙役看了王屠夫眼,认出这是街头卖肉的,挑着牙不满道:“击鼓状告者,先呈上状书状纸,有就拿来没有就回去准备,外加赏板十下,要不然,岂不是人人都来这衙门添乱。”
衙役明显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日击鼓鸣冤者少之又少,若非都像他们这样,整个衙门还不都要办事不成?
“人证就搁这,官爷怎么不讲理?这腌臜你们大可拖下去打到他认罪,我无辜受连为何要挨板子!”王屠夫不服气,撸起袖子跟他讲理。
衙役不想跟他们纠缠:“状纸都没有,一边去!”
这么多人跟着,明眼都看出来会向着谁说话,地上那个已经不省人事,要真按他们来说的办,岂非他们说啥便是啥。
“县太爷没空忙活你们这点小事!”
“县太爷有时间去花楼饮酒,倒没时间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小事!”王屠夫推开衙役就要硬闯。
衙役眼见这人是个硬茬,强忍给他拉到一边,小声跟他讲理。
“县太爷是没空,卖肉的你也不能这么没眼力见,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你随口应下,流程咱过一遍不就得了,至于钱那人没得,家里总有得吧。”
被派到这等穷乡僻野的地,本就没几个人上心,这里的官太爷拿着上头例银,净不干人事,历烊心知肚明他们哪怕闹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人搭理。
状告的人被警告一番,回头啥事都往肚子里咽,其余人不知道,还都想着衙门能帮得上他们。
“你们这么阳奉阴违,就不怕我们告到上头去!”
王屠夫怒急,要了钱等于要了他的命,他是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衙役也是听多了这些话:“你要真有本事,就让皇帝老儿来帮你评判,我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座菩萨。”
说着腰间的佩刀亮了出来。
“你们背地里做的肮脏事还少着吗,要没有我们县太爷在上头给你们兜底,该掉脑袋的可不止你们几个,卖猪肉的!你那摊应该就隔这不远吧,有那时间在这胡搅蛮缠,不如回去想想租金啥时候给了!”
王家乡里人尽皆知的秘密,大家心里都门清,要没有上头兜底,他们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王大家的,要不就算了——”
“算什么算!”王屠夫揪着那人领子,暴怒:“感情丢的不是你们的钱,各个不心疼,新政下来这些年是难办了些,可哪个手里头是干净的。”
他的手指戳到那人脸上:“当时可不你上赶着求我,你家那娘们跑了,还是老子帮你逮回来,现在儿女双全倒是翻脸不认账了!”
“还有你家里头的,你娘跟你相好都是我帮着谈,要不就你家那破茅屋,能有拐子愿意和你做生意!”
“你想怎么着!”那人也是个虎脾气。
“今日帮你是情分,好赖话都让你一个说了,你自个兜里油水捞多少自个心里没点数?说什么为大家,还不都你自个想捞钱!”
“你什么意思!”
事情摊开在台面上讲,大家先前对王屠夫从中抽提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多少心里都有些怨言在。
“自个讨个烂货砸手上,要不是肚子还有个金凤凰指不定闹成哪样,大家再不济手里头也没条人命在,你倒好出手就打死了,让所有人帮忙处理掉!”
那人气势汹汹,当初长生娘的死大家都有份在,主要原因却是喝了酒的王屠夫找拐子索赔无果,回头喝点酒将人活活打死。
大街上不少有人看着,历烊冷着脸站在不远处旁观。这里的人长期沆瀣一气,比他想象中还要低劣,不堪。
人命如草芥,女人如生养工具,远没有手里的银子,来得通人性。
“女人来历不明,死了也没几个人会追究,我娘就是这么不清不楚,被他们害死的!”王长生怨念冲天,身上的断臂失眼都是那些人犯下的罪证。
“他们同仇敌忾,为了不留下把柄,所有对此事有所察觉的人,都遭了他们的毒手,上任县官就是暗中清查,就在罪证请旨前夕,被他们杀害。”
“世上要有怨灵复仇,整个王家乡埋骨累累,都会化成血海尸山。”
争吵声回荡在王长生耳边:“朝廷命官无缘横死,外界对这多少也有所顾虑,近些年来往骤减,就连隔壁乡村百姓都避之不及,这怎么不算是咎由自取。”
恰在这时,“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女人发丝垂落遮盖住面容,抚摸在婴儿脸上的断指分明可怖,口中发出哄着孩童的童谣,历烊不由看向女人。
身上衣物脏乱残破,离近些还能闻见臭味,和她遭遇天差地别的是她手里的孩子,被养得珠圆玉润,身上也干净些。
“疯婆娘,谁准你碰我乖孙!”
历烊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上前从女人手里抢走孩子,尖酸刻薄的嘴脸往地上狠狠啐了口水。
“我的孩子!”
周围的人明显见怪不怪,没一个插手制止的。
历烊正准备出手扶住女人,刚刚同王屠夫争辩的男的就过来,一巴掌将女人扇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谁准你把孩子抱出来的!”
