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入间）消失二十年我的友人全成十三冠了》云浪声

18、第 18 章

　　说起来可能算的上托大，但是入间总觉得自己姑且算是了解阿斯莫德的。他的思维，性格，行事作风甚至下一句话，他能至少能猜出十之七八。虽然在二十年后的初见青年一片陌生，但阿斯莫德的名字就是他一切信任的底气存在之处。

　　因此，这个温和疲惫的阿斯莫德外壳出现不堪重负的喀嚓声时，他终于在细枝末节处捕捉到了旧时挚友的影子。接下来打破所谓外壳，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阿兹，”他还是于心不忍，便不再强迫对方注视自己。而是将手松开，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以一种无害又镇静的动作放松全部肌肉，卸去了所有攻击性和危险姿势。“你想和我单独谈谈吗？”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在场的三个暖色毛都豁然抬头。耐心等待家里小孩开解朋友的欧佩拉拧起眉毛不太赞成地正要开口，艾梅莉的声音陡然插入其中。

　　“我不同意，入间。”女魔这样说。

　　她比之前更高挑的身高奇异的没有对入间造成和二十年前一样的压迫感，只能让他感到曾经锋芒毕露的强大领导者如同入鞘的宝刀收敛了不少锋芒。她的语气比起锐利的警告和拒绝，更倾向于不怎么坚持的耐心劝说，“我想原因你已经从你的其他朋友那里知道了，而我们只是担心你。你们......交流的时候可能需要留我或者欧佩拉桑在身边。”

　　但湛蓝发色的少年却回头对她仰面而笑。

　　轰然之间艾梅莉如同看见已经褪色的照片经历的时间流逝不断倒退回缩。氧化的痕迹慢慢消退，无意落下的划痕变浅消失，黑暗的时光，崩溃的历史仿佛从未发生。少年就站在记忆的尽头，舒展眉目就可以惊艳余生。而他身边一直跟着的樱发少年也如同昨夕一般，恭敬地跟在身后仿佛永远不会离开。那时如果听到质疑两人关系的只言片字，高挑的美貌首席就会怒气冲冲的站出来高声对峙，矮个子的魅力满格家伙也会同时预判同伴的选择，出口制止火药味升级但言语之间尽显回护和骄傲。

　　“艾梅莉......会长。至少，阿兹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我对他比对自己的直觉还信任。”

　　少年魔王这样说。他对此事满眼的坚定堪称傲慢。

　　“什么话——我至少永远不会伤害入间大人。”

　　自认为罪臣的心腹在垂下头的同时脱口反驳她。他说的这句话分量犹如将恒星压上砝码。

　　看吧，他们就是这样，他们就没变过。不管这群人黑成什么样子，崩溃绝望到什么形状。只要入间回来了，只要光照下来了。只要被他原谅了，被需求了，被庇护了。他们总能回到原来的样子。这和压抑无关，这和伪装无关。因为入间的心底藏着他们原来的样子，于是在奔波的二十年里被阴云逐渐掩埋的他们自己也被他揪出来扒拉扒拉泥，不由得照着自己曾经的镜子整理仪容仪表，找回自已原先一些意气风发又幼稚可爱的过去了。他们真真切切开脱了旧梦，被剥出旧笼迎接新生。

　　入间自己察觉不到，问题儿童班也没人联想。但是切切实实的，入间就是这群人的锚。

　　也是她的。

　　这让她怎么办。

　　她沉默了好一阵，久到阿斯莫德挑了好几次眉毛，久到入间开始有点底气不足想再补充一些论据。但艾梅莉不想再听一些他对朋友多么放心之类的老套保证，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后退几步表示妥协。扭头和欧佩拉一起向门外走去，无声地纵容了这次让某少王血压升高的会谈。

　　算了，她不负责任的想，毕竟是那个入间。

　　他能理解的吧，毕竟谁能拒绝他？

　　辞别了曾经的艾梅莉小姐，入间和阿斯莫德单独坐在这间屋子，也终于有了一些揭开真相的实感。对于同学们的隐瞒，他知道他们都为难和踌躇，在试探后就绝对不会再次提起类似话题。而他明白阿斯莫德是唯一一个知道了他想了解什么后，就算嘴里掺着刀片咽着玻璃，也会第一时间一条一条告诉他的那一个。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难过，但他更不愿意让所有除了他以外的人背着他咀嚼苦果。这对所有人而言都过于残忍。

　　不过在询问之前，还有一件现在就想做，想了好长时间，想到快崩溃的事情。

　　他突然抱住了阿斯莫德。不是和其他同学那样，有鲜明的纵容和安慰性质的宽和拥抱，而是完全扑在他怀里。对方僵硬的身体把他牢牢的支撑住，擅长燃起火焰的手无处安放的悬在空中。入间脸埋在对方的衣服上，双手紧紧抓住衣摆，进行了一个明显的依赖性拥抱。

　　“阿兹，我好想你和克拉拉。”在对方的惊慌中，十七岁男孩的声音沉闷的从衣服的边角传出，这几天他就已经有些不适应了。“我们好久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了。”

