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科举）》木子金三

14、注解

　　堂屋内，众人说着话，晏迟垂了眼皮，面现倦意。

　　老郑氏立刻让晏宏临带晏迟去东厢房歇息，晏迟拱手道：“让阿婆见笑了。”

　　“哪里见笑的。好孩子，快去歇歇。”老郑氏心疼催促道。

　　两个小子离开堂屋，老郑氏懊恼的拍脑门，“我真是粗心。昨晚临哥儿打扰，肯定让迟哥儿费心了，今日一大早迟哥儿又奔波，定然很累了。”

　　她心下对晏迟感激又愧疚，让儿子儿媳捉了鸡鸭，收拾出来。

　　晏宏临带着晏迟入东厢房，共三开间，晏大郎夫妇带着小女儿居明间，晏宏临和弟弟分居暗间，明间和暗间仅一道竹帘隔开。

　　晏宏临面皮微红，“屋子小，但床被都是才洗过的。”

　　晏迟环视四下，屋内一张床，床尾箱笼，收纳四季衣裳，床头一个木柜，屋子对着院内开窗，临窗一张书桌。

　　晏迟道：“临哥，你念学的书能否给我瞧瞧。”

　　“啊？”晏宏临慢半拍回神，“可…可以。”

　　他把床头木柜打开，笔墨书籍稀稀落落垒了大半。

　　晏迟拿一本《中庸》，在书桌旁落座，翻来瞧。

　　晏宏临欲言又止，仿佛置身被夫子抽查课业背诵的瞬间，但眼前人不是严厉的夫子。晏宏临挠了挠脸，又抬手摸后脖颈，颇不自在。

　　晏迟合上《中庸》，又翻开《诗经》，《论语》《孝经》等书也看了看，眉头微蹙，晏宏临一颗心提起来，磕磕巴巴问：“……迟哥儿，怎…怎么了。”

　　“你的书太干净，没几处注解。”晏迟道。

　　“我有。”晏宏临又去木柜里翻找，好一会儿拿出一个手工逢制的本子，给晏迟瞧。

　　翻开第一页，晏迟就看见两处错误，翻页，再次翻页。

　　他合上本子。

　　晏宏临气弱：“迟哥儿……”

　　晏迟仰首问他，“临哥，你之后是要念书罢？”

　　晏宏临脸上闪过纠结，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我念书不好，但多学几年，总不会坏处。”

　　村塾的束脩不贵，他家供他念书没甚压力，他下面的弟弟妹妹到年纪，也会去村塾。

　　晏迟又问：“那你想认真念是不想？”

　　“想啊，我当然想的！”晏宏临急忙道，神情恳切，“我真是恨不得把书里的东西都塞进我脑子里，再疼再苦也不怕，以后再不做蠢事。”

　　晏迟与他四目相对，看进晏宏临的眼底，见晏宏临眼神坚定，晏迟起身让出位置，“你坐下。”

　　晏迟取来笔墨，一边磨墨，一边翻开本子第一页，“我说，你改。”

　　晏宏临：？？？

　　晏宏临：！！！

　　“改什么？”窗前冒出一个毛茸茸小脑袋，明亮双眼中溢出天真稚气。

　　“！！！”晏宏临差点蹦起来，“晏宏信，你怎的偷听我们说话。”

　　“我没有偷听。”晏宏信看向晏迟，偏了偏小脑袋，认真道：“迟哥哥，我原是在院里玩，听见这边有声音，就过来了。”

　　晏宏临尴尬道：“你换个地方玩。”

　　晏宏信不肯走，晏宏临更尴尬了，晏迟笑笑，“不妨事，墨磨好了，改罢。”

　　晏宏临应声。

　　申时四刻，晏迟拿走晏宏临的《论语》《大学》，叫晏宏临年后来取。随即，他向晏家长辈提出告辞。

　　老郑氏说什么也不允，好说歹说，让晏迟留至申时六刻用过晚饭，晏大郎借牛车，送他回城。

　　板车上堆着核桃、板栗、大米、红枣等回礼，晏大郎笑问：“迟哥儿可坐稳了？”

　　晏迟应声，晏大郎一甩牛鞭，在晏家人目送中，车子行远了。

　　路上遇见正往村赶的村民，晏大郎与人招呼，提一嘴晏迟，“迟哥儿回村给长辈拜年呢。”

　　村人不知晏迟，但仍是附和着夸一句“孝顺孩子”。

　　碰见熟人，对方还打趣晏大郎借的谁家牛车云云。晏迟静静听着。

　　待熟人远去，晏大郎不好意思的笑：“家里也想买牛，耕地出行都方便，只是不凑巧，没遇上好的。”

　　“前两年我们也去牛市瞧了，都是人家挑剩下的，看着不大精神，我们怕砸手里，就没敢买。”

