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快乐小猫啊》观繁星

2、牛肉火锅

　　对于花言来说，向怀谦是童话里最完美的王子。

　　早晨的校门口总是熙熙攘攘。
　　小朋友们挤挤挨挨往大门里跑，一个个穿着鼓囊囊羽绒服，背着荧光色运动书包。

　　这时，闪闪发亮的黑色轿车登场了。
　　大盖帽白手套的司机大叔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小小人儿跳下车。
　　纯黑亮皮书包，纯黑毛呢套装，体面又板正，低调又昂贵。
　　和其他所有人仿佛不是同一国度。

　　从上学到放学，向怀谦一直是大家的视线中心。
　　上课时老师会额外关注他，下课时同学们会自动围在他身边。

　　向怀谦身边的位置很抢手。
　　花言个头小小，胆子也很小，从来不敢造次。

　　小时候大家住的都是几十平米小房子，但是向怀谦的家，是500平米别墅，外加800平米花园。
　　每一年向怀谦的生日，向大老板都会在花园里开派对，邀请全班同学参加。
　　派对上有无数的鲜花气球，有蹦床，充气城堡，球球泳池，还有受雇来表演的仙女和魔法师。

　　对于花言和她的小伙伴们来说，向怀谦的生日是每一年最盛大、最值得期待的节日。

　　很多年后，花言的好朋友李思考了驾照，购入了小汽车，经常带朋友出去玩耍。
　　有一天，后座的朋友下了车，扶着车门挥手告别。
　　李思突然醍醐灌顶，对副驾驶的花言说：你想过没有，向怀谦从来没有自己开过车门。每次都是司机帮他开。

　　花言睁大了眼。
　　这样一桩仿佛理所当然的小事，在成年以后显出别样的滋味来。
　　李思喃喃感叹：虽然我们从小就知道他家里有钱，但其实小孩子并不懂有钱是什么意思。
　　花言心下戚戚，心中那个王子形象变得更加如梦似幻。

　　而现实中的这一刻，花言呆呆注视着几步之外的王子，一时找不到真实感。

　　向怀谦望着这边，目光似乎落在花言身上，又似乎落在花言背后的马路上。
　　他一时没有动作，似乎在等着什么。

　　花言紧紧捏着车把，斜着小电驴，一条腿撑在地上，不敢动作。

　　夜风轻轻吹过树梢，一阵哗啦哗啦，路灯洒下的光斑也跳动不已。
　　马路上时不时有车经过，并无人注意到这一动不动的两人。

　　向怀谦动了。
　　他收回视线，大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一辆黑色SUV发出哔哔两声。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点开导航屏幕。

　　咚咚。
　　车窗被敲响了。
　　嘴角动了一下，车窗滑下。

　　窗外冒出来一张年轻的圆脸蛋。
　　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十足灵动狡黠，好像一只不驯的小猫。
　　小猫难掩神色激动：“向怀谦？是你吗向怀谦？”

　　向怀谦神色矜持，淡淡点头。

　　“果然是你！你长大了，变帅气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你来了！你……你还记得我吗？”

　　向怀谦目光微移，露出一丝迟疑，两分为难。

　　花言失望地啊了一声，但立刻振作起来，“我和你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啊，小学是61班，初中是3班！”
　　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候是挺不起眼的，你不记得也正常……”
　　随即又再度振奋，“不过我那时候很矮，总是坐第一排，还总是扎两个麻花辫——”
　　她举着手在脑袋上比划，“你也许有印象？”

　　向怀谦默不作声。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花言背后的马路上。

　　花言两手举在头顶，小心试探：“有印象吗？……没有？”
　　她失望地放下手，“没有啊……”

　　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要碎了。
　　向怀谦终于大发慈悲：“我想起来了。你有一个胖胖的好朋友，两个人总是在一起。”

　　花言立刻精神焕发。
　　“对对对！她叫李思，我们一直到现在都是好朋友。不过她现在已经不胖了，身材好得很哦！”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是来出差？还是来玩？”

　　向怀谦沉默。

　　花言尴尬笑了一下，“你一定很忙吧。那，我不耽搁你了……”
　　虽然恋恋不舍，却还是转身，朝着栏杆边的小电驴走去。

　　向怀谦手指停住，眼皮微抬，视线追逐着那个穿着鼓囊囊厚墩墩摇粒绒外套的背影。
　　他的嘴角似乎变得紧绷。

　　那个背影突然停住，转身，吧哒吧哒跑了回来。
　　细细的手指用力扒在车窗上，声音有些不稳：“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这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潮汕火锅，我带你去吃？”

　　向怀谦的手指又开始慢慢敲击方向盘。
　　“夜宵？”他声音冷淡，“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适时从花言肚子里冒出来。
　　她挠挠脸，嘿嘿笑：“可是我饿了耶。我会负责吃掉大部分食物的，你只要尝尝味道就好。真的很好吃，我保证！”

　　向怀谦露出微妙表情。
　　“……行吧。上车。”

