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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野种25 ...

  •   皱巴巴的纸在手中的分量顿时犹如千斤,喻姜眉头紧锁,从上而下看了一个遍,上面复杂的术语和数值他并不是很清楚,脑海中浮现出这半年来,喻棠越来越病弱的脸色。

      一开始肤色雪白,仿佛凛冬腊月中的一捧新雪,后来便愈发苍白,久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可那段时间喻棠就不怎么出教室,甚至不怎么在他的面前晃,再加上……喻姜的心思很浮,有人约他出去玩,他就出去。飙车、攀岩、跳伞,玩各种极限运动,把注意力放在喻棠身上的时候还是太少。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生病了吗?

      记忆之中,喻棠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他的痛觉神经也总是要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就像皮肤,掐一下就会留印子,再抬头去看喻棠时,眼中已经积蓄着莹莹的泪水。那时候喻姜的乐趣之一就是欺负喻棠,看喻棠因为疼痛而呜咽,闷在嗓子中轻软的哭喘,却害怕吵到他、让他心烦,只能强忍。

      居然连生病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喻姜倏然感觉手中的诊断书是一团火焰,拿着它的两只手不断颤栗,身体也不由得一阵发抖,酷暑时分却也像是被忍劈头盖面浇了一大桶的冰水,将他浑身上下都淋了一个遍。喻姜那温暖色泽的焦糖色眼珠不住地扩大,薄唇咬死……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下唇的唇肉早就被咬破。

      五脏六腑生生被人搅碎了一般地疼痛。

      喻姜还是不敢相信,喻棠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

      他牢牢捏死了诊断书。

      一定是喻棠太失望了,失望自己在这个家里总是被人忽视,失望自己的付出总是得不到回应,失望那些无数次字字诛心的狠话。他真的认为,这个家里只能容他到十八岁。

      是啊,像喻棠的那样的成绩,考入国内最顶尖的大学都没有问题。

      不管到哪里,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活得很好。离开他们说不定是一种更好的抉择。但那么重感情的人,这一次竟然狠下心直接离开。

      不是……不是的。

      喻姜发了疯似的把手中的诊断书撕成碎片,说不定喻棠只是想用这种手段让他们后悔,故意把诊断书留下来。喻姜的视野之中一阵发红灼烫,他怔愣着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房间,看到了整整齐齐放在桌面上的不动产权证书,这些都是最开始,喻北言送喻棠的。

      那时候,喻姜还对此颇有微词。

      喻棠连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纷纷扬扬的碎纸白雪一样飘落在地上,喻姜轻轻抚摸着喻棠曾经坐过的地方,每一次他突兀地踹开门,喻棠就坐在这位置,他有一盏很可爱的台灯,米白色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一隅。他又没有开灯的习惯,为此,喻姜还曾经说过他好几次,为了省下这点电费,连眼睛都不要了。

      单薄的肩只穿着薄薄的毛衣,侧脸又乖又精致。

      柔靡的光线落在喻棠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顶级白玉的质感。卷子上的字迹像是工工整整打印出来的,皱着秀气的眉毛,略带无奈地看过来。无论怎么样都好像不会生气。

      喻姜把脸贴在桌面上,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喻棠留下的温度。

      他的手不小心挨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跟几张草稿纸和做过的理综试卷放在一起,可能是因为离开时太匆忙,竟然也忘了把这些东西拿去。

      这本子颇有重量,纯色封皮。

      喻姜把日记的封皮轻轻掀开,带着某种虔诚和愧疚,翻开了这本日记。

      【来到了新家庭,妈妈说他们是我的哥哥、弟弟,还有爸爸。可是,他们好像不喜欢我,骂我是野种,妈妈……野种是什么意思啊?】

      稚气的字体写字很用力,看起来要穿透本字,上面还有洇湿的痕迹,摸起来有些不够平整。喻姜的双眼已经通红一片,他能够想象出来小小的喻棠一个人蜷缩在房间中,以一种茫然而困惑的表情写完这次的日记,不明白这些恶意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落在他身上,一边揉着红红的眼睛掉眼泪,一边把日记写完。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再一次回到喻棠最初来到喻家的那一天,他一定会不会这样,让喻棠难受,让喻棠哭泣,他要摸摸喻棠的脸蛋,让喻棠住进最好的房间里,要什么东西都会送给他。

      可喻棠会愿意回来吗?