　　晏大郎说者无心，晏迟心里转过一个念头，按下不表。

　　小半个时辰后，牛车入城，一路驶入丰家巷巷口。

　　晏大郎帮着晏迟将族人的回礼搬至院门处，并不进院，隔着院门与沈氏打声招呼就离去了。

　　院内，母子二人清点东西，除却大米核桃这种放得住的，郑阿婆宰了鸡鸭，收拾的干净，让晏迟带回。

　　等两人忙活完，天色已经暗了，沈氏煮了两碗面条。饭后，她忍不住问起昨晚的事。

　　晏迟长话短说，与她讲个大概。

　　沈氏沉默，少顷叹道：“怪道临哥儿昨晚哭的伤心。”

　　她想起什么，眉眼淡了，“什么凑巧撞上，估摸是引着临哥儿发现，唯恐临哥儿不上钩，扯其家人，故意激怒临哥儿。”

　　晏迟不语，默认他娘的话。

　　母子俩又说一会子话，各自回屋歇息。

　　夜色深深终退，日出东方，骄阳似火。随着大年逼近，县里愈发热闹。

　　晏家小院却是少见的清幽，隔壁与沈氏来往颇多的孙娘子一家回了村，何家小哥儿的哭闹声也止了，沈氏还有些不习惯。

　　晏迟笑道：“娘清静几日，年后何小哥儿回来，又与他二哥哥吵吵闹闹，越墙而来，娘不知欢喜热闹，还是无奈了。”

　　沈氏柳眉一竖，嗔怒道：“坏小子，也打趣起你娘来了。”

　　晏迟连连告饶，拱手赔不是。

　　一瞬间，少年含笑行礼的模样与青年重合，令沈氏怔了怔。很快沈氏回过神来，强做镇定：“罚你描五张大字。”

　　晏迟没有不应。

　　这几日天色晴朗，晏迟将书桌搬至院中念书习字。

　　沈氏见他一张书桌，在厢房和院里搬进搬出的麻烦，午饭时与儿子道：“翻年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你做书房。”

　　晏迟应好，又道：“娘，我屋里的书桌不动。”

　　沈氏应下。

　　大年三十，晏迟早早去酒楼叫了一桌席面，晚上作年夜饭。饭后他同他娘一道儿守岁，这个年就过去了。

　　年后初六，孙娘子一家才回，一并的还有孙娘子的长女和女婿。

　　晏迟从外面回来，正好碰着。双方打过招呼。

　　待晏迟进了院，何姑娘和阿娘说起晏迟，几年不见，晏家小哥儿长的愈发好了。

　　孙娘子笑道：“迟哥儿不止长的好，念书也好。”话落，她感慨道：“沈妹妹虽是年纪轻轻守了寡，膝下仅一子，但儿子聪慧俊秀，周全有礼，往后差不了。沈妹妹的福气，在后头啊。”

　　午后，晏家院门被叩响，晏迟打开院门，晏宏临还穿着沈氏送他的棉衣，身背包袱，腼腆笑着，“迟哥儿，你之前让我今日来取书，我来了。”

　　晏迟迎他进花厅，“我娘出门买针线，不在家。”

　　晏宏临点点头，把身后包袱搁茶几上。

　　晏迟进小厨房，给晏宏临沏了一杯红茶，配着点心，“你润润口，稍坐。”

　　晏迟折回东厢房拿书，递给晏宏临。

　　晏宏临虽有猜测，但翻开书看，还是惊了一跳，每页都有大量注解，排版分明，楷体秀美。

　　晏迟道：“你结合注解，试着通瞧一遍文章，可还觉晦涩？”

　　晏宏临照做，一本《大学》通看下来，犹如拨雾看山，从未有过的分明。

　　他激动的捧着书，语无伦次：“迟哥儿，我，你……”他上前拥住晏迟，紧了紧，“迟哥儿，谢谢你。”

　　晏迟笑道：“能有一二帮助就好。”

　　“有的有的，太有了。”晏宏临抱着两本书如获至宝，激动的在院里跑了三圈，惊的母鸡直扑棱，若非笼子关着，恨不得给他叨几下。

　　待晏宏临冷静了，晏迟才问：“你把《孟子》带来否。”

　　　晏宏临连连点头，打开茶几上的包袱，取出《孟子》，却没有立刻把书给晏迟，他迟疑：“...…迟哥儿，这太麻烦你了。”

　　晏迟道：“不麻烦，我注解也是温习了。若你心中过意不去，就把我写的注解多瞧几遍，多看文章。”

　　“我肯定翻来覆去瞧！”晏宏临神情激动，恨不得指天发誓，以证己心。

　　晏迟不用他发誓，只朝他伸出手，“我相信临哥。所以，把书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