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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老师的快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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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澈,你人呢?”
“春见,你听我说,阮经理刚才打电话给我,金鸡湾大河边那里,除了那尊观音石,上游村子上还有一棵白果树。听村民说树龄大概有上千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鉴定科的主任和工作人员都来了,阮经理说,你和我必须去一个,看看鉴定结果,如果真是一棵有历史价值的树,应该得到应有的保护,比如设置保护栅栏什么的,将来园林竣工,说不定会成为林区的标志性景观……”
“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曾春见抚额挂断电话,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他与盛雅男只是转个身进医院办出院手续,不过五分钟的时间,转身走出医院,便看见温明澈便开着他的车飙过了医院门口的黄灯,扬长而去,连个招呼也不打。急的是快递员刚才打了盛雅男的电话,说是盛雅男忘在石家庄某酒店的相册已经送到民宿了,因为寄件人勾选了贵重物品一项,遗失须快递公司赔偿,快递员要求本人到现场签字认取。
即便曾春见再三确认只是相册,并不算特别重要,让快递员直接放在一楼收件箱即可,快递员依旧固执地要等曾春见本人来领。
曾春见无奈,只得提了两份早餐站在路边拦车,盛雅男也同步拿出手机打车。
然而很不凑巧,最近的车也需要八公里才能赶来。曾春见正考虑要不要等车之时,盘子的电话打来了。
“老盘,昨晚是不是通宵了,睡美了?知道打电话来了?”曾春见接通电话,没好气地道。
“罢球,老子懒得跟你啰唆,说吧,龟儿子,大清八早打老子电话干啥?”盘子哈气连连地道。
“到人民医院来接我一趟,我昨晚喝酒了,没开车过来。”
“你跑医院咋子,生病了?”
“不是我,是我助理盛雅男,也没生什么病,就打个点滴而已。总之,你方便的话,来接我一趟吧。”
盘子沉默少顷,低声笑道:“春见,不是我说,又不是啥子大毛病你也跟着去医院。你不会对你家那姑娘……有啥子意思吧?”
“拜托你不要开玩笑,我对她就是老板和员工,师傅和徒弟,真没别的意思。”曾春见咬牙切齿地辩解道,“李盘,我现在有急事。”
盘子听到曾春见叫他名字,就知道曾春见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说道:“你现在找我,我也没办法啊。我人在公安局蹲着呢,刚从警察手里拿到手机,就等着我妈来问话对质呢。要不是昨晚上遭他们逼问,耗不住说了实情,我别说睡觉,现在连手机都摸不到呢。”
曾春见愣了愣,担心地问道:“咋了,不会是你那三轮车没上牌照,肇事逃逸被抓了?”
盘子:“滚,老子车技比你车技好多了,而且我昨天早上就上牌了……算球,没得啥子事,你先打个车回来,等有时间我再跟你说。”
曾春见笑:“你说不说,不说就是不拿我当朋友。”
盘子:“你就会这遭,从小到大就这样……好吧,我跟你说,但你别告诉别人就是了。”
曾春见:“你晓得就快说吧,别婆婆妈妈的。”
盘子:“还记得我在铁匠寨巷子口发现有人埋在砖头下的事吧,那个死的包工头,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警察上门查访,麻将馆的馆长和烙锅店的王老板都说昨天晚上我有开车去经过那里……警察偏听偏信,认为我也是嫌疑人,不管我咋个说,愣是把我逮来公安局审问,审得老子一晚上就没睡个安稳觉。”
曾春见问:“那你那天晚上,到底去没去过?”
盘子嘟囔道:“去是去了,本来是想看下烙锅店开没开门然后请你吃东西,被那附近红绿灯的监控也拍到了……有嘴说不清。”
曾春见一针见血:“你这个理由别说警察,是我也不信。你忽悠鬼呢,大晚上一个人开车去那里。你老实说,别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盘子又气又笑:“好吧,我以为凭咱俩的交情你会信呢……算球,老子跟你实说吧,那天晚上老子本来也没打算去那里的,老子本来是麻将馆接我妈的,但没想到出了一点小意外……老子看到有个男的咳咳……和我妈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从麻将馆出来,唉……老子也不晓得咋个说这种事,反正那个男的……在扬帆高新区一个塑胶工厂上班的,网吧里见过好几回,偶尔打个照面还冲我笑。”
“我跟你讲,想到这个我就来气,老子早就该怀疑的……有时候玩通宵的时候那男的还大方地请网吧里的人喝饮料,我当时还认为他这人可以,经常坐他旁边。偶尔买饮料也请他喝,他也经常点外卖请我吃,一来一往还加了他微信,约着他一起去网吧打游戏。”
“有时候有事去得晚了一楼没位置,他还找单独找网吧网管在二楼开包间,也不让老子出钱,只说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不计较这些……回头老子还跟我妈说他这个人咋得不错,我妈也只是点头笑笑而已,让我少玩游戏。”
“现在想起这些,老子就头皮发麻,想抽自己两大耳刮子,老子早就着他两个套路了。”
盘子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拍桌子骂道:“他妈的那男的狗娘养的居心不良,居然跟我妈有一腿。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开始的,老子鬼火搓得很,就脑子一蒙逼开车跟了过去,跟着他们去了铁匠寨那附近快要拆迁的某家宾馆……”
“咳咳,看到他们进去后我就原路回去了,刚好看到烙锅店开门,顺便就去看了看……就因为这个,警察就怀疑上我了,一开始问的时候老子嫌丢脸卖实没好意思说。后来一想老子不说老子就跑不脱,索性就都交代了。他两个要咋个搞老子管不着,反正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反正房产证户口本都在老子手里,爱咋咋地……”
盛雅男约的车到了,盛雅男急忙跑过去拉开车门,曾春见不紧不慢地上了车,低声道:“你就祈祷那个宾馆有监控吧,情况属实,警察应该会放过你……”
盘子深吸一口气,苦笑道:“老子管球他们放不放哦,老子现在觉得蹲牢里也舒服得很,不用见到那对狗男女。真的寒心得很,两个都兜着我耍,经常去麻将馆的那些大爷大妈说不定早就晓得了,就是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跟我说罢了,都当我三岁小孩呢。不过等会儿不见也要见,唉,老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到这种事,心烦得很,早知道毕业那会儿就去外地跟你混算了,眼不见为净。”
曾春见:“多嘴问一句,那个人多少岁,长得咋样?”