“你怎么动手打人啊!”
男人猛地被推了一下愣在原地,随即恶狠狠看向不远的王屠夫:“好好好,卖肉的你们一家好的很!”
王屠夫也冲了过来:“你怎么过来的,跟我回家去!”说完,不由分说拉着他人就要走。
一屋子的狼藉里,王屠夫迎面就是一脚,历烊及时躲开,吓得满屋子乱窜。
“你嫌看热闹还不够过瘾吗!别人家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那家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倒还上赶着英雄救美,你爹出事时,咋不见得你说几句。”
历烊搪塞道:“爹舌战群雄哪用得上我帮忙,大庭广众之下,他胆敢出手伤人,我不出手岂非同旁观小人般冷血无情。”
“你说谁呢!”王屠夫不傻,听出他话里是在指桑骂槐,顺手操起门边的木棍就要教训他。
没等王屠夫动手,门外接着传进杂乱的说话声,事情一茬接一茬,整个王家乡都快乱成一锅粥。
“不好出事了王大家的,王小今早刚跟你吵完,家里头晚上就出事了。”
所有人赶到时,没等他们进屋,就能闻见那满屋子的血腥气。历烊拦住从里头跑出来的人,刚准备开口问些话,就被那人一把推开,原是他憋不住,要直接吐了出来。
“哇!哕——”
“……”
王小家入目皆是血迹和残肢,乍看之下简直就像个屠宰场,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赫然就是早上那几个。
女人怀抱着被血浸透的布团蹲在墙角,走近一看,她的嘴里依旧唱着那首童谣,而她怀里拍打着的布团竟就是早上的婴儿,孩子已经被开膛破肚,发不出半句啼哭。
地上的菜刀锈迹斑斑,碎玻璃瓶浸在血泊里,现场看着很是骇人。
“造孽啊!真的是造孽啊!”
几具尸体里就属王小的最为瘆人,头颅被砍下不见踪影,身躯被大卸八块,皮肉交接处还没被完全砍断,筋肉牵连,挂着黏稠的血肉。
“哈哈哈哈哈!死了好——”
女人突然将怀里的死尸向众人丢来,人们被吓得四散开来,那孩子连着襁褓被扔到历烊脚边,空洞的眼珠朝上。
“王小家让她吃穿,造孽啊!这疯婆子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老妇人假惺惺地抹着眼泪,哭得煞是伤心。
“杀人凶手!我看她也是不正常,怕不是邪祟上身!”
人群叽叽喳喳,历烊眼尖注意到女人眼里有过一闪而过的清明,与滔天的恨意。
“他们宁愿相信所谓的邪祟,也不相信是自己的因果报应!”
王长生看不见,仅凭现场的只言片语也能拼凑出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家人看着都不正常,要我说啊,就是平日里王大娘跟王小压迫的,都把人当畜生打骂,这换谁不疯——”
说话的人被身边人拧了下胳膊肘,那人还不明所以自己说错了啥。
“吓死人了呦,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历烊被王屠夫拉到一旁厉声警告,警告他别乱出风头。
女人被绳索五花大绑时,嘴里还在唱着童谣,历烊看了她眼,见女人不为所动,还在哼哼唧唧唱着。
村里人愚昧无知,出了这么大的命案没想着上报,却想着瞒下来。
女人被绑好,关进王家村口的祠堂里关着,村里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商讨,决定明日就将女人火烧去邪。
国法无私,百姓草菅人命,官府对于私刑,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邪的帽子一扣上,明摆着他们就想找个理由,来毁尸灭迹。
三更天,历烊偷溜走出门。女人被五花大绑关着,看守的人大概觉得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疯女人跑不掉,竟抱着不知哪来的酒坛子醉倒在地。
“恩公大德。”
绳索被解开时,女人才敢小声流眼泪,断指粗糙,掌心生出老茧,那双手看着完全不像属于她这个年纪女人。
她被拐到这村里,已经有些年头,平日被王大娘使唤干活,晚上被铁链锁住,还要遭到王小毒打,虐待。
王小是个畜生,为了赚钱逼她做皮肉生意,先前更是被打到多次小产,整个王家乡同流合污,她多次逃跑未果,没想到还会有人愿意帮她。
时间紧迫,历烊塞了点银子给她:“出去的路你应该都有经验,这几个饼跟些银子你拿好,我只能帮你到这。”
女人给他磕了几个头,脸上血迹干枯被她使劲揉搓掉,在抬头已经是满眼坚毅。
“大人宅心仁厚,她若获救,必结草衔环以报。”王长生说。
历烊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看着女人身影消失才回去:“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要她能平安出去,也不枉你我此举谋划。”
“你去哪了?”
男人的说话声充满警觉,那肥壮的身躯占据了整个角落。
走出阴影,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满红血丝,充满探究的眼睛,王屠夫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底的红血丝无不彰显着他此刻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