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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臣要告发 ...

  •   丑时。

      一双皂靴踏碎户部门前凝露。

      值夜书令史王澧揉着眼睛迎出,他在灯影里瞥见来人身上,那只四爪金蟒安静地匍匐在黑与赤交织的绛纱袍上。

      “东宫办事。”宁直自袖中悬出一枚写有篆字“东宫”二字的令牌,随即收回,“还请大人配合。”

      “殿下漏夜前来,不知您是要查些什么?”王澧显得有些紧张,他端着灯盏走在前面,时不时用余光偷偷地去瞥太子身后的人。

      这群人过于年轻,且多以女子为主。

      “王大人只管指路,旁的不必多管。”姚谅冷笑了一声,“王大人没看过话本子吗,你知道的太多了,可没有什么好处。”

      “是,是。”脑中隐隐约约地困意已经瞬间消散了,王澧俯身,继续引路。

      “王大人,你不老实啊。”一个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盛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西墙上挂着一副《职贡图》,画上绘了西域使臣拜见天子的场景,参见队伍排列成队,正行进在郊野丘陵间。

      骑着高头大马的使臣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投射下大片的阴影。

      “王大人。”盛闻的声音传进王澧的耳朵,“孤为新商街之事查阅许多资料,偏有一事不明。”

      “京都有鬼市,夜半开市,鸡鸣收摊,不点长明灯。”

      “买货可照货,不可照人,又不许讨价还价。”

      咚咚咚,凤歌掀起那职贡图,轻敲了墙壁几下。

      如空鼓般的声响暴露出了暗柜的存在。

      “王大人,你说这鬼市到底来的是什么人啊?”盛闻道,“为什么孤的新商街没有呢,孤实在奇怪。”

      “殿下乃潜龙在渊,宵小自然不敢靠近。”王澧头上滴下一滴冷汗,“微臣记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多奉陪了。”

      “我真的只是想讲鬼故事而已啊。”盛闻悻悻都揉了揉鼻子。

      “王大人以为您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宰了。”宁直吐槽道。

      “只是因为宵禁所以大家都偷偷摸摸的罢了,如今新商街没了宵禁,自然也没有鬼市。”盛闻拍了拍手,“来了啊姐妹们,干活了哈。”

      “是。”姑娘们应了声是,拿着纸笔各自往不同的柜子架子前跑了去。

      盛闻叫了目前没有官位的姑娘们,这些一半是他的宫女,一半是官员们孝敬他的歌姬舞女。

      转日有大朝会,盛闻好心地没去叫已经有了官位的同僚们夜游。

      “呜。”盛闻身边有个小姑娘身子抖啊抖,“皇兄…我能不能回去…”

      “晚啦,老三,刚出门时你不是也很兴奋吗。”盛闻将她头上的帷帽扣好,“去,跟着你平阳皇姐学学怎么看账本。”

      盛芃芃哭唧唧地低头走了,这谁想得到大半夜的太子哥哥会溜进东宫,把当朝公主掳走去闯户部啊?

      哦,不能叫“溜”。东宫原本就是太子的宫殿,他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

      不管是打破宵禁的规则,还是作为公主第一次走出宫墙,盛芃芃都激动地浑身发抖。

      可惜在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之后,她很快意识到他们在干一件非常离谱的事!

      宁直侍立在盛闻身后,将姑娘们看完的账本总结成信息,轻声告知给盛闻。

      “熙宁三年至五年…肇州岁输绢8万匹…”宁直低声道,“弘毅四年突增至12万匹,但存档的漕船数未增。”

      盛闻嗯了一声,将一枚图钉安在墙上的大雍地图之上。

      宁直拨弄着袖中精巧的小算盘,“每船载量从四十匹暴涨至七十匹,远超平底漕船极限。”

      金华将三份账目递到盛闻面前,指尖蹭下一抹紫金砂特有的乌黑,“三份账目加盖的印泥中掺有紫金砂,或与朱砂工坊有关…已记下名目了。”

      这种朱砂伴生有硫化铁,正是制火药的上好材料,盛闻按下第二枚图钉。

      “把去年的陈州粮价调出来。”盛闻站在园地,他单手撑着额头,闭目沉思。

      成微月翻出报价,和自己脑海中隐隐约约的记忆相照应,“正月米价,一斗三十五文,六月突降至二十八文,腊月…涨至五十二文。”

      盛闻将卷轴丢在地上,白纸滚出去数米的距离,他提起笔,俯身画出一副折线图。

      图钉订入地图微不可查的碎响和五更天的梆声融为一体,盛闻用红绳将所有的异常节点串联在一起,最终在兖州方位形成了闭环。

      “何该算一卦。”盛闻端详着眼前写满了文字和图画的卷轴,自言自语道。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姚谅道,“不必算,该死的另有其人。”

