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姚华录》松饼pancake

40、小橘子

　　才上了堤坝，盛闻便远远地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往一个盆里丢东西。

　　盆里冒着火光，这样的细雨蒙蒙都未将其浇灭，看着别有一番诡异。

　　“那在干嘛呢？”盛闻指着远处的一个背影。

　　“微臣去问。”裴钧打开另一把伞，走进雨幕之中。

　　裴钧是宣德侯的嫡次子，是盛闻八竿子可以打到的亲戚之一。

　　他在宣德侯府的吃喝当然是不愁的，只是宣德侯更看重长子，宣德侯夫人更喜欢幼子。

　　不得父母宠爱，裴钧在宣德侯府就有些尴尬了起来。

　　宁直并没有说裴钧前世和他有什么恩怨纠葛，但能得宁直青眼，还把他指给了太子，盛闻还是很信任的。

　　而且裴钧相貌俊俏，带出去特有面儿。

　　顺便一提，裴钧现在东宫的职位是董事长秘书。

　　董字最早见于尚书，本意就有监督、管理和指挥的意思，那“董事”指主持事务的人也没什么毛病。

　　至于秘书，东汉时就有这个职位了，是负责掌管宫中典籍的。

　　大家很轻松地接受了裴钧的新职位，以“裴秘书”呼之。

　　但没有人如盛闻所想喊他盛董。

　　盛闻暗地里哭唧唧，为什么没有人能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

　　说归说，要真有人喊他一声盛董，盛闻非吓得原地起飞不可。

　　周围的人显然已经很熟悉这女子了，该忙自己的的就忙自己的，目不斜视地从女子身边走过。

　　裴钧探听了一圈，回来向盛闻禀报，“此女名为虞亦巧。”

　　“嗯？”盛闻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

　　“殿下知道她？”裴钧有些惊讶。

　　知道，怎么不知道？男的不知道，但女的我都知道。

　　准确的说，只要是有点姿色的女人他都知道。

　　简直是色中恶鬼。盛闻对自己心理活动吐槽一句。

　　这颗带毒的虞美人是妖妃姚谅后期最大的敌手之一，她为姚谅最后毒死老皇帝提供了最重要的道具。

　　宠爱虞亦巧的老皇帝下令在虞亦巧的宫院中栽种了许多虞美人。

　　盛闻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文化水平很高的父皇突然怎么了，人家只是姓虞，又不一定喜欢虞美人。

　　如果按照这个原理，儿子愿改姓为钱或者金。

　　虞美人是罂粟科罂粟属的植物，和阿/芙蓉是近亲关系，区别在于，虞美人全株相对细小粗糙，罂粟光滑而花朵厚实光泽。

　　悄无声息地将虞美人慢慢换成罂粟，不熟悉花卉的人很容易中招。

　　“其父其夫因贪赃枉法已被斩首了。”裴钧道，“其母在狱中，也…”

　　“也投缳自尽了。”

　　“她这是给她爸妈和丈夫烧纸呢？”盛闻挑眉，“她这是啥意思？咒我的堤？”

　　“不敢。”裴钧低声道。

　　盛闻从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可能年岁渐长，加上穿越一事，他对这些有点忌讳了。

　　“从前按照规矩，犯事官员的家眷是要被贬为官妓的。”裴钧道，“殿下仁善，免了她们的活罪，只贬为庶民或交银两赎身。”

　　“唉。”盛闻长叹一声，“我错了。”

　　“殿下怎会有错，是他们罪有应得，贪得无厌。”裴钧忙道。

　　“我应该把她全家都杀了。”盛闻道。

　　裴钧忽然明白了宁直脸上时不时的无语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女也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不信他们对亲人的行为一无所知。”

　　“我只是认为包庇之罪不致死，所以才宽恕了他们。”

　　“他们穿的用的是带血的金银，连她现在烧的这盆纸都是用别人父母的命换来的，她凭什么在这堤上烧纸？祭奠谁？”

　　“罢了，我没资格说她。”盛闻垂眸，他举着伞小跑了过去，裴钧连忙跟在他身后。

　　他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橘子，所以没资格裁断另一颗小橘子的人生。

　　在原本的故事中，虞亦巧的丈夫和父亲也因为隐田之事被抄家灭族，她因为美貌被一官员买下，后在一宫宴上被献给老皇帝。

　　选秀进来的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虞亦巧进宫时已经二十四岁了。

　　现代的二十四岁姑娘可能还在上学，大雍二十四岁的姑娘基本上都出嫁了，甚至都已经生儿育女了。

　　这是后宫里没有的成熟美艳型，老皇帝确实沦陷了。

　　为了避免老皇帝查到她先前的丈夫，虞亦巧在进宫前就喝下了避子药。

　　这个年代的避子药全靠大量的苦寒之药和重金属破坏女子的身体，一碗下去，此生都会子嗣艰难，并不像后宫片里那样停了药就能再生。

　　飞扬明媚，嚣张跋扈，没有九族且终生不会生育的女子，宠爱起来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只是这一次抄了虞家的人从卫垣变成了盛闻。