　　所以说，利特他们怎么会想着让入间忘记询问他们的处境啊。这么多年过去只看见阿兹和克拉拉的反应，他难道不记得他们曾经真切的形影不离，没有一天会分开吗。

　　是啊，入间大人，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了。

　　他也索性放弃了打了半天的腹稿，轻拥着他的六分之六的灵魂。深渊翻滚在他的瞳孔。怒号着，嘶吼着，被分解，压缩。被眼底的风暴搅碎。这是一场一方穷途末路的围剿和碰撞。而这一次他空前的坚定不再动摇。

　　“入间大人，我们也很想你。”他说，“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于是他翻开黑灰的记忆，指甲在泛黄的纸页上划出深深的刻印。之前的担心，忧虑，恐惧和绝望都诉之于口。他斟酌着想要美化些残忍的回忆，但看见少年暗淡的眼睛时，一切美化和粉饰都被卡在喉中，只滤出最标准的真相。

　　不要犯处刑玉炮时的错误。他从烂熟于心的记忆里告诫自己，入间大人不需要他的同情和让步，因为他自己就比他所知道的一切人魔都内心强大，都无需隐瞒。

　　这就是阿斯莫德永远不会辜负入间期望，入间也对此有莫大信心的原因。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阿兹。”少年仰头，眼眶有些湿润但是远远没到落泪的程度。他似乎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不再掩饰后，一点心焦力瘁的疲惫从面庞不甚明显的散落出来。鲜明的落在阿斯莫德眼中。“那还有呢？”

　　你的动摇，你的崩溃，你的混乱从每一处骨缝渗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知道。”少年魔王这样说，最柔和的不容置喙在那一瞬间回到他的身上。“我也可以理解阿兹……毕竟我们都有过秘密。换作一年前，或者现在的二十一年前，我会对你说，不说也没关系。”

　　“但是啊，”入间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一定想知道。”

　　为什么克拉拉不在？为什么你会下那个决定？你会告诉我吗？

　　“你会告诉我吧，阿兹……艾利斯。”

　　噩梦刷刷翻页停到至暗的记忆里，阿斯莫德纾了口气。回忆里的错乱与挣扎被少年魔王以难得强硬的态度要求翻出，他在疼痛中竟然感到一丝轻微的解脱。像腐化的伤口被其他人果断撕开剜去发黑的血肉。巨大的疼感过后，新鲜的血液涌了出来。

　　“是的，入间大人。”

　　在那之后他曾去看望克拉拉。女孩原本蓬松有光泽的头发变得灰暗和枯燥。抱着膝盖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同学们已经尽量帮她把地方布置的温馨而无害，但是这样丝毫改变不了她因为能力失控而不得不无限期囚于可以抑制家系能力空间的现状。瞳孔涣散又时而陡然收缩，好像陷入一个个无法挣脱的幻梦。他尽力控制住指尖的抖动去拿手指梳理她的头发，然而对方的本能的泪水紧接着从几日内完全褪去婴儿肥的臂弯慢慢溢出来。

　　他最终只能狼狈逃离。甚至无法做出许诺和宽慰，因为女魔的精神世界谁也不知道崩溃到了什么地步，已经无法思考和语言。

　　曾经差点反祖的他精神状态一直算一个魔挂在深渊边上，摇摇欲坠只是比较保守的形容词。只有入间的一路走过的道路像浮游的丝绳拽住他，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显得更加浅薄。而一直支撑他行走的克拉拉情况崩溃和人界传来的消息终于成了他手指扳动的崖壁一角。

　　他就这样坠下。深渊黑沉而暗淡，他躺在渊底，瞳孔无光。无数被强行压下的黑暗念头像发疯的火箭筒到处乱窜，撕扯他的脑海。

　　我们这群蠢货，包括我在内的蠢货为什么现在还没能找到入间大人。还付出了这么多代价？

　　为什么这么多人，这么努力的去找也了无音讯？为什么明明已经执政有十年之久，也有人胆敢顶着他的脸对十三冠出手？为什么还会有这种音讯？

　　是我们过于心软了吗？是我们手段过于保守了吗？！

　　是我们太像他了吗。

　　对抗了十五年的深渊终究还是借此渗入了他的眼睛。

　　之前的阿斯莫德也有疯子之类的头衔，而这多半是敌人忌惮于他的强大给出的贬低意义称号。但自那时起，恐惧之余这个愈传愈响的称号还多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怜悯——

　　这个家伙开始与自己的欲望背道而驰。

　　不少人都知道，魔王的意志就是这条手下疯狗的意志。而那位失踪已久的魔王曾经的理念之仁慈所有人都有所听闻。所以就算当今十三冠发疯把失踪魔口扛上魔王之位，在统治方面也只是依照他的理念继续治理，韬光养晦的维持和平罢了。但也因此给了一些人不切实际的希望。结果当一个家伙疑似得手后，这个情况就变了。

　　在一众十三冠里实力也算的上顶尖的家伙，公然叛出“老好人”模式，把一群魔杀的措手不及。

　　他刚开始手段只是变得过于酷烈，让手底的恶魔连奢求被火焰焚化的心思也没有。而后来开始在政治上掺和手脚。巴比鲁斯的学霸用实力告诉搞舆论的小丑这个首席不是贴金搞出来的注水货，而是学什么都能很快各种意义上要别人命的家伙。

