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月下和

1、001

　　狂风席卷，天色沉闷，各大频道争相报道“杜鹃”穿过峡谷后的登录状态。学校已经提前宣布放假，上班族捧着手机研究台风路线，根据以往的经验，预测到放假的机会占百分之七十以上，一时间工作变得索然无味，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起前几年“莫兰蒂”带来的杀伤力，心有余悸，也热闹非常。

　　鹭城靠海，峡谷的另一边连接台平，目前风力以19级每秒前进。周边受到影响的城市，雷电交加，风雨欲来，可想而知，台平的现况有多骇人。

　　不管台风登陆后，城市将遭受怎样的破坏，至少这一刻，大家津津乐道过后，该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完成。

　　高耸入云的大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中山地段，是鹭城的第一医院。从一楼二楼的挂号，到五楼中西药房，和七楼以上的各科门诊，都排着队等叫号。

　　电梯上上下下的劳作，载了一程又一程的人，终于“叮——”，再次停在了二楼。姚松手里拿着卡，头上缠了一圈纱布都没止住渗出的血。

　　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本来就长了双单眼皮，眼角往下压的时候，周身气场把电梯里原本站着的几个女孩子吓得朝里面靠了靠。

　　但或许年纪轻一些，短暂的心里畏惧过去，她们的目光又频频看向旁边的男人。和姚松的那身张扬放肆，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好惹的样子不同。旁边的男人穿着正经的黑色西装，里面衬衫的扣子规规矩矩的扣在第一颗，西裤笔直垂下，在还是燥热的黄金十月，把自己遮的密不透风。

　　他单手揣着兜儿，面向金属门，从她们的视线看过去，只有侧脸凌厉的轮廓和干净利落的短发。没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只有眼神之间相互传递着暗语，心照不宣

　　“那个男的好帅……”

　　“谁能告诉我这身衣服什么牌子，他怎么能穿的这么好看。”

　　“可是旁边的大哥看着好吓人，想加微信，怕他打我。”

　　“同上……”

　　电梯停在十二楼，两个男人先后迈出脚，隔绝了身后的挣扎和懊悔。

　　沿着走廊走了几步远，姚松才不轻不重地“嗤”了声，话里酸了吧唧的

　　“穿个吊丧装出门，都能让女人犯花痴，可惜她们不知道，咱们程爷是个性冷淡。”

　　程砚低着头看手机，拇指飞快按动，回复了几条消息才熄屏收回西裤口袋。他像是没听到姚松的话，下巴朝面前的门诊抬了抬，语气听不出波动

　　“到了。”

　　姚松对上那张始终冷静的脸，想到下午，程砚也是这样的表情，把锋利的刀尖扎进孙进颤抖的手背，血喷溅出来的时候，在他脸上留下猩红的印记，程砚只是抽出纸巾擦了擦，浑然不管跪在地上抱手痛哭的孙进。

　　想到这里，姚松悻悻闭嘴，越过程砚，走进诊室，往办公桌前一坐。

　　窗外天色阴的发黑，室内开了灯，医生带着口罩，伸手接过姚松递来的卡，往感应器上放，电脑自动跳出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额头被什么弄伤的？”

　　毕竟纱布透红，想不注意都难，医生直接了当开口，姚松本能想伸手摸一摸伤口，手刚抬了一半，被呵止住

　　“别碰。”

　　两道视线同时看向已经起身，拿出棉签走近的医生，姚松原本脸色有点难看，可对面的人俯身凑近，去拆他头上的纱布。消毒水混合着一股柠檬洗手液的味道充斥着鼻息，他觉得并不难闻。姚松放下手，忍着痛意和烦躁，没吭声。

　　程砚本来是肩膀靠着墙等人，此刻目光也避不可免的追随着那身白大褂。

　　其实口罩把医生的脸盖的很严实，除了眉峰和沉淡如水的双目，他看不见更多，于是顺着口罩往下，他看见冷白的手握着剪刀，从容剪开外面厚厚的包裹，两根棉签蘸着碘伏浸湿和血肉粘合在一起的纱布，动作干脆的用镊子取下。

　　姚松看着拆下来的纱布，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下巴又被一只手抵住，他被迫跟着力度仰起头，紧接着听见耳边低沉的声音说

　　“闭眼。”

　　姚松几乎立刻就闭上了，不带多余停留和疑问，然后额头伤口一痛，他忍不住问

　　“什么东西？”

　　“药粉，止血的。”

　　一只手托着姚松的头防止他乱动后血再流进眼睛里，另一只手放下药瓶，却没法拆开单独包装的纱布。解君何把纱布往嘴边送了送，想用嘴咬开，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握住。

　　其实白大褂设计的宽松修长，只是架不住这位医生身高腿长，所以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像件合身的长外套。手肘弯起，袖口便缩上去，露出和手指一样白的手腕。程砚握住这只手腕时不禁分神想，太瘦了吧。可是对上医生疑惑的眼神，他慢慢松去力度，接过纱布，什么都没说，撕开了塑料袋包装，还替他拉出纱布的一边覆在姚松头上，方便医生包扎。

