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成双人》即墨成文

2、惨痛的过往

　　妇人想要回答，楼梯上却传来清冷的女声，“若是用这种方法，恐怕不妥。”

　　卫闻知抬头，看着容月，四目相对片刻，卫闻知先是垂下眼眸，问道：“……该怎么做？”

　　在小莲的搀扶下，容月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走到小孩身边，沉声说道：

　　“先让小孩站起来。”

　　卫闻知照做，容月继续说：“手掌握成拳放在肚子上。”

　　“这里？”

　　“不，”容月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筷子，细的那头抵在卫闻知手下，轻轻往上挑动，“这里，肚脐上面。”

　　“然后？”

　　“不断的向里挤，直到小孩吐出东西。”

　　卫闻知照做，按压几次，小孩果然吐出一颗浑圆的李子。

　　出了气，小孩旋即哭了起来，喊着要找娘亲，妇人接过小孩，自是一番千恩万谢，抹着眼泪说不出话。

　　卫闻知又恢复之前面无表情的模样，皱眉看着容月慢慢远去的背影。

　　崔云走上来，突然说道：”那位好像是白家的大姑娘。“

　　“你认识？”

　　“认识倒是谈不上，只是觉得她性格变得很多。”

　　“哦？”

　　“那位白家大姑娘，虽说模样惊人，但是性格软弱，心机又浅，做事不下主意，不敢惹事，几年前被算计丢进外郊庄子。”

　　“但是她刚刚的所作所为可像是你口中的那样。”

　　“是啊，这可真是一件怪事。”

　　*

　　马车行驶在土路上，白沐昔拘谨的坐在位子上，看向坐在对面的容月，容月懒洋洋的靠在车窗上，眯着眼，任由阳光穿过好看的眉眼落在透明的裙摆。

　　“瞧我做什么？”

　　白沐昔狼狈的收下眼，前几夜容月果断的救人，对比起来自己简直是天差地别。

　　“鬼，不会怕太阳吗？”

　　“不会。”

　　“……这，这样吗。”

　　容月睁开清亮的眼眸，看向对面欲言又止的白沐昔，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

　　“你，你是怎么死的？”

　　容月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白沐昔又看到在山崖下初次见面的表情，满脸的不甘与悲伤，她再度闭上眼睛，似乎是不准备讨论这个话题。

　　白沐昔垂头，也不再言语。

　　无言的寂静弥漫在小小的车厢里，小莲掀开车帘瞧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似乎把小姐从山崖救回来之后性情就变了很多，总感觉有些时候还是小姐，有些时候又不是了。

　　关于那天的救人，小姐只是说呆在庄子的时候实在无趣，翻了点医书瞧瞧，没想到竟然成功。

　　小莲一向以小姐为主，竟也被糊弄过去。

　　过了许久，容月才重新开口，语带怀念，“说起来，我还是在这个县长大的。”

　　白沐昔看着容月，她往前探身，“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吗？”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要如何应付他们……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我来。”

　　白沐昔死死握着怀里的镜子，摇头说道：“我……来吧。”

　　果不其然，一听白沐昔要在这里留宿一夜，婆子立马拉起脸。

　　“大姑娘做这事有什么用？咱们就快回府里，若是晚了，在下可担当不起。”

　　白沐昔温柔的笑笑。

　　”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风尘仆仆的，我想着休息一晚，这样回去也不会让爹觉得上不了台面。“

　　“若是狼狈的回去，被外人瞧见，若说御史大夫苛刻女儿，父亲指责下来可就不好了。”

　　想到路上对白沐昔的懈怠，婆子也有些心虚，唯恐白沐昔真的告状，于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小莲搀扶白沐昔下了马车，容月以灵魂状态跟在后面。

　　没想到死亡一年之后，她竟然还能回到这片土地，阳光照在她身上，落叶穿过她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白沐昔白皙的脸被太阳照得微红，她小心的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这个镇是个繁华的小镇，青石板路旁是条不浅的小溪，土鸭游来游去，柳树的纸条落在小溪上，泛起阵阵波澜。

　　一旁经过的行人脸上带着朴素的笑，卖糖葫芦的小摊扛着糖葫芦经过。

　　白沐昔一时间还有些新奇，之前一直在府里呆着绣花，之后送到庄子也一直躲着不见人，从不出门。

　　不过或许是不常出门，所以她一时间有些迷茫。

　　容月飘上前，笑着说道：“我是这里长大的，我可以带你逛逛。”