      时间是不会倒转的。

      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写下来基本只会在情绪波动时才会有。喻姜的泪痕坠入喻棠的日记本中,仿佛成为了喻棠人生中参演的一员。

      【好像被孤立了好烦。

      大家都不怎么理我,可能我真的很讨人厌,但他们骂我的妈妈,骂我,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妈妈没有,没有做第三者,是爸出gui。】

      喻姜现在感觉日记本也开始烫手起来,仔细想想,他对于那个女人,那个叫沈一梦的女人,所有的认知渠道,都是从母亲那里来的。

      她说,你爸爸出轨了,一个不要脸、想走捷径的女大学生,爬了你爸的床,还整了个私生子出来。
      她说,一个烂货,一个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真是烂透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圈子有多么糜烂,穷人尚且想要去五十一次的小巷子吃快餐,他们更是把色欲膨胀到了极点。巧言令色、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女人要死要活,更何况,他们真的干净吗?正因为他们婚姻的失败,喻姜在人生的十八年里,没有亲过任何人,没有交往过任何人,就连别人的手都没有牵过。

      因为,他的爸爸也烂透了。

      可是呢,还要在爸的羽翼下生活,所以他把矛头都对准了瘦弱得跟个猫崽子似的喻棠身上。

      喻姜的内心开始惊涛骇浪,心绪像是暴风雨来临,深黑色的天穹夹杂着电闪雷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压抑。嗓子变得干涩,腥甜,口干舌燥下,他舔了舔嘴唇,口腔之中卷进来一片的浓厚血腥气。

      喻姜站起,又坐下。

      他忍着内心的强烈焦灼和后悔,继续看了下去。

      【被泼了水,好冷。手腕也被踩了,如果是其他人都可以,但是是小姜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想离开,还有不到两百天,其实很快的。眨眼就过去了,最近肚子好疼,好疼……我都快疼得喘不过气了。】

      日记从手中脱落,砰——

      巨大一声响动,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喻姜的小腿肚重重磕在椅子腿上,他猛然站起来。

      医院……要去找到那个医院。

      喻棠到底得了什么病,浑身都在痛。

      掉在地上的日记又往后哗啦啦动了几页,停留在某一页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我疼。】

      密密麻麻的疼几乎布满了一整夜,有些散乱的字似乎在昭示着他濒死一般的难受,喻姜已经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给自己一刀。

      对,诊断书上面,写下来的主治医生和医院的名字,喻姜早就镌刻在心里。

      他到了车库,坐在车上发动车子,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他、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绝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油门一踩到底,喻姜在此时很难保持理智。

      其实……其实,他还有很多隐晦的事情都没有说。

      青春期本来就是最多梦的时刻,但出现在他梦里最多的人就是喻棠。
      那时候醒过来以后,他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好像梦到喻棠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似的,每次梦到喻棠,他第二天就要再去找他点麻烦。

      喻棠,离他越来越远……

      是他亲手推出去的。

      到了医院,喻姜马不停蹄跑向那一层楼,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阵凉风吹拂着他的全身。突然之间闯入一个不速之客,医生藏在镜片之中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经常服务于上流圈子,自然对喻姜这张脸并不陌生。

      少年此时此刻的状态看起来非常糟糕,气喘吁吁,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双眼通红,但双目阴沉。

      “喻小少爷,是有什么事情吗?”医生唇角勾了勾,请他坐下。

      喻姜双手按在医生的双子上,以一种进攻的姿态站在医生面前,语速很快:“你是不是诊治了一个病人?”