      宁直看向盛闻,“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

      “殿下安好。”大臣们给现在朝堂上的四个皇子依次见礼。

      太子的腿伤了,几个月了也不见好,最近也没有再出现在人前过,传言倒是没停过。

      只是那轮椅的法子确实很好,不少大人偷着学了这方子,私底下叫相熟的木匠打了,也能推着自家体弱多病的家人出去转转。

      这些皇子每个都是潜力股,一群读透了圣贤书的高知分子轻飘飘地拍着马屁,既不让人觉得谄媚,又十分舒心。

      五皇子盛阗被捧得有些飘飘然,目光瞥到盛闱身上,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大哥。”盛阗问,“怎么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

      “五弟。”盛闱回过神,“你喜欢吃糕饼吗?”

      时年九岁的盛阗挠挠头,“喜欢啊。”

      “不怪你,一边玩去吧。”盛闱从袖子里掏出母亲方充容给他垫肚子的点心投喂给五弟,把盛阗打发走了。

      腊梅宴后下了场雪,气温好像一下冷了起来,汉白玉的栏杆上挂了一排细细的冰棱。

      盛闱无聊地用笏板敲击汉白玉栏杆,冰棱应声碎裂,碎屑滚入护城河,泛起一阵阵涟漪。

      “《周易》云'鼎折足,覆公餗'。”太史令崔璞将散落的碎冰随意踢进御道缝隙,不少冰碴卡在砖缝里,折射出耀眼的光,“殿下如何看?”

      “鼎是死物,人是活物,如何能相提并论?”盛闱不接话,只摇头道。

      日晷的阴影缓缓投向了卯时三刻,崔璞笑道,“弘毅年间的日晷从未出过偏差。”

      “如今针歪了,怕是要应验今年'天狗食日'的灾异啊。”

      “让一下让一下。”盛闻面不改色地从盛闱和崔璞中间摇着轮椅“走”了过去。

      “见过太子。”盛闱俯身行礼。

      “大哥吃了吗?孤还没吃呢。”盛闻摆手,“一会儿朝堂上见啊。”

      盛闻轱辘轱辘地把轮椅开走了,盛闱才回头瞧崔璞的脸色,“崔大人,您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无碍无碍。”崔璞顶着吃了苍蝇似的的表情转身,“也快到时辰了,大殿下,就此别过吧。”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这狗太子压我脚了!

      乐茂德照例高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盛闻慢悠悠地从轮椅上拾起一根拐杖,缓缓地站起身来,“臣有本启奏。”

      “准奏。”

      狻猊香炉吐出的青烟被殿外朔风撕碎,户部尚书邹永昌手中的象牙笏板"咔"地裂开一道缝。

      “臣要弹劾户部尚书邹永昌…”盛闻打开那小小的折子,面不改色地念了一串人名。

      “御史大夫施功施大人…少府监监正闻人旗大人,户部侍郎余经略大人等十七位大人,私铸货币,放任家眷侵吞新商街土地,发放高利贷等十余条大罪。”

      “铸钱所居少府监之下。”皇帝道,“闻人旗,你来说。”

      “回陛下的话,殿下所谓私钱,实乃各地铸钱使因地制宜之作。”闻人旗起身出列,手捧笏板答道,

      “何况经过百姓手中交易流传,有所磨损,若说略有大小不一,实在是在所难免。”

      “如果只是重量不一,孤也不必大动干戈,在朝堂上弹劾诸位了。”盛闻对着皇帝拱手一礼,“还请父皇允儿臣上道具。”

      皇帝:“准。”

      闻人旗窥视着太子的表情,后者似笑非笑,他不免心下一紧。

      他昨日夜半睡梦正酣,就收到手下人的消息,说东宫突袭户部。

      账目有问题,这是所有人心中默认的事实。

      户部官员的第一课就是查假账。

      在学会如何找出账目的纰漏之后,户部官员就该上最后一课了。

      做假账。

      所以太子昨天一夜之间到底查出来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

      闻人旗自知户部的账不是天衣无缝,但绝不会被太子在短短一夜之内查个底掉。

      即使能看出不妥,但证据呢?证据也能一夜之内找到吗?

      一人身着藏蓝色长袍跨进正殿,一条荔枝纹金带系在腰间,他生得明眸皓齿,手中托着一只托盘。

      当真是品貌非凡。饶是此情此景,众臣也不免感叹。

      “草民宁直,给陛下请安了。”少年俯身,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他的腰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道。

      此前种种如过往云烟,今日起,宁直就算正式在朝廷百官和皇帝面前挂上了号。

      并非是大长公主义子,或是太子伴读的宁直。

      盛闻和宁直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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