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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第202章 今日方知节度使真乃聪明人 ...

  •   夏五月的汴京城,含元殿九重飞檐挑着流云,琉璃瓦在晨光里泛起粼粼金波。蟠龙柱间飘着沉水香,缭绕的烟气中,李继捧望见玉阶尽头那道明黄身影,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宣——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觐见!“

      唱名声穿透三重殿门,惊起檐角铜铃一串清响。李继捧整了整赭色锦袍,狼形腰扣上的绿松石磕在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他抬步时瞥见禁军甲胄上的龙纹,忽想起昨夜在驿馆,堂弟继迁掀翻酒盏时溅在羊皮地图上的血渍。

      “臣,李继捧,叩见陛下。“汉话裹着党项口音砸在金砖上。他伏身时,垂旒玉藻擦过额前,瞥见御案下蟠着五爪金龙的袍角。殿外榴花正艳,却不及御座旁那柄错金螭首剑鞘刺目。

      “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像浸过江南春雨的丝帛,温润里透着绵密力道。李继捧起身时膝盖微颤,正撞进一双凤目。赵翊不过不惑之年,冕旒垂珠后的面容清癯如竹,唯眉间悬针纹深得似用朱砂笔描过。

      太子立在御座左下方半步处,杏黄蟒袍衬得少年面如冠玉。此刻那目光正落在他腰间佩刀上,像冬月里银州城头未化的薄冰。

      “自唐末至今,银夏之地游离王化百余年。“赵翊执起青玉盏,盏中茶汤映着蟠龙藻井,“卿今日献图归附,实乃苍生之福。“话音未落,内侍已捧来檀木匣。展开的绢本舆图上,静州十八寨用朱砂勾得似凝血珠。

      李继捧喉间泛起腥甜。他看见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把黄沙从指缝漏下,沙粒滚过贺兰山麓的草场,落进舆图上标注“宥州牧马监“的墨迹里。“臣等久慕天朝威仪...“话语在舌尖转了三转,终化作额间冷汗,“惟愿陛下赐汉姓,改蕃俗,使银夏百姓沐圣朝教化。“

      殿角铜漏滴答声里,太子忽然轻笑:“听闻党项儿郎三岁骑羊,五岁挽弓,李节度使这般谦恭,倒叫本宫想起汉时南匈奴归附旧事。“少年指尖抚过腰间玉带,羊脂佩上雕的睚眦正对李继捧眉心。

      香炉爆开一星沉香灰,赵翊广袖拂过舆图:“元崇,着人将新铸的'归德将军印'取来。“他转向李继捧时,冕旒垂珠微微晃动,“朕已命工部在延州设互市,卿族中擅冶铁的匠人,正可襄助军器监改良神臂弓。“

      李继捧瞳孔骤缩。他想起月前潜入银州的赵军斥候,那些人在贺兰山北麓徘徊旬日,原来是为寻硝石矿脉。御案上的错金螭首剑不知何时出了鞘,寒光游走在他献上的五州舆图间,恰似银州城外蜿蜒的无定河。

      “陛下隆恩,臣...“话未说完,忽见太子趋前两步。青年储君身上龙脑香拂过时,李继捧嗅到一丝极淡的铁锈气。

      “听闻李卿有柄祖传弯刀,刃上嵌七颗绿松石?“赵元崇指尖划过檀木匣边缘,在“静州“二字上重重一叩,“不如留在汴京武库,他日与契丹使臣共赏,岂不美哉?“

      殿外忽起蝉鸣,穿堂风卷着榴花瓣扑进殿来。李继捧望着粘在蟠龙柱上的残红,恍惚看见族中巫师占卜时洒落的牲血。他解刀时触到掌心旧茧,那是十二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在戈壁上刻下党项文字留下的。

      “臣,谢陛下恩典。“弯刀落进鎏金托盘的声音清脆如碎玉。赵翊含笑抬手,内侍捧来玄色锦盒。掀开时满殿生辉,盒中羊脂玉璧雕着云雷纹,却在日光转过某个角度时,现出隐约的狼首图腾。

      李继捧接过玉璧的刹那,指尖传来帝王掌心的温热。

      蟠龙柱投下的阴影恰好漫过李继捧的膝头,鎏金地砖的凉意穿透锦袍。他听见皇帝抚掌大笑的声音在藻井间回旋,檐角铜铃应和着响起,惊飞了歇在鸱吻上的白颈鸦。

      “好!好!好!“赵翊连道三声,冕旒垂珠撞出碎玉清音。太子会意击掌,十二名绛衣宫娥鱼贯而入,手中朱漆托盘映得殿中霞光流转。最前头的女官眉间贴着翠钿,掀开红绸时,南海明珠的柔光竟压过了蟠龙烛台上的鎏金仙鹤。

      李继捧望着堆积如山的白金锭,忽然想起昨夜在汴河画舫听到的琵琶曲。那些裹着吴侬软语的商女指尖,也流淌着这般珠玉落盘的脆响。帛匹上的缠枝牡丹纹在穿堂风里浮动,恰似银州城外被马蹄踏碎的野芍药。

      “臣惶恐...“他伏身时,腰间的狼首银牌磕在金砖上。这声响惊动了御座旁的青铜仙鹤香炉,一线青烟袅袅升起,在太子杏黄蟒袍上洇开淡淡的龙涎香。

      “臣...臣愿献族中圣物狼头纛,供于太庙廊下。“他重重叩首,额间传来的刺痛让他想起被叔父用马鞭抽打的那夜。血珠渗进金砖蟠龙的眼眶,恍惚化作贺兰山顶的启明星。

      赵翊指尖轻叩御案,案上那柄错金螭首剑不知何时已归鞘。太子忽然趋前扶起李继捧,掌心薄茧擦过他腕间旧伤——那是去年冬日被赵军铁蒺藜所留。“节度使请看,“赵元崇指向殿外,午时日光正照在新揭的“归德府“金匾上,“鸿胪寺已在醴泉坊备好宅院,听闻贵部萨满最善观星,正巧司天监铜仪台缺个掌案。“

      李继捧喉结滚动。他闻见太子袖中飘出的沉速香,这味道与昨夜枢密院公文上的火漆气息如出一辙。他看见献上的玉盘中,蟠螭獠牙正对着自己献上的五州舆图,而静州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泼溅的茶汤染成褐色。

      “臣斗胆...“他忽然撩袍跪地,象牙笏板在掌心裂开细纹,“家中诸父争权,昆弟相残,唯求陛下恩准留居京师,以全残躯。“话音未落,三滴浊泪已砸在金砖蟠龙的逆鳞处。

      满殿寂然。赵翊抚过腰间玉带,蹀躞带上悬着的金鱼符轻轻作响。太子忽然轻笑出声,少年指尖拂过李继捧颤抖的肩头:“听闻银州城隍庙有联曰'黄沙难埋忠义骨',今日方知节度使真乃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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