      “我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病患。”医生的声音不徐不疾,倒了一杯茶水给喻姜。

      淡绿色的茶水散发着淡香。

      喻姜痴痴地摇着头:“不是的,他很好看,是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长相,他光是坐着,就能让人生出占有的想法,有没有,快点说。”

      喻棠那张脸,但凡是看见过一眼的人就会难以忘却。

      医生扶了下眼镜:“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是他弟弟,你告诉我,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喻姜双目几乎要迸溅着急切的冷光,咄咄逼人地询问。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行为。

      “那位病人的状况很不好,那种病例很少,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办法,得到这种病症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英年早逝,他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他的自毁倾向很严重,你们平日里应该没怎么关心过吧。”

      “他的手腕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刀疤,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喻姜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从他的口中被攫取,以至于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针眼刺穿喉咙一般的难受,喻姜听见他自己说:“真的没有治愈的办法吗?是不是医疗水平太差了,如果我们把世界最顶尖的专家组建出一支医疗团队呢?这样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喻棠一年四季都是穿着长袖。

      他嘛,看起来单薄,但莫名其妙穿什么衣服都挺好看的,那些为了取悦他就从喻棠的穿衣风格上吐槽。

      “好装啊,他该不会以为这么穿衣服就会有人喜欢他吧。”

      其实……长袖下面是很多的伤口。
      穿长袖只不过是为了遮掩手腕上的伤。

      至于医生所说的,他们没怎么关心过喻棠,好像的确是,喻姜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过。

      “没有,很可惜,我们这所医院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水平,但依然没办法治愈。”

      把最好的医疗资源集中在一起,便组成了这所医院,尽管如此,面对这种棘手的病症还是无从下手。

      喻姜双眼失焦,无声地靠在椅背上。
      艳阳天中,他感觉他冷得厉害。

      喻棠的母亲死的时候好像也很早,难道这种病会有遗传的可能吗?还那么年轻……要是,喻棠最后只能活到二十多岁,这根本就没办法接受。

      “他的求生欲望很低,要是不配合治疗的话,恐怕最多活不过今年。既然你自称是病人的家人,那你们平时为什么不关心他呢?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身为医生却用这种语气和病人家属说话,实际上有些越界,但活不过今年的话已经让喻姜全身的血液凝固,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看着云卷云舒,日光下的行人形形色色,炽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依然没有那种活着的实质感。

      喻棠……活不过今年。

      他原本只是以为,喻棠顶多会有一些营养不良。毕竟喻棠的饮食习惯真的不太好,很多菜都不喜欢吃,吃饭也不规律,而且不怎么爱运动。

      出来医院后,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到哪里去。

      要找到喻棠。

      既然现在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喻棠带回来。

      带回来以后呢?

      磕头认错有用吗?让他骂回来有用吗?从始至终,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是平等的。但他想,要是喻棠愿意的话,他一定会对喻棠好的,哪怕付出一切,只要喻棠愿意回来。

      不能再继续耽误时间。

      喻棠现在相当于孤立无援,他无比清楚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是什么德行,离开了青川以后,肯定会有按耐不住想要私底下联系喻棠,按喻棠那种有点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跟着其他人乱来,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喻棠现在应该在谢知津手里。

      手眼通天到能够从喻家的眼皮子下把喻棠藏得严严实实,也只有谢知津有这个能耐。

      谢知津看喻棠的眼神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恨不得直接贴上去不撒手,也就是说,喻棠现在很有可能还在谢知津手里。

      他很后悔很后悔,嫉妒之火燃烧愈烈,他就越是钻心的疼。

      喻姜直接上门去找谢知津。

      谢知津是那种家庭,显赫无比,进门时是谢夫人在招待,得知喻姜的来意之后,她温温柔柔地点了点头,“是找知津啊。”

      她当着喻姜的面给谢知津打电话。

      她只有谢知津这一个孩子,说话的嗓音也是细柔的,犹如拂面而来的春风。

      “知津啊,听说,喻姜的哥哥,在你这里?”养尊处优的手光滑细腻,慢条斯理给喻姜斟茶。

      谢知津接到母亲电话时,喻棠正在看园子里的花。

      他用唇形对喻棠说,“你弟弟在找你。”

      难怪收到了不少的指数值提醒,而且还都是1111这种形式的增加,应该是日记本和诊断书的作用,喻棠淡红的唇色弯了弯,大概能猜测到是怎么回事。

      诊断书是故意留下来的。
      日记本经过特殊的做旧,看起来很逼真。

      但速度这么快他倒是有些惊讶。

      对于没有心的人而言,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有悔恨之心,只会觉得对方为什么会这么不识好歹,给小鸟的脚上套上了线,小鸟也会飞走。

      “要告诉他吗?”