　　堪称轻松。

　　旁逸斜出的各方小势力像花盆栽长变形的造型一样，被他如同顺手一般地剪掉了。六指众的残党被他撵的东躲西藏彻底销声匿迹，犹如不见光的老鼠。直到那时，对同班同学感到信任且那段时间情绪都不算稳定于是一直缄默的其余十三冠察觉到了他的失控。

　　还不够，还不够。

　　自从上一任十三冠中的“失格者”沙利文轰开并维持了通往人界的隧道，高阶恶魔就可以在对两界保密和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自由出行人界。因此一开始只有贾兹感到有些奇怪。

　　我想要找到入间大人。就算谢罪也好。就算换来怨恨也罢，我要找到他。

　　但当人界几个国家的元首以非常物理意义上火辣的方式下线地球Online时，同学们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

　　荒谬的消息绝对是假的，但是不影响里面的罪魁祸首也要被清算。

　　他们勉强从失控的恶魔手里救下来那对死不足惜的夫妻。体贴的把他们塞到人类监狱里保护起来。再往下就无法动手了，那个少年的影子还挡在他们的利爪下。

　　不管怎么样，我要找到他。

　　在朋友即将像动画片里的反派角色那样用恐惧统治人界时，安洛瑟终于匆匆翻出来大面积篡改记忆的魔法。他们围在阿斯莫德面前，他站在残骸中间，没有溅上一滴血，但是周围落了一地骨灰。

　　“哦，这些人类有些负偶顽抗了。”他轻描淡写的说。利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阿斯莫德有点像那种“他们喊着友情啊羁绊啊就冲上来了”那个主视角。不过很明显结局和段子可不一定相同。那些“主角”，现在指不定就在地上的哪一堆里。

　　不过，他们也曾经是那个会义无反顾冲上去的主角团啊。

　　阿斯莫德当时已然下决心走上了十三冠——或者说曾经入间的对立面。

　　但他看着对面的友人们，火焰忽高忽低。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不太费劲的筹谋功亏一篑。将最后落入手中的游丝勉强收入怀中。

　　不行。我不能。

　　于是他离开了人界。魔法会篡改人界对恶魔真实性的认知，死去的官员空位会被很多人争先恐后的补上，十三冠下决心要把人界封死。在阿斯莫德把人界快犁一遍也没有发现魔王后八成是没有留在那边，于是无人再愿意去那个伤心地。

　　阿斯莫德又恢复了那副绅士又满分的行事风格。表情淡漠又高傲，礼仪完美出挑，和曾经被骨灰扑了几层的家伙几乎是天壤之别。

　　但当和他提起那位失踪的魔王时，他会反常地热情和骄傲，告诉所有人他坚信他的大人绝对会成为魔界历史上最优秀的魔王，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的狂热期。大家都觉得他疯的不轻。

　　“毕竟他背叛了那位魔王的意志，但还是没找到主人。应该早就崩溃了吧。”那些魔窃窃私语。

　　于是有个想赌一把的家伙，带着一个乍一看似乎很靠谱的高阶魔法，告诉他这个魔法可以复活死去的魔王。

　　然后他从小指尾端开始被点起火星。火焰缓慢又有力的一点点燃碎了他。直到这个恶魔连喘息都没有力气，在察觉自己快咽气是露出感激的神色。然后他又熄灭了火焰，看着投机取巧的东西连烧到要害的解脱都没有，缓慢而又恐惧的死去。

　　利特刚经历了一个阶段的沉眠，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上来看一眼，就看到了一副过于惨烈的死相。吓得角耷拉了一下。看见阿斯莫德仰靠在椅背上，嘴里叼了一根曾经入间倾情推荐，克拉拉随叫随取的棒棒糖，满眼倦怠和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是无力的哀伤。

　　“这个家伙胆敢诅咒入间大人死亡，他活的比较过火了。”语气也淡。最开始似乎想模仿些愤慨和怒气，但语气依旧保持了优雅和匀称的贵族音调。一成不变，无力改变。

　　哦，原来他没有怎么疯。或者说他一直清醒的疯。

　　利特恍然明白了这一点。

　　他其实都清楚。但他甘愿在疯狂里沉沦。

　　［那个阿斯莫德其实一直都忠于自己的欲望。

　　他想成为入间大人的矛。所以最初他决定即使被找回的主人亲手折断抛弃也好，失望斥责也罢。他要找回他的王和灵魂。

　　但后面他想起入间大人希望他和朋友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是友人，家人。永远没有分离。

　　而入间大人的欲望是他最大的欲望。

　　因为入间大人的优先级始终高于他自己。所以他最后收了手。深渊里坠落的手指勾住了不知何处抛下的游丝。

　　在你不在的第十六七年，你还是又一次救下了我。］

　　时隔二十年。那双手终于再次抚摸在他的眼尾。于是深渊在无处遁形的光明里翻滚碰撞，直至碎裂。

　　被黑渊吞下的泪也隐晦的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