　　“好。”

　　“不过真的算起来我离开也有七年，所以可能有些地方说得不准，你也别见怪。”

　　白沐昔第一次在容月脸上见到那么鲜活的表情，虽然容月清冷但是性格却是非常活泼，只是心寒怨怼，所以平时要么面无表情，要么是不答心底的笑意。

　　“这颗大柳树还在啊，据说是前朝种下的，难得经过那么多炮火还活着。”

　　“这里的大鹅可凶了，靠近一点就要咬人。”

　　容月轻声说着，突然停在一个小摊子面前，摊子上卖着小巧的粽子糖，是一个老奶奶，苍老的白发推搡的贴在头上。

　　她从小就在这里买粽子糖，看着卖粽子糖的阿姨从妇人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位老人甚至还说着要瞧着容月成婚，送上最甜的粽子糖，这样她才咽的下气。

　　没想到命运捉人，她到是先死的那个。

　　“这里的粽子糖味道很不错，尝尝？”

　　“好啊。”

　　毕竟白沐昔要和容月聊天，所以让小莲去买些东西，好支开人。

　　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瞧了白沐昔一眼，随后又往油纸带里多塞几颗，她喃喃自语，“你回来了？我一直给你留着粽子糖……”

　　老人的儿子过来，只说是老人糊涂了。

　　“娘，你看错人了。”

　　白沐昔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粽子糖的糖有些粗糙，但是这种粗糙别有滋味，她吃着糖侧头看向一旁的容月：

　　“你要尝尝吗？”

　　“？”

　　“虽然你是鬼，吃不了东西，但是如果进到我身体就可以吃了吧。”

　　“……不必了。”

　　转念一想，容月在这里长大，自然知道这个粽子糖的味道，自己说这话还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小小的粽子糖被她全部吃完，等她再次抬头就看见容月已经不再身旁，反倒是飘在一个屋子前。

　　宅子大约是个四合院，尽是断壁残垣，墙壁被火烧得漆黑，灰烬几乎都快融入土里，大门上面贴的对联似乎成了唯一没被烧毁的东西，只是被风吹雨晒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风一吹就要散了。

　　容月垂眸看着那间大门，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这种面无表情更多的是哀莫大于心死。

　　白沐昔下意识的抬脚，刚刚走出一步，一旁卖杏子的婆子轻声提醒道：”姑娘离那间宅子远点。”

　　“为何？”

　　婆子提醒完，面色纠结，闭口不言。

　　白沐昔上道的掏出碎银塞给婆子，生母早逝，继母不慈，父亲不苛刻却也不管事，为了让自己好过点，打点下人，笼络人心她也是学了几分。

　　婆子收了银子果然面色好了些许，终于是松口。

　　“那户人家全都死光啦，宅子时不时的闹鬼啊。”

　　白沐昔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站在门口的鬼魂容月。

　　婆子没有注意到白沐昔的异常，收了银子她自然也说起了故事。

　　“一开始是这户人家的大姑娘，这大姑娘嫁到京都，当时人人都说大姑娘命真好，但是一年前就传出大姑娘死亡的消息，京都来的人只说是因故身亡。”

　　“这户人家的父亲自然不信，毕竟大姑娘身体康健，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亡，于是便上京都，刚到京都就惹了祸。”

　　“惹祸？”

　　容月自然见到这一幕，飘了过来，认真的倾听，仿佛这人口中说的故事只是他人的故事一般。

　　“是啊，说是治死了人，被官府捉拿，直接判死，择日处刑，这家的第二子怎么会信，自家父亲的医术虽算不上神，可也做了四十年医师，怎么会判死人，更何况他上京可是为了找大姑娘死因，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治人。”

　　白沐昔京都出生，见惯了这些大家族的腌赞手段，想来是受到算计。

　　婆子说着也有些唏嘘，“二子得知父亲遭此难，于是立刻收拾前往京都，结果啊……或许是霉运缠上这家人，刚刚走到半途便遇洪水，结果连尸骨都找不到。”

　　白沐昔吃惊，她甚至不敢看容月的神色，只是轻声说道：“可是，也不能说他死了。”

　　毕竟找不到尸体。

　　婆子只是摇头，这些富贵的官家小姐怎会晓得天灾的可怕，那可是洪水，谁能活的下去。

　　白沐昔也知道这只是心里安慰，立刻转移话题：

　　“之后呢，发生什么事。”