      喻棠没说话,但谢知津却擅自替喻棠做了决定。

      “对,在我这里。”谢知津干脆利索地承认了。

      “那,你现在在哪?”

      “别苑这里。”

      小池中的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活水,水中养了不少金红的锦鲤,游弋在水中,看起来无比静谧。喻棠心不在焉地洒了些鱼食,摇着尾巴的锦鲤鱼群一拥而上,一抢而空。

      挂断电话,谢知津和喻棠挨在一起,去摸喻棠的手,“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还是好凉。”

      “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喻棠回过头,对谢知津笑笑,“谢谢你陪我。”

      “我应该陪着你的。”谢知津也跟着笑,敛下眼底暗芒。

      *

      喻姜得了位置,道谢以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去。

      他双手死死按着方向盘,忍不住发出一声咒骂,“把喻棠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龌龊心思,难道打算彻底占有喻棠吗?”

      那天运动会的开幕式表演,猩红的幕布为底色,谢知津充满占有欲的目光粘稠晦暗,却又隐忍克制,谢知津要是想要,就一定能得到。

      “该死。有病的谢知津,要是没有哥哥弟弟,就应该让自己的家人帮忙生一个,而不是抢别人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喻姜内心巨大的空虚和恐慌也就越大,他真的害怕,害怕看到喻棠厌恶、失望的眼神,害怕喻棠不跟他走。

      他太坏了。
      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作恶多端,又心怀不轨,可他这样的坏种还在遗臭万年,喻棠却要死了。

      喻棠不跟他走……他要怎么办啊。

      恢弘的建筑把艺术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但这地方是真的不太好找,喻姜把车停下来,早就有人在等候。

      空旷、荒芜、原始。
      但风景绝佳,如果想要在这里长时间居住,可能会有点麻烦,不过这种秀美的风景,喻棠也会喜欢。

      他在喻家的时候,居住的房子也不过是保姆房进行了些许改造,有人这么真心对他,他会动容吧。

      喻姜只感觉他的左右脑正在互相搏击,忍不住嫉妒谢知津,又想要以强硬的态度让喻棠跟着他走。只要跟着他走,什么都无所谓,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脚步沉重又虚浮,每一步都如同顶着千斤。

      谢知津坐在会客厅等待着不受欢迎的客人的到来,一墙之隔,喻棠百无聊赖地坐着。

      “谢小少爷。”哪怕心底快要疯癫,在看到谢知津以后,喻姜的脸上还是本能地摆出来一张讨巧的笑脸。

      不得不承认,喻姜的确继承了喻夫人的好相貌,五官并不是属于很凌厉的那种,甚至算得上柔和的线条,再加上浅色温暖的瞳色总会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

      对外嘛,喻姜确实有这么一张面孔。

      谢知津颔首,“请坐。”

      “听说,喻棠在你这里,擅自收留别人的家人,这种行为不太好吧。”喻姜实在没有心思搞出那些虚与委蛇,他坐下来以后就直奔主题,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喻棠的下落。

      他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喻棠。

      “他的家人不要他,看起来那么可怜,让他千疮百孔,让他彻底失望,他就扑入我的怀中,你觉得,这种黑心肠的家人,是剁碎了扔海里好,还是炸熟了丢掉好?恐怕扔垃圾桶都没人捡。”谢知津俊美的脸上带着浅笑,修长的手指在自然光线下泛着冷玉一般的光泽。

      意有所指,喻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你让喻棠来见我,或者跟他说,我认识到自己错了,如果他还愿意回来,喻家的所有人都愿意赔罪补偿。”喻姜实在是不愿意和谢知津打交道,他厌恶谢知津还来不及,又怎会坐下来和他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喝一杯茶,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谢知津看似态度温和,进退有度,实则从头到尾来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四平八稳到让人会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相处了很多年的家人。
      也是……
      也许喻棠会更愿意要谢知津这样的哥哥,会无条件地包容,事事有回应,而不是……像他一样,只不会煽动其他人带头孤立喻棠。

      “连道歉的姿态都这么高,没人告诉你,求人时要姿态放低吗?”