　　盛闻在虞亦巧面前站定。

　　“如果公子是来劝妾身停下的，那就请回吧。”虞亦巧头也不抬地道。

　　“你是不是想死？”盛闻问。

　　“妾身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虞亦巧往火盆里又丢了一张黄纸，“有何惧？”

　　盛闻：“你的心已经死了，但是你的手没死，还在我的堤坝上放火，可怕的很。”

　　虞亦巧这才抬起头，看清了盛闻的脸。

　　她低下头，往火盆里丢了一张黄纸。

　　“你是不是想死？”盛闻又问了一遍。

　　虞亦巧抬眸，“公子这样逼问妾身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也算是天潢贵胄的气度吗？”

　　盛闻：“填黄贵粥是什么东西？”

　　裴钧：殿下，请别在气氛沉重的时候装文盲好吗？

　　“父母夫君已逝，妾独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虞亦巧道，“不如就此去了，了此残生。”

　　“公子。”宁直在堤坝上已经住了多日，听人说起太子来了，他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来迎接。

　　“她这个情况。”盛闻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想来小宁大人也不知情。”裴钧连忙道，宁直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想宁直在盛闻面前露出纰漏。

　　因为宁桥的到来，宁直的身份降级，变成了小宁大人。

　　“的确是微臣疏忽了。”宁直道，“她并未影响施工，派人驱逐过几次她都去而复返，又不能打杀了，微臣只能命令大家都对其视而不见了。”

　　“我不是说这个。”盛闻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原来如此。”小宁大人俯身捡起虞亦巧的火盆和黄纸，“家没抄干净，微臣这就去把虞府的墙也砸开看看。”

　　“不是全部家产充公么？”盛闻冷笑，“哪来的银两买黄纸和火盆？”

　　虞亦巧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太子，同前世她使手段引得老皇帝爱慕一样，她这次也存了扒上太子的想法。

　　前世的虞亦巧家破人亡，竟不知向谁报复。

　　负责赈灾的卫丞相吗？卫丞相已经英年早逝了。

　　她并未觉得自己的家人铸下大错，却遭此横祸，满腔恨意只能流向更上的地方，又流回自己。

　　宁直认得虞亦巧，也猜得出这位前任的虞妃打着什么主意。

　　不精心准备，怎么雨天里脸上的妆像涂了胶水一样牢固？不精心准备，怎么能让黄纸在雨里燃烧？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要不是今天盛闻恰好来了，宁直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告诉盛闻有个女的在堤坝上烧纸。

　　抄家这事，很多情况都由上位者，特别是皇帝的个人意志决定。

　　红楼梦中贾府被抄，贾宝玉也没入宫当太监，作为原型的曹雪芹在狱里还能写稿子。

　　在盛闻的默许之下，如屈鸿远般收受了当地地主的贿赂，对其中罪较轻者的财产都并没有那么苛刻。

　　如虞亦巧现在这样，头上还插着镶嵌宝石的银簪子，官员们都装作视而不见了。

　　盛闻要是真想苛刻，这些女眷的衣裳首饰，他非要全扒下来不可。

　　像虞亦巧的母亲，因沦落牢狱，担心自己会成为官妓，在判决下来之前就因惊恐自尽，以全名声。

　　盛闻要真这么干了，说不定还得再有不少女子因羞辱而自尽。

　　“有没有很危险，很快就能死的岗位缺人？”盛闻问宁直。

　　宁直把火盆叫人拿走了，这些天气候潮湿，正好让人拿这火盆烤火烘干衣物。

　　闻言，宁直点了点头，道，“自然有。”

　　“宁先生巡查过后，发现有一处从前的堤坝碍事，我们联系了谢先生，决定派人划船去将那处老堤坝炸掉。”

　　宁直翻着随身的小册子，“谢先生前几日被炸伤了正在修养，他想借此机会测验黄火药的爆炸范围，可惜不能亲自前去。”

　　“卫健部的孙先生说他研制的陈芥菜卤已经在老鼠和兔子身上实验过了，他问我想要两个死囚实验，我刚给拒了。”

　　“马上就死的岗位目前就这两个。”宁直合上小册子。

　　“原本有位被石料砸坏了腿的老翁想划船去炸堤坝，我好说歹说也没劝住，只好给他的家人准备了一大笔抚恤金和一个东宫属官的名额。”

　　“现在老翁不用赴死了。”宁直情真意切地笑了笑，“谢谢你啊，虞姑娘。”