　　医生也只是沉默地拉着另一头，快速绕了两圈，最后两只来自不同主人的手，没有任何眼神交汇和商量，灵活地配合着，在姚松头上打了个结。

　　程砚在收回手时，余光瞥见医生白大褂胸前的牌子，清楚看见这位医生的名字

　　“解君何”

　　解君何退回座椅后，抽出消毒纸擦手，没有继续刚才的问题，因为他已经看出来，额头是被酒瓶砸破的，伤口上带有浓重的洋酒味，里面残留的玻璃碎片没完全清理干净就直接包扎，才止不住血。

　　“还有哪里受了伤？”

　　姚松睁开眼，偏头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旁的程砚，有气无力地说

　　“没有。”

　　解君何开过药，握着笔写了一串看不清楚的字，撕下来后连同卡一起交给他

　　“去二楼缴费，二十楼做个脑部CT，没什么问题，再去五楼拿药。”

　　姚松看了半天，除去右下角主治医生那栏签的“解君何”三个字，其他占满了空白页面的龙飞凤舞，他一个也不认识。

　　听到脑部CT，他有点不乐意

　　“只是受了点伤，换过药不就行了，我现在脑子很清楚，没头晕，没眼花，也没想吐。”

　　尽管姚松积极的表示自己没事，作为医生的解君何脸色不变，耐心地解释

　　“脑内组织复杂，外伤能看见好处理，要是神经挫伤，或者颅内出血没及时发现，才最麻烦。做个检查而已，耽误不了多久。”

　　姚松不死心，还试图拒绝，程砚先替他答应了

　　“谢谢医生。”

　　像是没想到这个陪诊的人会开口，鉴于刚才的帮忙，解君何对他点了点头。

　　做个检查确实没花多长时间，可是排队真的结结实实在那占了快两个小时，姚松几次想撂下检查走人，被程砚冷冷地盯着，只能不甘不愿地骂了两句。

　　等到解君何看过检查结果，告诉他们没事，辗转去五楼拿药，看着漫长的队伍，姚松早就没了脾气。

　　黑色的宾利飞驰街道，下午五点半，中山街堵车堵的厉害，足足等了三个红绿灯才拐进辅道，沿着澄明湖往前开。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点，呼啸的风吹乱了姚松刚做不久的头发，他又把车窗升起来

　　“送我回去。”

　　程砚没理他，手上方向盘一转，变道开上高架，知道这个方向是去哪里，姚松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出，索性闭上眼往后靠，本来没感觉的头好像真的开始有点痛了。

　　天色暗的很快，到了帝景别苑，已经下起了雨，门口的摄像头扫描到车牌号，藤蔓勾缠的大门自动打开放行，保安穿着网上淘来的清一色制服在亭外做了个标准的敬礼。

　　车开进去，心情臭了大半天的姚松终于笑了，解着安全带和程砚揶揄

　　“临哥这玩哪套，整的跟进了部队一样。”

　　程砚推门下车，也往保安亭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两步迈上台阶，姚松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别墅。

　　室内灯火通亮，三百多平的客厅，沙发占了一半地方，大热天，上面还铺着意大利手工羊毛毯。程砚和姚松进门后看见的就是，男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整个人慵懒的往后靠，对面的电视机放着台风天气实时追踪，预报。

　　程砚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再出来时，姚松站在沙发一侧，耷拉着受伤的头，叫了声 “临哥”，便没话了。

　　江临倾身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电视，接过程砚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慢腾腾看过去，薄唇微微往上扯了扯，深黑的眼底似笑非笑

　　“哟，伤口包的还不错，看六子发来的照片，还当你脑袋开花了。”

　　姚松顿时像炸了毛的狮子

　　“孙进那小子玩阴的，趁着我疏散客人没功夫搭理他，上来就是一酒瓶子，18年的麦卡伦，妈的，差点给我砸出脑震荡。”

　　程砚眼皮轻轻撩过去一眼，没有揭穿在医院跟医生掰扯半天就差发誓都不愿意去做检查的人，现在义愤填膺的在老板面前卖惨告状。

　　“轰隆——”雷电劈开疾风骤雨，紫光闪过落地窗，惊动院外的车，响起嘶鸣的警报声，大约是保安出去检查，声音没响多久停下。

　　江临一杯热水见了底，带着湿意的头发也干了，他看向程砚

　　“怎么样？”

　　程砚顿了顿，如实说

　　“吸粉，应该不是第一次，丽都对外宣布暂时停业整改，他们肯定听到风声躲起来，要花点时间查，我尽快。”

　　江临听的不耐烦

　　“我是问孙进怎么样？”

　　姚松装死，程砚平静地说

　　“废了他一只手。”

　　江临伸了个懒腰，把杯子放下起身，松垮的居家服肩口往旁边歪，露出凸起的锁骨，他拍了拍姚松缠着纱布的头

　　“都别回了，客房睡吧。”

　　等江临踩着拖鞋上了三楼，他们没在客厅待下去，别墅二楼是客房，他们时不时留宿，管家经常整理，姚松进了房间蒙头就睡，程砚在阳台打了几个电话。

　　一夜就在台风欲来前的大雨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