      身后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喻姜只感觉双腿一疼,就被人按跪在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重响,谢知津身姿笔挺,居高临下地看着喻姜,近乎浓绿的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喻姜,那一瞬间,喻姜脑海中的弦断了。

      一瞬间,羞辱、恼怒、畏惧,种种复杂的情绪斑驳交织在一起,让喻姜难堪地垂下头。

      是,他想到了喻棠。

      曾经有很多次,喻棠都是这样,被堵在废弃的实验楼,或者是男厕,亦或者是空教室。他们乐此不疲地想看到喻棠因为羞耻而粉红的双颊。

      如今,他也尝到了喻棠那时候的情绪。

      “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接走喻棠,谢小少爷给个准话。我也好有个方向。”喻姜努力想要把腿绷直,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低人一等,可在谢知津的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小丑。

      谢知津只是温和地笑笑,长指点了点下巴:“真可怜,喻棠不想看到你。你这张脸,确实很恶心,不过,既然你是他的弟弟,我自然不能擅自留下别人的哥哥。这样吧,你在房间中爬一圈,跪着爬一圈怎么样?”

      喻姜很快就反应过来,谢知津这是在给喻棠出气。

      他涨红脸抬起头,冷冰冰的镜头对准了他的脸。

      “不愿意吗?”谢知津颇为好心地询问了一下他的意见。

      谢知津……

      喻姜的手紧紧攥着,指尖陷入揉中,剧烈的刺痛根本就无法忽视,他忍不住看向侧门,那道门有一道缝隙,他知道,喻棠一定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他们现在的对话喻棠一定能清清楚楚听见。

      深深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喻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你千万不能反悔。”

      谢知津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笑眯眯道:“我从来都是讲信用的人。快爬吧,别让小棠久等。”

      现在的日子相当于和时间比赛,对他们而言平稳流逝的视线,对喻棠来说,却是生命的沙漏。

      每一分钟中,都在无限接近生命的终点。

      喻姜咬着牙,双手撑着地面。在房间中缓慢膝行,这间会客厅实在是太大了,喻姜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对上谢知津,他只能忍耐、忍耐……

      冷冰冰的镜头追逐着喻姜的身影。

      超清的摄像头绝不可能会错过任何一个美妙的瞬间。

      膝行两步,喻姜总会忍不住往那扇门的方向看,这么做……喻棠会高兴吗?

      喻姜的眼底一阵阵酸涩,他的额角全是汗水,从眼睑下坠落,让人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汗珠。

      “快点,怎么这么慢?”
      细长的黑色鞭子被一双漂亮好看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谢知津催促了好几句,眼底满室笑意,“听说,喻家小少爷在学校是篮球队的队长,体力不是应该很好吗?好几次看到喻小少爷在操场上耀眼的身姿,以完美的弧线把球投进篮中,引来不少小姑娘的驻足喝彩,既然体力这么好,现在只是让你爬两步,你就这么慢。”

      不紧不慢的催促更像是一道道的催命符,明知道自己正在被戏耍,喻姜却根本不敢坐以待毙。如果停下来,得罪谢知津事小,但他这辈子都真的别想再见到喻棠了。

      只要谢知津想,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把喻棠藏起来。

      膝盖在地面上摩挲,偌大的房间就像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尽头,他的体力是不错,可在这么多双眼睛的围困下,在一墙之隔外,喻棠可能还在听着他的动静,他的膝盖就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地板上,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喻棠……”喻姜咬死了嘴唇,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气,滴滴答答的殷红鲜血从唇瓣上落在地板上。

      他强忍着胃中的翻涌,跪在谢知津面前。

      “我知道他在恨我,因为我做过很多错事。”