盘子:“三十出头吧,比老子就大那么三五岁,看起来斯斯文文,秀里秀气的像个上学的学生。平时闷不吭声的也不咋个笑,对着老子倒是笑得鬼迷鬼眼嘞……我跟你讲,看人不能看表象……我妈绝批是着这个狗日的那张狗皮子迷惑住了,回不了神了……啊,你问我啥,我妈?我妈我也不晓得多少岁……”
“我只晓得我妈以前跟我说过,她大概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嫁给我爸的……我妈,你晓得的嘛,我跟你讲过的,我外公外婆以前是在公家上班嘞,计划生育抓的紧,七个月就把我妈用药打下来了,送给一户人家养。那户人家就是我妈的养母家,待我妈也不好,也不让我妈上学,就让我妈读了三年书辍学了。”
“后来让我妈在家砍猪草喂猪做饭洗衣什么的,听我妈说造孽得很还经常挨打,后来十五岁就把我妈嫁给了我爸,说是嫁……其实等于是卖吧,我爸拿了点礼金,也不知道多少钱娶的……我爸那个人,又是个赌鬼,又懒又凶,又不肯出门找工作,都是靠给人家背点粪拉点东西割麦子种麦子啥的赚点钱,赚了又拿去堵,输了钱就我妈和我动手踹脚,打的我见到他就怕。”
“有一次六年级快毕业开家长会,他得知我语文期末考考了二十一分的时候,直接把我拖到教室外面打,当着老师同学的面……不光我怕,我妈见到他也怕,经常去我外婆家住……到后来还不是被我舅舅他们劝回来,我爸每次都是死性不改,过两三天也还是一样。”
“说起来都是泪,我妈在家种地养鸡好不容易存点钱也被他败光,前几年着我表舅劝了一回借了他几万块,逼着他盖了个新房子。才搬家没几天他就带着办搬家酒的钱就说要去外面闯赚大钱,结果没几个月就因为操作不当被工厂的机子搅到机子里,死在了外头……”
“我日,我咋跟你扯起这些呢,我要说的是啥来着,哦,我妈……听我妈说,大概是嫁给我爸的头一年生的我吧,唉……算起年龄我妈都四十在头上了,虽然穿着打扮看起来是比同龄人年轻,声音也很显年轻,但智力上……因为是早产儿,思维比正常人单纯,有啥想法都是和我商量着来,不会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妈居然没跟我说。真是醉了,不知道咋个想的,也不怕有代沟。”
“大约你妈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吧……”曾春见出声道。
盘子默了默,接道:“我肯定不同意咯,都说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我这凭空跑出一个爸来,跟我同辈,当着我面装得人五人六的,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平时一个电话打过去,只要他再忙都会来帮我,但背后肯定嫌我碍事,巴不得我人间蒸发呢,你说是吧,等他当了我后爸以后还有我好日子过吗……哎,不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先挂了。有个警察带着我妈来了,那狗皮膏药也跟着来了……”
电话挂断,曾春见收起手机,看着车窗外的三三两两携伴而过的行人和交错而过的车辆,一时间,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感。
盘子会因为他妈有别的人而心怀不满,而他却不会表现出多大的反感。
盘子和他妈,除了那个男人以外,什么事都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商量,很多时候,都是他妈听他的,这在曾春见眼中,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的极其羡慕的亲情关系。
他甚至可恶地想,即便盘子的父亲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爱打人骂人的赌鬼,但他的死至少让工厂赚了钱,给了他们母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曾春见的父亲……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与母亲的交流也少之又少,亲情冷暖淡薄已极,记忆里也似乎是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留在脑海深处的较为难忘的时光,也只有曾经的那个破旧的土墙房子,和坐在房子外逗狗的少年……
“老师,下车了。”盛雅男下了车,拉开后车门,小声提醒闭目养神的曾春见。
曾春见下了车,见自己已经到了民宿门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盛雅男道:“这么快就到了?”
“嗯。”盛雅男点点头,侧身看了一眼停在出租车旁边的快递公司的三轮车,小跑着走了上去,冲坐在车上的快递员笑吟吟道:“不好意思,久等了,麻烦找一下曾老师的快递。”
快递员顺手将身侧的一个包裹递了过来,盛雅男接过包裹,转身交给曾春见,曾春见拿过快递,徒手拆开一角看了看,抱在怀里,瞥了一眼还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道:“你坐车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紧盯着满脸堆笑盛雅男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按现在项目的进展,我们在毕边还要待很久,刚刚,我已经给聚缘酒店的前台发了信息,续租了两个月的钱。加上之前的,一共两个月零十天。这段时间,不管上班不上班,你早上都要到我这里来报到,给我泡一杯咖啡再走。”
盛雅男的脸瞬间喜色全无,像个蔫了的黄瓜般低下头,半死不死地道:“知道了,老师。”
说完,不见有回应。抬起头时,曾春见已经走进了民宿,只能从透明的玻璃门里看到他埋头拆快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