　　花言直起身子，朝远处张望了一番。
　　“可是那个店在巷子里，没法停车……要不，你下来，坐我车过去吧？”

　　“你车？”向怀谦不可置信看向栏杆旁的小电驴。

　　花言拍拍胸口，打包票：“这么晚了没有交警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不，我不是担心电摩托载人违法的问题——就算不违法也——”
　　向怀谦头疼地捏了一下山根，拔出钥匙，下了车。
　　“走过去可以吗？”

　　花言的圆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当然可以！”
　　她几下把小电驴锁在路边栏杆上，“走吧！”

　　“你可能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开口邀你。哈哈，换作以前我肯定是不敢的，我那时候胆子可小了，哪里敢开口跟风云人物说话啊。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现在强得可怕！我什么都敢！”
　　“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啊！你人还怪好的嘞。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很高冷。啊，不是说高冷不好的意思。”

　　向怀谦：……

　　花言捂住嘴巴：“我是不是太啰嗦了？对不起，我一高兴就会不停说话。”

　　向怀谦：“你现在很高兴？”

　　“当然高兴啊！我遇见你了啊！怎么会不高兴？我都要高兴死了！”

　　“行了，知道了，不用重复这么多遍。”
　　向怀谦冷冷抛下一句，大步往前走。

　　花言站在原地大叫：“你走错方向了，是这边，这边！”

　　已经走错路的向怀谦：……

　　花言带着人拐进幽深小巷。
　　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她还身在恍惚之中。

　　初中毕业之后，花言和其他同学一起按部就班上了对口的高中。
　　而向怀谦不一样。
　　他被安排进入国际高中，从此走上另一条人生路。

　　那个夏天，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太阳那么明亮，那么炫目。
　　花言站在校门口，心中依依不舍，隔着人潮遥遥望着王子登上奢华座驾，从此离去。

　　啊，这就是永别了吧。

　　几颗小珍珠落下来。

　　小小少女满心忧郁，默默埋葬了初恋。

　　谁知重逢如此猝不及防——

　　火锅冒出氤氲热气。
　　向怀谦突然出声：“你在看什么？”

　　花言一愣，脱口而出：“我看你还是那么白——”
　　“呃，不是，因为你真的很白嘛，哈哈，真的蛮稀奇的，你看我，和你一比，跟煤球也差不多，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怀谦仔细打量一番。
　　“你不黑，但是——”他指指自己眼下的部分，“这里有一点——是没睡好吗？”

　　花言伸手捂住眼下，“哎呀别看啦！”
　　她叹气，“嗨，谈什么睡好睡不好的，牛马就是这样的啦。”

　　向怀谦所有所思，点头表示接受。

　　花言：……
　　都不跟我客套一下的吗？说些“没有，你不是牛马”之类的话？
　　呵呵，我好像想起来为什么同学九年，两个人竟然都没有说过话了。

　　锅底滚开了。
　　花言被夺走注意力，兴奋道：“闻到香味了吗？是很厉害的香味，对不对？这家老板是汕头人，他做的锅底可正宗了，只放牛骨和白萝卜，没有科技，全靠时间慢慢熬。这边肉也是新鲜的，不是冻肉哦！”
　　她说着话，把薄如蝉翼的牛里脊下进汤里，筷子不松，嘴里数一二三，随即起筷，把八分熟的肉片送进向怀谦的碗里。

　　向怀谦尝了一口，点头：“不错。”
　　他抬头看一眼花言，迎着这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又自己烫了一筷子百叶，再次肯定：“确实不错。”

　　花言整个人都点亮起来：“是吧！我就说好吃吧！”
　　中午的黄焖鸡早已消失无踪，此刻腹内空荡到几乎泛酸，花言不再客气，捋起袖子，大吃特吃起来。
　　肚子稍微填满一点，她一抬头，发现向怀谦正凝视着自己。

　　她脸颊一热：“我是不是看起来太馋了？”
　　随即哈哈笑起来：“不对，我不是看起来馋，我是真的很馋。我工作麻麻，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东西。哈哈哈，没救了！”

　　向怀谦没有出声。

　　花言独自陷入尴尬。
　　真的不客套一下吗？
　　随便说一句“吃东西也是不错的爱好”之类的？

　　对了，他就是这样的。
　　他是会像这样不接住话头，让别人悬着的。

　　向怀谦又夹了一筷子到碗里，认真吃下去。
　　“吃东西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爱好，但我觉得你这里可以算。因为你的品味很好。这是我近期吃过最好的牛肉。”

　　花言手指一抖，筷子掉下去，磕在小碗边缘，叮当一声。
　　她慌忙去抓筷子，却一不小心反而把筷子挥到地上去。

　　“你别找了，我来。”
　　向怀谦弯下腰，利落捡起筷子，伸手召唤服务员。
　　“你好，请多拿一双筷子给我们。”

　　花言偷偷抬手捂住心口。

　　是了，他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客套。

　　可是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