      被猩红鲜血洇湿的唇瓣色泽鲜艳,喻姜颤着声音开口,他的双手撑着地面,每一句话都像是遭受着巨大的折磨说出来的。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谢知津的鞋尖碾在他的十根手指上,啪嗒,喻姜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顺着十根手指席卷全身,很痛……很疼,痛觉像是能减轻他的罪孽似的,让他的心勉强没有那么难受,如果这种手段能够让喻棠的心里好受点,再狠一些都无所谓。

      在谢知津这里,所遭受的惩罚,却那么熟悉。

      熟悉到……是他曾经对喻棠做过的事情。

      一个个手机摄像头拍摄着喻棠被欺负到站不起来的视频,那单薄纤瘦的手腕留下的绯红掐痕都能让他们兴奋到双眼透亮。包括手指……

      他无比确定,自己的手指被踩断了。

      “疼吗?”谢知津挑眉,抛出来的声音轻飘飘的。

      喻姜咬着唇瓣一言不发。

      谢知津嗤笑一声,握着茶盏起身。清透滚烫的茶水从上而下,一点点浇在喻姜的身上,深绿色的茶叶挂在喻姜的头发上,刚刚高考完就染过的头发,在银蓝色中,那点绿色格外明显。水珠滴滴答答沿着发梢往下淌。

      “你说得……我都做了,我要见喻棠。”喻姜咬牙切齿,被热水泼过的地方迅速被烫红,少年的眼角眉梢都是凶戾,抬起眼帘,看着谢知津,“不,我要带走他。”

      面对着忠诚记录一切的摄像头,喻姜不在乎。

      他想要迫切的、迫切地见到喻棠。

      谢知津推开侧门,看到了神色恹恹的喻棠,秾丽的眉眼之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倦怠。如同一枝初春折下的绮丽海棠,泡在精美的花瓶中精心养着,但最终不免走向枯萎的结局。

      “你要见见他吗?”

      喻棠抿着唇肉不说话,紧绷的单薄身体正在小幅度地颤抖。

      谢知津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喻棠抱在怀中,哪怕炙热的温度穿透云层,穿透彼此的距离,传递给喻棠,也依然像是在触碰着一团冰。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喻姜,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差。”

      “我不知道。”、
      喻棠抬起的眼尾湿红,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是我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谢知津,在没有人理我时,有人跟跟我说说话就可以了,哪怕……”

      这些话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咒骂。

      可的确是唯一愿意理他的人,事事有回应。

      事事,都有坏的回响。

      这种复杂的情感谢知津察觉不到是,也无法理解,他的手模仿着母亲安抚婴儿一般,轻轻在喻棠的后背上安抚着,“不想见就不见,你要是跟他回去,我也不会拦你。但是,我会给予你一切。”

      “我想看看,我想这一切都了解。”喻棠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丝坚定。

      在谢知津的搀扶下,喻棠慢慢走出房间。

      几乎是一瞬间,跪在地上的喻姜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喻棠。

      瘦了……瘦了很多。

      病态的白,眉宇之间缠绕着一股久久不散的倦怠郁气,喻棠本来就是偏向于柔美的五官,在得病以后就愈发显得孱弱。

      “喻棠,喻棠,我错了,是我不对。”

      喻姜膝行爬到喻棠面前,双手即将触碰到喻棠的瞬间,被谢知津踩着肩膀,重重沉下肩膀。喻姜冷冷看了一眼谢知津,再次看向喻棠的双眸中满是祈求。

      “喻棠……你不是最心软了吗?你一直想要我们的关注,可、可以的,你跟我回家,从此之后你说一不二,我做的那些错事,你想怎么报复回来都可以,求你了,可以吗?”

      喻棠小声叫出来404:“帮我调一下1的痛觉。”

      404:【收到!】

      有了化为实质的痛觉,那种令人绝望的痛觉再一次席卷全身,喻棠找到了一些感觉,垂眸看着喻姜:“小姜。”

      叫到这个名字时,喻姜的双眼有些惊喜地睁大。

      “你不是一直在说吗?说我在十八岁以后就应该滚出你们家,如你所愿,我已经出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你讨厌的人了,我本来就活不久了。”喻棠蹲下来,和喻姜平视,唇色淡了许多,笑起来让喻姜想到了学校中绽放的蔷薇。

      他的双眸紧紧锁在喻棠的脸上。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又疼又在跳。

      谢知津在亲吻喻棠时,他在想什么呢?在不屑,在嫉妒,还是恨不得取而代之?