　　“之后啊……哎，那在外学医的小女回来了，若是不回来，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可偏偏家里人遭难，她肯定要回来。”

　　“回来的那一天，正是父亲斩首的那日，本来还有一个月，但是没想到官府那边说容父不服管教，于是提前行刑。”

　　“长女死因不明，丈夫被冤砍头，二子又被水卷走，尸骨无踪，遭受种种打击，无法承受，直接变成疯子。”

　　虽然他们也不敢接近这间屋子，但是到底是乡里乡外的难免有些感概。

　　白沐昔问出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那个小女是怎么死的？”

　　全家都死光，她也无法逃过一劫。

　　婆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小女也是可怜，若是没回来也能逃过一劫，只是回来了，家里的所有事都让一个柔弱女子承担，其实当初这家已经给小女定下婚事，据说是京都的大关。”

　　“家里发生这些不吉利的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晦气，但是那位未婚夫却依旧要娶容月，并且派人来送信，说将婚期提前。”

　　“成了明媒正娶的夫人，既可以护住小女也可以让王夫人养病，至于家里的事，也可以慢慢查。”

　　“——可惜了。”

　　“婚前半个月，疯癫的王夫人打倒烛台，一场大火将所有人吞噬干净，宅子里的小女和夫人都被烧死，哎，两具尸体可是惨不忍睹啊。”

　　“都看不出人形了。”

　　原，原来是烧死的。

　　白沐昔虽然没见过被烧死的人，却也见过被烧坏的木头，黑乎乎不成原样，只是容月清冷的如同天上的仙子，实在不像被火烧死的人。

　　不过她只见过容月一个鬼，也不知道人变成鬼的模样该是什么样。

　　白沐昔收拾了一下心情，皱眉思索，听着那位未婚夫颇为情深，怎么会不追究这件事。

　　婆子闻言摇头：“怎么追究？疯子发疯打到烛台，自己也死在火海里，跟谁追究，只能说是命不好。”

　　“不过，那未婚夫的确深情，专门给容月一家处理了后事，并且将容月的牌位娶了回去，依旧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婆子尽管只是个乡下人家，但是对这种事依旧有些津津乐道。

　　白沐昔一顿，这的确算得上深情，毕竟容月一死，那婚约也算不上数，就算解除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偏偏将容月的牌位娶回去，势必会影响之后的娶妻，毕竟一进去就是继室。

　　……只是，她不觉得容月在感动。

　　容月冷笑一声，接到消息告别师傅之后她迫不及待的就赶了回来，刚刚安抚好母亲，她便准备上京好好查探一下父亲的死因。

　　顺便同那人取消婚约。

　　毕竟自己家这个情况，不好耽误别人，只是那天突起大火。

　　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刚准备去母亲房间把她带出来却感觉心口传来一股剧痛，一把短刀直接穿过她的心脏。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躲，血液不停滴落在地，容月知道自己无法活下去，喘着粗气想要看那人是谁？

　　——结果还是个熟人。

　　她和未婚夫只在儿时见过一面，定下婚约没多久她便外出求学，跟着师傅游历天下，但是她认识这人，是未婚夫的亲信。

　　未婚夫在京都不方便出来，所以当初送大姐上花轿的时候这人便找来，他是未婚夫的亲信，代替未婚夫送来珠宝钱财。

　　容月亲手从他接过未婚夫搜来的十二根银针。

　　所以她的死有未婚夫的手笔，结果还送了他一个深情的名号，何其讽刺。

　　若他怕事不敢出手，容月也不会说什么。

　　若他参与进来，容月绝对不会放过他。

　　婆子自觉说的太多，随意扯了几句便走了。

　　“所以，你便是容家的人？”

　　“对，容月。”

　　白沐昔一顿，那个或许可以逃过一劫的小女，怪不得，她见到容月的时候她已经是个鬼魂了。

　　容月深深望了一眼早已颓败不看的家，低头飘在白沐昔身旁，轻声说道，”你可是上了贼船，没办法后悔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报仇，没想到阴差阳错借由白沐昔的身体复活。

　　“算什么贼船，”白沐昔摇头，“我们只是狼狈为奸罢了。”

　　她想起来了，继母母家就是刘家。

　　也是容月的大姐嫁的那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