      喻棠轻轻摘下来喻姜发梢间的茶叶,用干毛巾擦拭着喻姜的侧脸:“小姜,我快死了,属于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但我妈妈不是小三,是你的爸爸在隐瞒已婚的事实不是吗?既然如此,那我待在喻家的这些年就当是他在赎罪,我们两清了。”

      “不、不能两清。”喻姜目不转睛地看着喻棠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不平。

      收到指数的提示,404立刻屏蔽痛觉。

      喻姜抓着喻棠的手腕,那么细……似乎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掐断,他抬起下巴,焦糖色的眼珠像是很好吃的糖果,蓄满了眼泪,“不能两清,我们还没有算清账,我对你很差劲,哥哥,还有他们,对你都很差,我帮你报仇,帮你索取,你不能这么无欲无求,他们,还有我,都欠了你好多,你要索取,你索取啊!”

      最后一句压低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他宁愿喻棠是个心眼小点的、睚眦必报的,喻棠要是想掌掴他,他就立刻把脸递过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色淡淡,无喜无悲。

      不能是这样的。

      “喻棠,在我们的账还没有算干净之前,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也不准你死。”

      喻棠把喻姜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仍然不为所动。

      “离开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喻姜,你知道我是一个较真的人,你们说的话我都会当真,每一句都会往心里去,但你们还是在说,所以我出来了,以后的日子不管我是好是坏,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最后死了,随便埋在哪里,也都与你无关。”喻棠垂下眼皮,晶莹剔透的乌色眼珠像是精巧的玻璃珠,那双眼眸中尽管没什么情绪,看看到后还是会令人察觉到哀伤。

      喻姜感觉膝盖隐隐作疼,垂下来的手软趴趴的:“是他在威胁你?还是……”

      “没有人威胁我,喻姜,回去吧,你们不是在外面玩吗?因为我这种小事,专门回来吗?”喻棠说着,有点好笑地弯了弯眼睛,也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好了,你都多大了还在哭鼻子。别哭了,回去吧,我这病,活不了多久的,还想着能看到我们小姜谈恋爱呢,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你恨我,你在恨我,对不对,喻棠,我那么对你,你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小到大,班级里有那么多人都在孤立你,是我做的,他们害怕我,为了不得罪我就只好对你冷暴力,还有好几次你被堵,也是我,你打我吧,喻棠,你恨我,你恨我也好。”

      喻棠转过身子,靠在午后的软塌上,午后的阳光暖绒绒地落在喻棠的身上。玉白的,近乎透明。安静地阖着薄薄的眼皮睡在浓光中,小猫跳上去,软绵绵的尾巴蜷缩着,缩在喻棠的怀里。

      “喻棠!”
      “喻棠,哥哥!”
      “哥哥你不是想听我叫哥哥吗?我可以天天叫给你。”

      少年的声音沙哑,目光死死地落在喻棠身上。谢知津看了一眼喻棠微微蹙起的眉,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会意,把喻姜带出去。

      “这位小少爷,抱歉,你不能再继续停留了。”肩膀多了很重的力道,不等喻姜反应,就被赶出大门。

      阳光下的海洋犹如一大块波纹粼粼的金子,一缕海风吹过,喻姜也总算有了一些实质的感觉。手指还疼着,骨头断了,现在和废掉也没什么区别了。以前的回旋镖都会再一次落回来,喻姜知道,这只是开始。

      可这疼,远不如心上的疼痛那般刻骨铭心,像是要生生撕开他的肉,让他的后半生,都在后悔中煎熬终生。

      也是头一次,他能感受到失去的滋味,像是骨头和青筋,被人从皮肉中剥离出来。

      他以后再也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喻棠不会给他机会了。

      喻姜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压抑不住地坠落,要是能重来一次,他要在二楼看到喻棠时,第一个飞奔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野种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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